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睨天下
是敌是友?
思虑间,不觉提笔染墨,一只展翅翱鸣的金凤自笔下翩然欲飞,凤首高昂,体腴鲜亮,五彩备举,充满了灵动异瑞之气。
我搁下画笔,端视着画纸上的金凤,一时间又陷入沉思之中。
绣娘端了一盘糕点放在我桌上,低头看了一眼画纸,面色突变,手一哆嗦,竟在慌乱间把桌上的茶盏碰翻。茶水顷刻便浸湿了画纸,一只栩栩如生的金凤转眼变成了一团彩墨。
桌上一片凌乱,绣娘脸色煞白地绕过来,我退到一边,默默地看着她手忙脚乱地收拾好桌面,当她正欲从我身边走开时,我轻轻地拽住了她的胳膊,满脸疑问地看着她。
绣娘极不自然地对我笑了笑,比划着说:“我有点不太舒服。”
我点了点头,松手放开了她。
绣娘的表现令我疑虑丛生,她跟随皇后多年,对这个预言定会有所耳闻,皇上既然把楚含笑居住的宫殿命名为云凰宫,便也是不避讳这个预言的,何以她会见到我画的凤凰后如此失态?难道这个预言中还有什么未解之迷?
我忽然想起萧方曾提起过,当年与徐皇后同时怀孕的还有梅贵妃,可在楚含笑的记忆里,却对梅贵妃没有一丝印象,甚至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这样一个人物。那么,究竟梅贵妃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呢?当年梅贵妃生的到底是男是女?梅贵妃的子女现在又在何处?
这些疑问很容易便被萧方破解了,朝中的老臣众多,对当年的这件事记忆犹深。
梅贵妃是当年皇上最为宠爱的妃子,她美艳绝伦,风华无双,任何人看上一眼都会终生难忘。她与皇后几乎同时有孕,并又恰好在同一天临盆。
两位娘娘临盆那晚的状况,引起了整个朝堂的瞩目,臣子们都在猜测,身负天命的女皇会降生于哪位娘娘的宫中,甚至有人为此专设了赌局,朝中几乎所有的大臣都下了赌注。
当夜子时,从皇后的寝宫里传来了一声婴儿的啼哭声,喜讯立即传遍了整个皇城,小公主诞生了!
而此时,浮香宫里却是一片哀恸之声,梅妃因难产香消玉殒,婴儿也胎死腹中。皇上守着梅妃的尸体,三天三夜不曾出门,似乎根本不曾想起还有一个女人刚刚也曾经历了一场生死劫难。
梅妃死后,皇上命人封了浮香宫,曾经有个宫女因为好奇向别人打听梅妃的事情,结果被杖毙,从此以后再无人敢在皇宫内提及梅妃二字。
“如此看来,梅妃与这个预言是毫无联系的了。”我低头思忖道,“绣娘的反常又缘于何因呢?”
“若想从绣娘口中套出什么话恐怕不易,”萧方说道,“她跟随皇后多年,深谙宫闱之事,即便真的知道什么事,恐怕也不会轻易吐口。”
我抬头仰望窗外的明月,淡淡的清辉透过薄如蝉翼的轻云挥洒于苍穹之下。一树怒放的白玉兰在风中婷立,满树的圣洁纯白在静幽的夜色里熠熠生辉。
一丝微笑在唇边悄然淡起,绣娘,你真是坚不可摧的么?
作者有话要说:今晚估计更不成了,亲亲们表等了,大概要到明天了。
第三十七章 潮汐退后石初显
空寂宽敞的云凰宫里,绣娘正在低头刺绣。她神情专注地盯着手中的绣品,眼角含着一丝笑意,手指灵巧的在绣布中上下穿梭,宛如一只翩飞的蝴蝶。
我斜倚在软塌上静静地看她,岁月毫不留情地在她发间留下沧桑的一笔,几缕白发如攀沿的藤萝般由鬓角渐渐蔓延开去,昔日秀丽动人的面容在阅尽红尘后愈显沉静安详,她这一生都在顺从地接受被禁锢的命运,心甘情愿地把生命耗尽在这深宫高墙之内。
像是感觉到了我的目光,她抬起头看看我,把手中的绣品举到我面前:“喜欢么?”
