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悄的一线光(q)






  方宇整理一下思维,“是这样的:先后有三个女子自动奔过来帮你,第一个是年轻的母亲,胸前襁褓包著一个小小女婴,她奋不顾身扶你在地上坐好,问你痛不痛,伤在哪里。”

  “是,那幼婴才周岁人小,十分可爱。”

  “接着,有短发圆睑的少女蹲下看你伤势,发现你手臂折断,立刻解下围巾,替你把手臂绑在胸前。”

  “方宇,一切在几分钟内发生,你却看得这样清楚,真好眼力。”

  “第三个过来的是一个小女孩,穿校服。她叫你婆婆,把书包枕着你的腿。”

  “是,那小女孩只得十余岁,真正难得。”

  “接着我、阿忠阿梅都来了,经理惊徨失色,那三位好心的女子也悄然退下。”

  方宇忽然明白,老太太要找的,正是这三个人。

  “方宇,替我每人送一件礼物给她们。”

  方宇点点头。

  “别告诉她们我是谁。”

  方宇想:我也不知你是谁,我又怎样说。

  她点点头,“我明白。”

  “一有消息,马上告诉我。”

  回到家,方宇立刻进行寻访工作。

  她第一步是聘请能干可靠的私家侦探郭氏,一起到银行要求观看当日大堂摄录机拍摄所得记录。

  大堂经理说:“我们确有保存当日记录,片段清晰显示,老太太被自己的左脚拌跌,与人无尤。”

  “请放心,老太太不责怪任何人。”

  经理笑,“那银行方面就放心了。”

  从黑白粗糙的镜头下,他们看到了三个同情心丰富的年轻女子。

  郭氏说:“这小女孩最难得,她富有强烈好公民意识。”

  “年轻妈妈也反应迅速。”

  郭氏说:“我已认出这短发少女,她是一名运动员,已经有点名气,曾代表本市出赛亚运获奖。”

  “原来本市好人比坏人多。”

  “怎么都是女将?”

  “想必那日男子都没出来。”

  他们录下照片去寻人。

  那小女孩也不难找,校服口袋上有极明显的校徽。

  头一个找到的是蒋佐明。郭氏同许方宇说:“已经肯定那的确是她。”

  方宇愉快地说:“我已订购三只金手表。”

  “许小姐,我想她此刻逼切所需,并非一只金表。”

  方宇脱口问:“为什么?”

  郭氏脸上露出哀伤惋惜的神情来:“原来半年前她因车祸重伤,失去一目一腿。”

  “啊!”

  许方宇大惊,一失手茶杯跌落地上。

  “本来她已订婚,此刻未婚夫离弃了她,她日夜以酒精麻木官感──”

  “我的天,怎么办?”方宇忽然失措。

  “许小姐,她正需要有人来拉一把。”

  当晚方宇请了老太太,说著不禁哽咽。

  老太太却很镇定,“尽我所能,扶她站起来。”

  “是。这样好心的女孩子一定会得否极泰来。”方宇流下泪来。

  “不要怕,方宇,人有三衰六旺,记住昔日人扶我,他日我扶人。”

  方宇立刻发动下属去帮助蒋佐明。

  呵,最令人心酸不忿的是,导致她重伤的人亦即是抛弃她的人,而她母亲也因伤心过度病倒。

  老太太一双手大而有力,确能把蒋佐明扶起站立,但能否开步走向将来,还得看她自己。

  郭氏接着报告:“我已找到那年轻的妈妈。”

  方宇松口气,“请的她出来见面。”

  郭氏表情困惑,“我想她不会有兴趣喝茶。”

  “又有什么不妥?”方宇吃惊。

  “许小姐,她名叫王广田,单身母亲,欠租数月,就快遭到房东驱逐,看似走投无路。”

  “她没有职业?”

  “她的职业至为悲惨,叫做未成名作家。”

  “我的天,比失业更惨。”

  “往好处想,王广田的情况比蒋佐明略好一点,她有手有脚,窘境不过是手头拮据。”

  “我立刻去支持她。”

  “可是,至今还找不到那小女孩。”

  “咦?为什么?”

