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睨天下
驿外断桥边,
寂寞开无主。
已是黄昏独自愁,
更著风和雨。
无意苦争春,
一任群芳妒。
零落成泥碾作尘,
只有香如故。 ①
此词一出,举座皆惊。方存信赞道:“好词!好词!区区几句竟把梅花孤苦的一生都写尽了,而以‘香如故’三个字收尾,又给人留下了无尽的感慨与缅怀,令人意犹未尽。”
楚立坤叹道:“好一句‘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尽显出梅花与世无争,胸怀坦荡的气度。”说完漫不经意地看了太子一眼。
太子略一呆怔,温暖的笑容随即在他脸上漾起,转头望着我,目光轻柔,赞赏道:“这阕词情调清新,笔致细腻,意味深隽,实乃咏梅词中的绝唱,只怕我等俱已无法超越。只是未料到含笑才情兼备,竟深藏十数年不露,令人讶异。今日佳作既得,也算是尽兴了。”众人听此言,均知趣地起身告辞。
窗外新月如钩,盈盈的月光斜斜地洒落在我和萧方的身上。轻晃的马车里,我和他相坐无语。他不说话,我自然也就不说话,他安静地看着窗外,我安静地看着他,似乎我们都早已经习惯这种沉默的气氛。
“那首咏梅……真好。”忽然,他开口说道,眼睛却依然看着窗外。
“什么……?”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你不愿入朝为官,是么?”他轻轻地问道,声音低沉而性感。
“是的,我很厌倦那样的生活。”我回道。
“你……自幼就不喜读书,怎么会忽然就变得才华横溢,文思敏捷了?”他转过头来看着我说,如黑宝石般的星眸在月光下闪闪发亮。
“呃……,我不喜欢读书都是做给别人看的,其实……我喜欢躲起来看书。”我随口胡诌着。
“为什么?”他饶有兴趣地看着我问。
“因为……我不愿意被人关注,你也知道,皇宫这种地方容不得锋芒毕露的人,我只能表现出很颓废的样子。”我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他们都称你笔剑双绝,笔和剑你更喜欢哪个?”
“应该是……笔吧,”他考虑了一会儿说,“我不喜欢血腥的场面,可有时候又不得不面对那种血腥的场面。”
“既然不喜欢,为什么还要上战场?”我问道。
“我自幼就想做个像父亲那样的英雄,到了战场上才发现原来英雄的称谓都是用鲜血铸就的,自己的鲜血,战友的鲜血和敌人的鲜血。”他叹息道。
“你现在已经是众口称赞的英雄了,所以以后不要再上战场了,因为你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我盯着他说。
“还有什么更重要的事?”他诧异地问。
“守护我!”我认真地说道。
他看着我,竟怔在那里。片刻,一抹笑意在他唇边溢出,他的眼睛里闪着幽幽的光亮,一如窗外闪烁的星光,他也不说话,只是看着我笑。我也不说话,也只是看着他笑。窗外的新月也不说话,只是弯着嘴角看着我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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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陆游《卜算子。咏梅》
作者有话要说:梅园雪景:
第七章 驳敕令深得皇意
十三年春,边境传来捷报,骠骑大将军萧忠义大破松诏,松诏国灭。松诏一战,是大灵皇朝征战史上最辉煌的一页,大灵皇朝的疆域以明宗时期为最为广阔。其中也有一些士兵在战争中逃亡,有功者赏,有过者自然要罚,皇上欲严明军纪,命中书省拟了一道敕令。如今,这道敕令就摆在我面前,上书:在征伐松诏期间逃亡的将士,必须在规定期限内自首,按律斩首;如逾期未自首者,除本人斩首外,其妻子皆没入官府为奴婢。
皇上坐在御书案后,双目迥然地盯着我问道:“你以为这道敕令如何?”