那是一副麒麟送子图,一只威风凛凛,灵气活现的五彩麒麟身上驮着一个憨态可掬的粉嫩小儿。
目光触及之际,脸上一热,嘴角不觉微微上扬。这绣娘,未免有些太心急了罢。
绣娘看着我的神色,乐呵呵地说道:“等有了孩子,公主就不会这么寂寞了。”
珠帘轻挑,萧方微笑着走进来,身后跟着一个纤弱秀美的白衣女子。
萧方在我身边坐下,拉着我手温柔地说:“含笑,我今日请了个名医来,让她给你看看,可好?”
绣娘打量着那女子,显得有点不可置信。
萧方看她如此神色,笑道:“绣娘可是觉得她太年轻,担不起名医这个称号?”
绣娘笑了笑,没有出声。
那女子看了看绣娘说道:“姑姑两颊潮红,可是有心疼之疾多年?”
绣娘有些吃惊地看着她:“正是。”
那女子道:“不知姑姑可愿让惠泉为你把脉一诊?”
绣娘笑道:“皇后给我找御医治了多年未见疗效,难道姑娘的医术胜比御医?”
惠泉微微一笑:“不试又怎知比得比不得?”
绣娘看了萧方一眼,但笑不语。
萧方笑道:“无妨,绣娘只管去试试她,就算替含笑把把关罢。”
绣娘向萧方微一鞠躬道:“那就请驸马见谅了。”
惠泉取出药枕放于桌上,示意绣娘坐下,伸出手轻轻把住她的经脉,眼神柔和地盯着绣娘,秀目中有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力量。
绣娘抬头直视她,眼神清亮,只听惠泉轻缓地问道:“姑姑的心疾有五六年了罢?”
绣娘的眼神柔和下来:“是。”
惠泉盯着她又问:“可是时有胸闷气短,呼吸不畅之感?”
绣娘的眼神有些迷茫:“是。”
惠泉又问:“心疼之状大约多久会犯一次?”
绣娘的眼神逐渐涣散:“大约半年犯一次。”
绣娘的眼睛半睁着,似乎昏昏欲睡。惠泉回头看了看我,我微微颔首示意,心中跃起隐隐的期待。绣娘,在你心里,到底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悦宁公主是你一手带大的罢?”惠泉漫不经心地问道,如同在与人唠家常。
“是。”
“你可曾听说过那个预言?”
“云凰现身,女皇出世?”绣娘有些不安地皱了皱眉。
“你为何会感到不安?”
“……它令我感到恐惧。”
“是什么样的事情令你感到恐惧?”
“是……有关于公主出生的秘密。”绣娘咽了咽喉咙,艰难地说道。
秘密?心突然跳了一下,我有点紧张地站了起来,好像有什么神秘的东西终于要浮出水面了。
“是皇后临盆时发生了什么事么?”惠泉柔声问道。
“……”绣娘的脸色忽然变得很怪异,额头上布满了细汗,似乎那是一句很难说出口的话。
“不要急,慢慢说,皇后临盆时发生了什么事?”惠泉的声音轻柔缓慢,令人心安。
“皇后她……她生下一个,生下一个……”绣娘的情绪很不稳定,呼吸有些急促。
惠泉握住了她的手,温柔地问道:“生下一个什么?”
“生下一个死婴。”绣娘说完长舒了一口气,像是终于把那个积压在心底多年的秘密说了出去,心中无比轻松一般。
我没有想到竟是这样的答案,如果皇后当年生下的是一个死婴,那么楚含笑又是从何而来呢?
“后来又发生了什么?”惠泉追问。
“皇后发现是死婴后忽然大哭起来,她说如果梅妃要是生了个女婴的话,她这个生了死婴的皇后必定会被皇上废掉,所以她让我去找个女婴来把那个死婴换掉。”
“你找到了么?”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事前又没有做什么准备,三更半夜的让我去哪儿找啊?我急得在皇宫里乱转,走到浣衣局时,忽然看见一个衣衫不整的宫女从房间跑了出来,接着就听见‘扑通’一声,好像是什么东西掉到了井里。我吃了一惊,急忙跑过去,发现水井旁边什么人也没有,只有一只孤零零的鞋子遗落在井台上。”
“后来呢?”