  “她已退学,据说与母亲迁往内地。”

  “这也难不到你,你全球都有线人。”

  郭侦探笑一笑,“我会继续努力。”

  方宇问:“为什么王广田与蒋佐明遭遇如此不幸?”

  郭氏笑,“许小姐你生活经验尚浅,其实十家占九家有不可告人烦恼,所谓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就是这个意思,”他喜欢咬文嚼宇,但文句不甚通顺,“生活充满磨难,打开报纸,天灾人祸,生关死劫,天天在发生,所以平安是福,应当知足。”


  不知怎地,方宇却为这番话深深感动,“是,你说得对,郭先生,身在福中应知福。”

  “王广田身边如果有点节蓄,母女就不致于沦于绝境,许小姐,你要鼓励年轻妇女先搞好经济,再谈恋爱。”

  方宇微笑,郭侦探真有意思,广田假使认识他,一定会把他写进小说里。

  方宇向老太太报告:“蒋佐明已进入疗养院戒酒,你可以放心,照顾她的人叫罗天山,是我朋友,会尽心尽力助她康复。”                 



                          第十章              “王广田呢?”


  “出版社看过她的作品,认为这类书种极之罕见,大有作为。”

  老太太说:“由我来投资好了,务必把她捧到国际文坛上去。”

  方宇笑答:“尽力而为。”

  “那可爱的小女孩呢?”

  “她退了学,暂时还没有联络利。”

  老太太感喟:“家祖父是商人,家父亦是商人,在商古商,家训乃人与人之间关系是彼此良性利用,拿你所有的去换你没有的,以物易物,人情换人情,大公地道,什么都有个价钱,认为值得,则去马可也。”

  这个观点在商业社会中非常正确。

  “那日在银行大堂中摔一跤,叫我领悟到,世上原来有无偿的恩惠。”

  “我也很为这件事感动。”

  老太太忽然问:“关永棠这个人怎么样。”

  “不错。”

  “只得两字评语?”

  方宇说:“我并不向往异性的疼惜,无论多好,随时收回,无常兼可怕。”

  “永棠不是那种人,别让坏例子吓倒你。”

  是,的碓被王广田及蒋佐明的例子吓坏了。

  他们伴侣的脸色变得那样快,到底是一早有预谋。抑或天性特别凉薄?

  第二天一早,郭侦探没有预约,就找上门来。

  他一向有礼,这次一定发生了特别的事。

  方宇听见秘书通报,才站起来,他已经忽忽进来。

  “许小姐,找到了。”

  方宇马上知道找到什么人,十分惊喜,“太好啦。”

  “许小姐,你且听我报告。”郭侦探将他查访到有关阜品硕母女的处境告诉方宇。

  方宇越听面色越是苍白。她取饼外套,“还等什么,我马上去。”

  方宇这一去,目击了一宗叫她毕生难忘的惨案。

  她的心灵受到巨大冲击,她双手簌簌地抖了好几天。

  方宇不得不向老太太汇报实况。老太太在电话里作不得声。

  方宇轻轻问:“现在应当怎么办?”

  半晌老太太答:“收拾残局。”

  “是。”方宇放下电话。

  郭侦探来了。

  方宇说:“你早,请坐。”

  他却说:“许小姐,你坐下来才真。”

  方宇留意到他的睑色非比寻常。

  “什么事?”

  他取山叠报纸,放在方宇面前。方宇只看到斗大的红字:杀夫!

  这几张报纸一向话不惊人死不休,一句标题占去四分之一篇幅,这次更加惊人,那两个字站在十公尺以外都看得到。

  只见大彩照里正是那苍白的少妇。她麻木地面对镜头。并没有低头讳避。

  这一张面孔不易忘记,她整个人灰白象一个影子,或是说,像一个魅影,不必判刑,生命已离她而去。

  “传媒如此夸张,她已经定罪。”

  郭氏轻轻问:“现在应当怎么办?”

  好一个许方宇,拉开抽屉,取出一瓶拔兰地,用纸杯斟出来,递一杯给郭氏,自己一饮而尽。片刻,镇定地说:“让我们来收拾残局。”

  “许小姐,这可怎么收拾?”

  “我此刻立刻去见检察官,了解此案。”

  “你打算出任她辩护律师?”

