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寸多情万缕相思





他长长的、长长的从胸中吐出一口郁结之气,提起沉重的脚离开。

顾惜朝依旧看着窗纱上随风舞动的柳枝,淡淡地对蓝烟道:“你太莽撞了!”
“蓝烟知错。”蓝烟虽低着头,但神色间颇有些不平。
“你此番露了真藏,戚少商与追命纵然不起疑心,也会有所戒备。”顾惜朝抬眼看他。
蓝烟也在看他,一脸忿然道:“我实在是不明白!戚少商不是你的对头吗?你为什么总是帮他?在客栈时为了不与他碰面特地迷晕了他,现在又将我们的计划告诉他。而他非但不领情,还差点害得你送去半条性命!你究竟在想些什么?”
顾惜朝移开目光,冷冷道:“这是我的事,不用你管!”
“不用我管?”蓝烟几乎叫起来。“这件事我也有份,我怎么能不管?”
顾惜朝抬眉,目光如剑般冷冽:“这件事早就我们无关了!我这么做又有什么关系!不要忘了,是聿晓先坏了规矩!”
蓝烟语塞,半晌才道:“是我们在路上耽搁了太多时间,楼主她可能是怕夜长梦多才派了紫烙来。”
顾惜朝冷笑,眉梢带煞,唇角含愠,笑得清邪而诱人。
“这次若不是‘他’的授意,她怎么可能让我来做这件事?起初我便有怀疑,如今想来,只怕那一路上都不让我们太平的小偷小盗大概也是她的手笔!”
蓝烟僵着一张脸,心里明白他说的是实话。
惜朝与楼主不合,甚至互为对立,这件事并不是秘密,可他实在想不通,楼主这么做到底有什么好处。
难道……她想借戚少商这只手杀了惜朝不成?
戚少商会出现在这里,是她煞费苦心的安排。
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局,一个不用自己出面就能杀人的局。
目标不仅仅是铁手,甚至也包括了惜朝!
“只要有‘他’在一天,她就杀不了我,所以想用借刀杀人的办法来除掉我。好!好!真是聪明!”顾惜朝笑起来,狂狷无俦:“她什么都算到了,只可惜,她算不到人心。她一定想不到戚少商见到我,竟然会没有杀我——”
他话语忽停,胸口发起疼来,好看的眉头顿时蹙起。
“惜朝!”蓝烟上前想帮他。
“不要紧。”顾惜朝摇摇头,喘息道:“落瑛她有消息吗?大约什么时候能来?”
“我在老六子那儿留下了消息,可是要等她赶来恐怕也得半月,惜朝,你撑得住吗?”蓝烟见他难过的样子,急道。
都怪那戚少商,要不是被他气的,惜朝体内的伤也不会加速发展!
顾惜朝一阵轻颤,喘息道:“就算不行,我也会撑下去!”缓了缓,他又道:“如果实在不行,蓝烟,你来帮我把针取出!”
蓝烟大惊:“不行!绝对不可以!这五行金针现在你的心脉附近,凭我的本事,是万万取不出来的!”他学的是杀人的武功,如何做得了救人之事?
“怕什么?我只是说万一,我顾惜朝的运势虽然一向不太顺遂,总也不至于死得那么窝囊。”顾惜朝浅浅笑道,抬手拭去额间细密的汗珠。“蓝烟,我信你,在一起长大的伙伴中,我唯一相信的就是你与落瑛。所以,你也不要让我失望。”
蓝烟沉默了一会儿,道:“我知道了。”
顾惜朝满意地笑了,躺回床榻上,微微合上双眼,长长的睫毛轻轻颤着,在他本就苍白的颊上更添一道青影。
蓝烟看着他疲惫憔悴的侧脸,伸指便点了他的睡||||穴。
“抱歉了惜朝,正因为你信我,所以我更不愿见你为戚少商活活折腾掉自己的性命!”

