一寸多情万缕相思





舞至酣处,他竟跃出屋檐,和着银光化为一道青影,矫然欲飞。
跃势已衰,他半空折腰而转,右脚尖在左脚背上一点,借力再次掠回屋脊。
皇甫落瑛依旧站在原地,痴痴地看着顾惜朝舞剑的身影。
她不知道这套剑法就是戚少商的一字剑法,她也不知道他为何突然想起舞剑。
她只知道他在怀念,怀念某个她不认识的人。
也许是傅晚晴,也许是戚少商。
惜朝真的杀了戚少商吗?

顾惜朝杀了戚少商!!
江湖中的讯息总是传得飞快,何况是如此爆炸性的消息。
“玉面修罗顾惜朝未死,九现神龙戚少商被杀”现在已经成了茶楼酒肆最热门的话题。
中年时分,是云来客栈最热闹的时候。
店内已客满,一名身背剑囊的白衣青年坐不起眼的角落里,正埋头吃着一碗牛肉面。
他自然就是戚少商,那把长剑自然就是顾惜朝已经“毁去”的煌树。
他的眼睛很有神,鼻梁挺直,薄薄的唇一抿,颊边便会现出两个一深一浅的酒涡。
可他不是戚少商。
现在就算认识他的人站在他面前,也不会多看他一眼,因为他已经完全变成另一个人。
一个不存在这世界上的人,自然也最安全。
顾惜朝却还要抱怨,说他的那两个酒涡实在难搞,想遮掩都无从掩起,害得他精心准备的面具有了瑕疵。
戚少商只有苦笑。
容貌是爹妈给的,他做儿子的有什么办法?
那人的别扭,他总算是领教了。
也在那一刻,才发觉他的别扭竟是如此可爱。
若是被他知道他用可爱来形容他,前来招呼他的一定是两把神哭小斧!
神哭小斧虽然厉害,他倒是不担心,他现在担心的是听到他被顾惜朝杀了的消息后,老八与追命的反应。
老八的反应想也不用想,定是像阵前风一样冲到顾惜朝面前。
追命呢?
追命一定会完全隐起行踪,让任何人都找不到他。
他与铁手的武功在伯仲之间,再加上控制铁手的紫烙,想要救人,光凭他一人之力恐难成功。他已经知道铁手的下一个目标是谁,所以眼下最重要的,要赶在他动手前找到追命。
至于老八,就让他去吧。他若真死了,老八却不去为他报仇,才会引人疑窦。
“戚大侠当年剑下留情,放了那魔头顾惜朝,他却不思悔改,也不知用了什么恶毒手段,竟将戚大侠害死了!据说还用化骨粉化了他的尸体,所作所为简直人发指!!”
边桌一个大汉旁若无人地嚷嚷着,说得尽是顾惜朝如何的丧尽天良,如何的心狠手辣。
戚少商听得心烦,将碗一推,丢下几枚铜钱,转身消失在人群之中。
他现在最担心的,是顾惜朝。
在这个计划里,他已化明为暗,顾惜朝却要独挑起卧云楼所有的压力。
本来就够辛苦了,如今又有这样的消息传开,他以前所欠下的那些血债,定会有人向他讨要,他该怎样应对?