我沉吟片刻,壮胆说道:“儿臣以为这道敕令太过苛刻。”
皇上看着我,嘴角带着一抹意味深长的浅笑,似乎在期待下文。
“这些将士逃亡的原因有诸多种,据儿臣所知,有因伤病落队,病愈后恐受军法处置而逃跑的;有被俘后宁死不屈而遭毒手的;有在探路时迷途,后被敌军所伤而滞留他乡迟迟未归的,诸如此类,情况繁杂。如果不问青红皂白,全部以律问罪,只怕会寒了将士之心,以后无人再愿出生入死,为国尽忠。”我坦然地望着皇上,语气抑扬顿挫,掷地有声。
“那以你之见该当如何呢?”皇上眯着眼睛,手指一下一下地轻轻敲扣着桌面。
“儿臣以为,应究其原因,酌情而定。对那些因贪生怕死而临阵逃脱者,应按军法处置,严惩不殆,但他们的家人却是无辜的,不应受到牵连。由于其他原因造成的,非但不应处罚,还应给予奖赏,这样才能安抚军心,深得民意,更显皇恩浩荡,圣主英明。”我朗朗而答。
皇上眼中闪现出欣喜的目光,点头称赞道:“含笑胸有万民,聪睿而不失仁厚,父皇果真没有看错你。就依你所言,此诏退至中书省重拟。”说罢,提起御笔开始批阅,头也不抬地轻声嘱咐我:“闲暇时常去看看太后,只怕她也时日无多了。”
“是,父皇,儿臣告退。”我躬身而退。
太后躺在床上昏睡,昔日红润的面容已被蜡黄的病态所掩盖,丰腴的体态也早已荡然不存,如今病痛把她折磨得只剩下皮包骨,宫女告诉我太后如今昏睡的时间比清醒的时间还要长,每日除了几口稀粥外,全靠汤药维持,言语间已是泪光闪烁。我不禁暗自唏嘘,眼前奄奄一息的太后也曾是风云一时的人物,如今还不是逃脱不了死亡的纠缠?人生在世,平安就好,何苦非要执着于名利?
从太后的寝宫出来,我又去看望了皇后,提起太后的病情,皇后也忍不住抹泪,又不时地提起楚含笑的外祖母徐夫人,她如今也已经七十有余的人了,皇后一直很担心她的身体,让我有空多去看望看望她,又提起在徐府寄居的贺之敏,忍不住直叹息。十年前,徐皇后的姐姐去世留下了一个孤儿,寡居的徐夫人便把十五岁的外孙贺之敏接到府中照顾。贺之敏聪明伶俐,嘴也极甜,极得徐夫人喜爱,哄得徐夫人见人就夸他。只是贺之敏虽生得一副好皮相,却天生的风流好色,惹了不少是非,徐皇后因见母亲疼爱她,又念在姐妹情份上,自然为他担了不少事,可贺之敏不但不悔过,反而因有姨母的袒护愈发放肆起来。细细想来,这楚含笑与那贺之敏之间竟也有些扯不清道不明的是非。
陪皇后吃过午膳后,干脆先到徐府走一趟,省得天天当个事挂在心里。
到了徐府才知道徐夫人一早去上香未归,只有贺之敏在家,便入内去等。因楚含笑与徐夫人亲近,幼年常留住徐府,所以徐府的环境我早已熟悉,便让管家不必跟随,我自行进入。
刚走到假山下,就听到有嬉笑的声音,我四处望去未见人影,驻足凝听,那声音好似从假山后传来,我好奇地走过去。刚转到假山后,就听见娇喘吁吁的呻吟声和粗重的喘气声混杂在一起传进耳中。我一惊,偷偷望去,只见一女子衣衫不整地仰首靠在山石上,一男子身着长衫,正趴在女子粉嫩的脖颈间乱吻,两只手在女子身上肆意挑逗,那女子娇吟不已,笑着说:“少爷的胆子还真是越来越大了,竟然敢在这种地方与奴婢相好。”
那男子淫笑道:“老夫人没回来,在哪儿不都一样?难道你还怕被别人看见不成?”