顾惜朝坐车内,沉默地看着窗外水意渐浓的景色。一手支颐,鹅黄|色的衣袖半褪至肘处,徐徐轻风吹起他未梳起的青丝,几缕顽皮的卷发缠上他光洁细腻的手臂。
他收回目光,一双漆黑如点星的眸子怔怔地看着那曾经布满伤痕的手臂,泛出一丝深深的痛苦。
这身光滑细致的肌肤,是受了多大的折磨才得来的?
他忘不了,蚀肌腐肉的痛又什么人能忘得了?
何况,他根本就不愿意。
因为不愿意所以更难忍受那样非人的痛!
晚晴,这两年我为我的狂妄付出了代价,比死了更不堪、比活着更痛苦的代价。
若你知道,一定会流泪吧?
胸口又闷闷地发起疼来,顾惜朝缓过神来,深深吸了口气。
离开榆县已经三天了,此刻蓝烟正往江南行去。他不怪蓝烟,以他的身体状况的确也撑不到半月之久,若不及早救治,除了恢复功力无望,连带他的性命也会不保!
空中传来清越悠长的啸声,便听蓝烟喜道:“落瑛来了!”
顾惜朝掀开车帘,一条白影倏地穿了进来,停落在他面前,一双乌黑圆滚的眼睛炯炯有神,亲近地瞧着他。
“微风……”顾惜朝见到它,也不禁欣喜。
微风轻鸣一声,跳到他身边,亲昵地叼起他的衣袖。
“这小东西!一见到主人,连每天照顾它的人都不要了!”
车外传来甜美带笑的声音,顾惜朝抬首望去,一名清丽似莲的女子正俏生生地立在已经停下的车旁,一袭白衣胜雪,笑得柔美的脸上透着些微风尘之色。
他浅笑:“辛苦你了。”
皇甫落瑛温婉一笑:“医者父母心,你既是我的病人,我自然不能等闲视之。”何况,他在她心里从来都是不一样的。
顾惜朝心底滑过一丝温暖。
人在受过伤后,总会不自觉渴求温暖安慰,哪怕只是一个关心的微笑,都能让人如饮甘露,沁心暖神。
皇甫落瑛坐进车内,也不多罗嗦,拉过顾惜朝的手便把起脉来。
“才没多久,怎么瘦了这许多?”手中的腕骨纤细伶仃,一折便断似的,她不由蹙眉道:“我本就不赞成你参与这次的行动,你心脉受损,奇经八络已乱,该好好静养才是。”
顾惜朝静静道:“我已休养了两年,再不出来走走,只怕闷都闷死了。”
“我不是不让你出来散心,只是江湖多纷扰,与戚少商一战后,你几乎耗尽心血,何苦再来淌这浑水?”
顾惜朝无声冷笑:“你以为我呆在那里好吗?”论起纷扰,那种到处充满暗流潮涌的地方,比这江湖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皇甫落瑛沉默了一下,道:“惜朝,你也不能怪他们,毕竟……”
“毕竟我也曾经背叛过你们是吗?”顾惜朝接下去,神色更冷峭。“既然我是个叛徒,那你又何需劳心劳力为我疗伤?还管我做甚!”
说罢,便一抽手,闭目不语。
皇甫落瑛见状倒也不着恼,微微一笑,道:“你就是这样,满身是刺,总爱把关心你的人刺得疼痛不已,也让自己不好过!”她的声音更柔。“惜朝,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心里想些什么你很清楚,你知道,我永远不会背叛你的。”
顾惜朝覆着眼睑的睫毛动了动,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睁眼道:“抱歉。”
落瑛对他的心思他怎会不知?只是自晚晴死后,他的心便静了,也冷了。
“你心情烦乱,七情郁结,是不是又想起了晚晴姑娘?”皇甫落瑛再次拉过他的手,细细把脉道,眼中滑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伤痛。
顾惜朝不语,眉宇间却似薄雾般起了一层轻愁。
他的七情郁结,不止为晚晴,还有那个他一心引为知已却又不得不刀剑相向的人。
“你奇经八络的伤我已经用金针为你通了血脉,只是这心脉之伤却甚是难办。我的五行金针虽然可以慢慢将你堵塞住的血管打通,可是太近心脏,只要有一丝的差池,立时便会要了你的命。”皇甫落瑛不无严厉地说道:“还记得临走时,我说的四个字吗?”
“平心静气。”顾惜朝低声道。
“你既记得,为何要胡乱动气,差点乱了行针的路线,使金针岔入其它经脉!还好蓝烟及时用内力将金针控制住,要不——”皇甫落瑛简直不敢想像这样的后果!
“以后不会了。”顾惜朝应道。
“我不放心,你的性子我还不了解,表面看起来是通情达理冷静干练,其实内心激烈易动七情。要你心如止水,简直是不可能的事!”皇甫落瑛摇摇头,道:“这些日子我已经想出了个法子,以我纯阴的内力牵引五行金针,尽快将你闭塞的血脉打通。”
“这样做有些行险,你有把握吗?”顾惜朝淡淡地问,像是完全没把自己的生死放在眼里。
“有六成的把握。”
“那就试试吧。”顾惜朝点点头,算是答应了。他再也不想这样受制于人,即使只有三成的把握他也一样会试!
人欺他一尺,他还人一丈是他的原则,任谁都不会例外!