近来聿晓心情很好,前几日的郁闷一扫而空。
临水而建的八角亭中,风铃悠扬,她倚着围栏,将手中的鱼食一点一点地洒进池中。
池中锦鲤纷拥而至,或白或黑,或金或红,追逐抢夺。直似在水中开出了一朵奇异的鲜花,随着食物的移动不断变换色彩,改变形状。
聿晓笑得很文静,很优雅,很有大家闺秀的风范,却让她身边侍侯的丫环忍不住心底一寒。
每当她露出这种笑容的时候,一定会有人倒霉。
这次倒霉的人会是谁?
倒霉的自然是她最恨的人。
顾惜朝在心底叹息。
圣人言: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所以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女子。
他现在很忙,任谁天天被一大群人追着杀着都不会太空闲。
他已经搬出了烟波浩淼阁,在城效租了一座宅子住下。
烟波浩淼阁虽是杀手组织,但表面上总是做生意的地方,总不能老打打杀杀的,哪还有客人敢上门。
他本也不喜欢住在那里,当初只是为了治伤,一时的权宜之计。
谁知那些自诩侠义的家伙,个个都像是闻着蜜香的苍蝇,整日在他的宅子前叫嚣个不停,却谁都没胆跨出一步。
他现在总算能些微体会到戚少商那时的心情。
当然他不是戚少商,逃也逃得狼狈万分,惊心动魄。
何况他根本就不用逃,在他的地盘上,谁能动得了他一根汗毛?
“顾惜朝!你个表子养的!狼心狗肺的家伙!”
“神威镖局的高名在此!顾惜朝你敢不敢出来和我一较高下!”
“顾惜朝!你所犯下罪孽人神共愤!我们今天就要替天行道,杀了你这魔头!”
此起彼落的叫骂声不断传来,蓝烟紧蹙着眉头,道:“我去把他们打发了!”
顾惜朝却道:“他们要找的人是我,所以,我去。”
也不待蓝烟有所反应,青影如烟,人已不见了。
“顾惜朝!有种别躲在屋子里做缩头乌龟!出来和你大爷我江中一条——”
只见一团银光飞来,如哭如泣,如神如鬼,闪光过处,那汉子的头发纷纷散落,挂于脸面之上,半边脑袋在太阳底下熠熠生辉,竟是毫发不留。
神鬼夜哭!!神哭小斧!!
原来还喧哗闹腾的场面顿时静无声息。
光团飞旋而回,落入一个不知何时出现的青衣书生之手。
那汉子外号叫江中一条龙,现在却瘫成了地上一条虫。
顾惜朝轻抚着小斧,清朗俊秀的脸露出一丝笑意。
俊中带诮。
邪而不妖。
清濯似莲。
沉寂了半晌,人群中终于有人抖着声音传出一声质疑。
“你……你是顾惜朝?” 
传说玉面修罗顾惜朝面白似鬼,狰狞凶残,嗜血恶毒,怎会是面前这浊世佳公子?
顾惜朝眉眼一挑,环视眼前这群打扮各异的所谓正义之士。
“我就是顾惜朝。”
霎时人群中像是炸开了锅,反应快胆子大的已经举着兵器冲将上来。
顾惜朝也懒得移步,小斧信手挥出。
只闻惨叫连连,那十几人抱着腿,倒在地上痛苦打滚。
剩下的人见到如此状况,纷纷停下,站在当场你看我我看你,就是没人敢再靠近一步。
顾惜朝在一旁冷眼看着,蔑视道:“你们所谓的正义就点能耐?真是令人大开眼界!”
有几人登时就忍不住了,想在冲上来,却被一身形魁梧的汉子拦了下来。
“顾惜朝!今天是我们技不如人,你也不必出口伤人!”那人细眉细眼,神情冷峻,说起话来铿铿有声。
“我一向实话实说,不爱听是你们的事。想动手的尽管上来,我顾惜朝无上欢迎!”
顾惜朝丝毫未将面前这些人放在心上,把玩着手中的小斧。
那汉子涨红了古铜色的脸,怒也不是不怒也不是,愣在当场十分尴尬。
见他不答,顾惜朝却已转身往宅里去。
“今天我不杀你们,是不想污了这清灵毓秀之地,你们若是识相,赶快给我滚。否则休怪我下手无情!”
声音淡淡的,仿佛风一吹便会消散在空气里,可满地痛苦连天的哀叫声,竟丝毫掩盖不住那优雅清冷的音色,清清楚楚地传进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众人皆变了脸色。
这个顾惜朝,果然是能杀得了九现神龙戚少商的人!
在要进门之前,顾惜朝突然抬起头,看见蓝烟正站在窗前。
他微微一笑,走了进去。
还未走入厅堂,蓝烟已经站在他身前。
“惜朝,你又想做什么?”蓝烟现在看见他笑就头痛,“这种事由我出面就好,你这么样一搅和,会有更多无聊的人来找麻烦的!”
“我知道。”顾惜朝笑得很无辜,“我现在已是众矢之的,不管有仇的没仇的,只要杀了我就可以在江湖上扬名立万!”
“那你还这么做?!”
顾惜朝叹了口气,怅然道:“我一生最大的敌人都死了,这平淡的日子若不找些乐趣,岂非闷都给闷死了?”
“你——”蓝烟差点给他气死。“你以为命是拿来玩的吗?”
顾惜朝但笑不语,绕过蓝烟走进屋去。
“你以后不准再出去惹是生非!听见没有!惜朝!”蓝烟一脸气极败坏地追进去。
“蓝烟,你不觉得你越来越罗嗦,越来越像个女人了吗?”
“惜朝!!”
顾惜朝的朗朗笑声与蓝烟的怒吼相映成趣,在屋中传开。
“对了,蓝烟,穆鸠平抓到了没有?”
“抓到了,那家伙是个蛮牛莽汉,随便设个陷阱就抓到了。”
“把他看好了,这位连云寨的八寨主,可是欠了我许多呢!”
“哼哼!这个我自然明白。你以为我会让他好过吗?”
“也别折磨得太惨了,血气腥腥的,让人瞧着也不舒服。”
“我知道了。”
落日的余晖已经没了日正当中时的毒辣,懒懒的、暖暖的洒在每个角落,将所有能照射到的东西都镀上了一层红。
红得灿烂,红得热烈,红得——似血!