  方宇点点头,“希望技能尚未生锈。”

  郭氏不加思索,“我陪你去。”

  方宇说:“我的确需要你。”

  郭氏有点飘飘然。

  “郭先生,一个人杀人,必有动机,请你帮我继续查访。”

  许方宇出去一整天。

  大黑了回家,往沙发上一倒,闷声不响。

  独居就有这个好处,可以不开灯,一个人坐在客厅里喝烈酒。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按钤,这一定是关永棠。

  她打开门,聪明的关君便嗅一嗅,“咦,满身酒气,有什么烦恼?”

  方宇忍不住握住他的手,脚步踉跄。

  “什么事,可以说给我听吗?”

  方宇说:“你坐好,我慢慢讲你听。”

  任何人听完这个故事,都会头皮发麻。倒是方宇,讲出来心底舒松了─点。

  关永棠一问就问到关键上:“那少女呢。”

  “大家都担心她永远不会成为一个健康的人。”

  “那要看她的意志力了。”

  “那么年轻,许多女孩正为腮上长多一粒□诘顈泪。”

  “人有不一样的命运。”

  “现在我碓信自己辛福。”

  “接看一段日子,你必定会十分辛劳。”

  “是,喝完这一杯,我就得集中精神打官司,永棠,支持我。”

  “这还用说吗。”他紧紧握住她的手。

  方宇特地添置了三套深色套装,预备了出庭替换。

  郭侦探资料做得异常详尽,他找到了多名医生作证,铁证如山,方月心长期受虐,身心早已崩溃。

  方宇发觉那几套衣服越来越松,裙头宽得几乎脱落,一照镜子,双顿瘦得陷了下去。为若这件案子,不眠不休已经整月。

  最后一日审给陈辞,方宇静静回到办公室,等陪审员作出裁决。

  关永棠带著一瓶拔兰地来看她,“来,喝一杯。”

  这个酒商真正难得,在这段日子内一直陪伴她左右,毫无怨言,细心侍奉。

  方宇取饼酒杯,一饮而尽,发觉杯底有件会闪光的东西。

  咦,她伸手进去捞出来,是一只指环。

  她抬起头,看到关永棠正在微笑。心神劳累的她这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方宇,我向你求婚。”

  方宇微微笑,她需珍惜身边人。

  她把指环套上左手无名指,轻轻说:“刚刚好。”

  这时电话响了,由法庭打来:“陪审团已作出裁决。”

  方宇立刻赶回法庭。

  法官问:“陪审团可已达成协议?”

  “是。”

  “裁决如何?”

  代表宣判:“我们宣判被告无罪。”

  方宇一听,先是感觉到一浪极大喜悦,鼻子一酸,落下泪来。

  接着,她随即明白道在这件惨案里,全无嬴家,又深深悲哀。

  她静静走出法庭,安排事主入住精神病院接受疗养。

  方宇筋疲力尽。她回到家,淋浴洗头,呵,还有,把那三套深色衣裙扔进垃圾桶里,还伸脚进桶里踩了几下,然后她倒在床上睡看了。

  可是方宇并没有睡稳,在梦中,她耿耿于怀,责备自己早一点找到阜品硕,或是可以免此灾劫。

  少女在案发后一直表现正常镇定,十分勇敢,她愿意留在本市照顾母亲,放弃出去读书的机会,但是,她内心受到的创伤,需日后才能评估。

  辗转反侧间,电话钤响了。

  方宇惊醒。

  “方宇,老太太找你说话。”

  啊,她竟忘记向她汇报,老人一定等得异常心急。方宇立刻清醒过来。

  老太太却已经知道消息,“方宇,难为你了,做得好。”

  三个人都找到了,像牧人找到他的羊一样,一只不少。

  “听永棠说,你已答应他的求婚。”

  方宇微微笑,“是。”

  “我有件礼物送给你俩。”

  方宇连忙说:“我们什么都有,我们很过得去。”

  老太太笑,“天下竟有你这样老实的律师”一方宇汗颜,也许只是一对金表,却之不恭,“那么,我先向你道谢。”

  “方宇,我身体不大好了,你有空,多来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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