第三章


顾惜朝失踪已经半月了,戚少商和追命分头办事也有半月了。
半个月,不长,也不短,可以发生许多的事。
追命去往荆州,可惜没等他赶到,第二桩由铁手引发的命案再次轰动朝野。
这次被杀的是与荆州仅二百里之遥的沧平城的王殷理将军。
王殷理死在军帐中,同时被杀的还有他的副将贺千山,军中机要被偷。大宋在沧平城附近几处的军防布置皆被曝于辽人眼下。
辽人连夜偷袭,破坏了沧平城的粮草供应,切断了沧平城与外界的联系,仅用一夜一日之功将几年未曾攻下的沧平城围了个水泄不通!
皇帝自是大为震怒,蔡京与诸葛小花之间向来势如水火,抓住机会趁机向赵佶大进谗言。皇帝一向亲蔡京而远诸葛,此番被蔡京言语所动,竟下旨命蔡京彻查此事,诸葛被禁于神侯府中不得出府半步,着令在外办案的追命即刻回京不得有误!
戚少商此刻也不得不佩服顾惜朝的神机妙算,只通过一些蛛丝马迹便将整个事情推测得八九不离十,看来此次祸事定是蔡京为了扳倒诸葛先生而设下的毒计!
事即已发,戚少商也不急着回京去警告诸葛先生。现在诸葛先生被关在神侯府中,身边又有无情冷血在,不至会有什么大问题。当务之急是要找到为蔡京办事的人,救出铁手,才能揭穿奸相的毒计!
他现在倒是有些担心追命的安危,皇上下旨命他即刻回京,若他回去便是自投罗网,若是不回,下场恐怕与他那场千里追杀也好不了多少!
好在他刚收到追命传来的消息,说他自有办法应付,只是查案这事,他行动不便无法现身,只得托他担起这大部分的重担,查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另又附上一句,说是铁手在沧平城犯下血案后曾出现在一间妓院。
戚少商知道那间妓院,倒不是说他行为不检爱流连烟花之地,实在是这间妓院在大宋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就连三岁孩童听了,也会不屑地啐一声:“脏!”
偏偏这间妓院开设极广,几乎每个稍有规模的镇子上都会有它的分部,能将一样下三滥的勾当做得如此红红火火,只怕也是古往今来第一家了!
那家妓院有一个很诗意的名字——烟波浩淼阁。
戚少商坐在马背上,抬首望天,只见苍天一片蔚蓝,蓝得不掺一丝杂质,纯净得一眼便能看清,深邃得一辈子猜不透。
顶上飞过只白鹰,矫健的身姿划出优美漂亮的弧线,清啸一声飞向远方。
这南方少有的生灵让他倍觉亲切,一瞬间,戚少商仿佛回到了那黄沙漫卷,霜刀厉雪的大漠。苍凉而大气的氛围,足以激起男儿豪气干云天。
他在那里成就了他曾经最大的事业,却也亲手毁去了他的心血结晶。
他又想起了顾惜朝,最近不知怎地,他总想起他。
想他的怨愤,想他的波澜不惊。
想得他的心总是涩涩的,苦苦的,有时从梦中醒来,能记起的也只有他那双幽幽缠缠含着怨的眸子。

烟波浩淼阁的总阁设在五步一景,十步一楼,廊腰缦回,檐檐飞翘的西子湖畔。
美人,美酒,美食,美景,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便成就了烟波浩淼阁在青楼楚馆中的特殊地位。比之京城中的销金窟,也毫不逊色。多少骚人墨客在此留下足迹,多少达官贵人在此寻得一时之欢。一掷千金只为博美人一笑的事,夜夜上演。
如此纸醉金迷奢侈无度的生活不知磨平了多少有为青年的志气,也不知成就了多少只爱美人不爱老婆的薄幸男子!
这样一个寻欢作乐暮迎朝送的地方,人人都只道是个不正经的地方,却又谁想得到这座烟波浩淼阁的真正面目又是什么?
六扇门早就注意到了这阁里的不寻常,可惜始终都只是猜测,找不到真凭实据。青楼之中人来人往,除了有钱人,读书人,江湖人,就连那做苦力的,都能在这里找到适合他们的娱乐。所以偶尔发生个把斗殴事件,出点人命官司也实属正常。何况真正的可以把他们扯下水的命案根本不会发生在这楼子里!
杭州城的总捕头李江现在脱去了官服,拎了一坛子花雕,向他位于城西的家走去。
天色已晚,各处炊烟袅袅,街上行人渐稀,除了他一人悠悠哉哉的,其余都行色匆匆。心里倒也有些戚戚然,他王老五大光棍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人,不知何时才能讨个能持家的老婆。只是光凭他那可怜的薪俸,没事又爱喝那么两口的嗜好实在是没女人能看他上眼的!
李江叹了口气,有些心灰意冷!
这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