“我好奇地向那间大敞着的房门里走去,看见屋里一片凌乱,到处都是沾着血迹的布片,床上躺着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旁边放了一把剪刀,剪刀上还有未干的血迹,好像是没人接生,产妇自己剪掉了脐带。我把婴儿抱了起来,惊喜地发现那竟然是个女婴!我当时既兴奋又恐慌,看样子是那个宫女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偷偷生下了这个孩子,知道自己死罪难逃便投井自尽了。皇后真是命不该绝啊,我把那个女婴送到皇后面前,皇后抱着她又哭又笑,让我对外宣称生了个小公主。”
“这可是欺君之罪啊!”惠泉叹道。
“是啊,所幸那个宫女自尽了,皇后也想办法堵住了那个稳婆的嘴,听说没几日那稳婆便暴病而亡了。我自幼便跟了皇后,皇后也很了解我的为人,对我自然很放心。皇后对小公主就像是对自己的亲生孩子那样疼爱,不让她受一点委屈,就连皇上都极为宠爱小公主。虽然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但一想起那个预言,我心里还是惴惴不安,这可是天大的罪啊!”
我震惊地听着这个离奇的故事,手心里一片潮湿。皇上最宠爱的天之骄女竟然是宫女与人苟合而生的私生女!皇后当年为保自己的凤位而撒下了这个弥天大谎,这漫长的二十年里,她可曾有过悔恨?想起那日她说,三个孩子里损了谁她心里都会很难过,可造成这个结果的,不正是她的私心与贪念么?别看皇上现在对我恩宠有加,可一旦他知道自己最疼爱的女儿竟然与自己毫无血缘关系,我这条小命还有得活么?
我越想越觉得可怕,仿佛这深宫里到处都潜伏着危险,稍不留心便会葬身其中。
手被轻轻地握住,我抬眼望去,萧方正担心地看着我,他取出丝帕为我拭去额头上的细汗,轻轻地对我耳语:“别怕,有我在!”
我紧紧地握住他的手,笑着点了点头。
是啊,无论前面有什么样的险阻,至少我不是孤单的!
第三十八章 木秀于林风必摧
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春日里的宫苑内花繁叶茂,锦绣如画,各种妖娆美艳的繁花竭尽极致地开放着,不甘寂寞地绽放着美丽,唯恐逊于其后。
花尤如此,人何以堪?在这美女如云的后宫里,谁又会甘于寂寞,宁愿独自忍受那份难耐的清冷与孤寒?于是,阴谋、算计、欺骗、背叛纷沓而来,只为那高高在上的王者能有片刻的眷顾。
即便温婉如皇后,仍是未能幸免其中,终究被欲望和贪念俘虏,做下如此荒谬的事来!
美人卷珠帘,深坐蹙蛾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
在这深宫重楼之内,不知又有多少美人在珠帘后顾目翘盼,那深蹙蛾眉下的点点泪痕,却都只为那龙椅上睥睨天地的薄情之人洒落——如骄横跋扈的崔妃,如倍受冷落的张妃,如红颜早逝的梅妃,如偷梁换柱的皇后……
耳边传来阵阵笑语声,惊醒了恍然神思的我,抬头望去,才发现竟在不知不觉中走到了皇后所在的祥琪宫,不禁抬脚向前走去。
花树下,凤冠华服的皇后正抱着一个幼小的婴儿,满脸慈爱地逗弄着,而她身侧坐着的竟是自我回宫以来一直未曾见面的太子妃。
皇后满面欣喜地向我招呼:“含笑,快,快来看看你的小皇侄!”
太子妃向我迎来,拉起我的手走到花树下:“含笑,早就听说你回来了,只是碰巧赶上我在坐月子,没能来看你,”她满脸含笑,昔日的热情依旧未减,“昨天刚过了满月,只说一会儿就去看你呢,谁知你倒来了。”
皇后怀里的那个婴儿转动着幽黑的大眼睛,嚅动着粉嫩的小嘴,一双白胖的小手乱舞着,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极是可爱。
“语卉,你和含笑说话时慢一点,”皇后抬起头,怜爱地看着我微笑,“这孩子现在什么都听不见。”
我心中一暖,心里甚是欣慰,尽管楚含笑非她所生,但她给予楚含笑的母爱也未见减少半分。
皇后示意我坐下,宫女重新在桌上添了茶点退下,我伸出手去逗弄她怀里的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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