戚少商坐在客栈房间里,愁眉不展。
他上午花了十个铜板,买了二十支冰糖葫芦,让二十个孩子在他指定的地方画上与追命约定的记号,却直到现在都没有回音。
他在涿州发现了追命的记号,留于铁手行动后的第二天,大意是他大概掌握了铁手下次行动的目标,正去往凉城。
戚少商很佩服追命在敌人不明,线索又不够的情况下,还能推论出铁手可能的行动方向。
他一路急赶,可惜任他赶得再急,依旧在距凉城五百里远的白鹿县失去了追命的踪迹。
他不敢逗留,直奔凉城而去。
沿途留下的记号却像泥牛入海,始终无人回应。
戚少商眼看着窗外的天色一分分暗沉,知道不能再等下去了,紧了紧身上的夜行衣,提着剑囊越窗而出,向将军府奔去。
按照顾惜朝提供的情报,近两天铁手就会有所行动。
将军府位于一个三岔路口,周围商铺林立,招牌都起得很高,地形复杂,想要找个万全的位置监视是不可能的。好在铁手每次行动都是从正门直接进入,戚少商也就在大门附近的一个至高处埋伏下来。
却不知他来得早,有人比他更早。
黑暗中,在戚少商隐藏的地点斜对面,有一双锐利的眼神闪了闪,随即转开,继续看着将军府。
为避免打草惊蛇,戚少商并未通知丁元华将军,但由于近日边疆守卫不断被杀的风波有愈演愈烈之势,将军府外也加强了守卫。原来只有四人守卫的大门,已增加至了五人一组,共两队,还有四队人马则是不断在将军府周围来回巡逻。
弦月如钩,月光半明半昩,不时有云飘过。
每当云遮住月光的时候,地上便是一片漆黑,只有将军府的风灯在夜风中飘飘摇摇。
天地间万籁俱寂,除了军靴沙沙的响声外再也听不见别的声音。
风越来越大,云也越飘越急,地上一阵亮一阵暗。
山雨欲来风满楼。
戚少商手心有些潮热,心跳也有些快。
他有预感,今晚定会有收获!
等到下半夜,守卫的士兵都露出了疲态。巡逻的脚步不如先前的整齐划一,站在门口的也有些歪歪斜斜,张着嘴打哈欠。
戚少商却越来越兴奋。
就快来了!这个时候正是行动的最佳时机!
戚少商深深吸气,运起内力,方圆半里内连根落针的声音也休想逃过他的耳朵。
很快,在东北方,有人向此处疾奔而来,转眼便至。
月光一黯,一道黑影窜来,门口迷迷糊糊的士兵顿时倒了五人,剩下几人清醒过来,却连叫都来得及叫出来,便给尾随黑影而来的一个紫衣人一一点倒。
月光恰好在这时露出,照着黑影人的脸。
只见他一张方正的国字脸,原来清朗的眼神,如今却迷蒙呆滞,不是铁手还是谁!
紫衣人也正好在此时转过脸来。
蓝烟?!
戚少商一惊,顾惜朝不是说劫了铁手的人叫紫烙吗?

再聚目看去,不禁有些好气又有些好笑。
这个顾惜朝!说话总喜欢说一半,留下另一半让人猜。
双胞胎的杀手?倒还真是少见。
紫烙轻笑道:“铁二爷,热身运动结束,开始行动吧。”
铁手木然点头,踢开大门便闯了进去。
突然府中灯火大亮,自四面八方的暗处冲出许多士兵来。
原来这将军府不仅在外面设了防,连里面都已经布置了无数暗哨。
可惜他们布置得再周全,却忘了他们面对的敌人是铁手。
四大名捕中功力最深厚的铁游夏。
只凭一双铁手抓过无数穷凶极恶的钦犯,闯过无数龙潭虎||||穴,立于江湖十数年不倒!
人如潮水般涌来,却没人能在他手下过得了一招,皆惨叫倒于地上。
铁手一路狂杀而去,紫烙如影随形,贴在他身边,时不时出招暗算。
戚少商等他们进去之后,伺机打晕了一个守卫,穿了他的衣服,混入士兵中。
见铁手杀人毫不留情,戚少商心中恻然。想到铁手若恢复神智,会是怎样的后悔不已,手便不由自己的替别人挡去了不少杀招。
他尽量用最简单的招数,却依旧引起了铁手的注意。
他的掌势越来越凌厉,掌风所带的压力也逐渐让人呼吸不畅。
戚少商此时想要抽身却已不及,铁手显然已经察觉眼前这人是个高手,一双铁掌挟着雷霆万钧之势向他打来。
紫烙也发现眼前这个士兵的与众不同,心中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