那女子撇嘴说道:“这府里的丫鬟哪个能逃出少爷的手心?奴婢只担心被别的丫鬟看见,恐怕要吃醋了。”
男子嬉笑道:“莫不是你在吃醋吧?”
原来是贺之敏和府内的丫鬟在此行苟且之事,我欲抽身而退,却不想碰落了一块小山石,贺之敏闻声喊道:“是谁?”我急忙转身离去。
一路上我都在搜索有关贺之敏的记忆,贺之敏长相俊秀,为人风流。楚含笑幼年常到徐府走动,身边的宫女竟俱被贺之敏逼奸,徐皇后得知此事,欲责备贺之敏,却因徐夫人袒护,只得作罢,楚含笑却也不恼,只一笑了之。贺之敏便愈加胆大,见楚含笑日益出落的如花似玉,竟又开始打算起她的主意来,楚含笑却对他是若即若离,仿似在有意无意地撩拨着他。我摇摇头,暗啐一口,一对色胚!
回到驸马府,竟见萧方正在阁中等我,我甚为稀奇,这可是从来没有的事。萧方见我回来,微笑着迎上来,站在我面前看着我轻快地说:“听说你今日在皇上面前驳了中书省草拟的敕令?”
想不到这消息倒传得挺快,连萧方都已经知道了,可见在皇宫内是没有什么秘密可言的。
我笑着点头说:“是的。”见他能主动来找我,我心里也十分高兴,这不禁又令我开始遐想起来。
萧方脸色微红,激动地拉起我的手说:“做得好,含笑。你知道你的一句话能令多少无辜的将士免受冤屈,能令多少无辜的家庭幸免于难么?你知道我心里有多感谢你么?”
这是他第一次直呼我的名字。我微笑着看他,眼光温柔似水,任他热情地握住我的手,他的掌心微热,这热量渐渐地从我的指尖传到了心里,烘得我整个身心都是暖融融的。我热切地回应着他:“我了解你的感受,萧方。你在战场上拼搏数载,与那些将士们一起血洒疆土,生死患难,你自然不愿看到那些精忠报国的兄弟受到冤屈,否则,加诸在他们身上的痛苦你将会感同身受。”
萧方欣喜地看着我,眼中熠熠生辉,他轻声说道:“含笑,想不到你竟然如此了解我。”
“只要你愿意正视我,你想不到的事情还多着呢。”我嗔睨了他一眼,微微向他抗议。
他的脸更红了,黑眸低垂,拉着我的手仓促不安地站立着,好一会儿才抬起眼直视着我,黑瞳里星光闪烁,柔声说道:“再给我一点时间好吗,含笑?我会……试着让自己慢慢接受你的。”
我轻轻地依在他的怀里,把头靠在他宽阔的肩上,紧紧地搂住了他的腰,他的身体僵硬了一下,良久才渐渐地放松下来,慢慢地伸出手臂抱住了我。我笑着把脸埋进他的怀里,心中暗自祈祷,再过一个月,就是楚含笑十九岁的生日了,到那时,我希望他能把自己当成生日礼物送给我。
第八章 祝寿诞风云惊变
一个月的时间转眼即逝,我迎来了楚含笑十九岁的生日。十日前,就有络绎不绝的朝廷官员陆续往驸马府上送寿礼,我让李总管统统挡了回去,朝中的事太复杂,我不想参与,也不愿与这些官员有什么牵扯。我已经拥有了殷实富足的生活,现在与萧方的感情又正在升温之中,这些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何必又去惹那些是非?
早上一睁眼,我就开始忙活个不停,衣服、发型、头饰样样都得精挑细选,青黛、美目、红唇处处都要精描细画。忙碌了近两个时辰后,我仔细端详着镜子中的人儿,终于发出了一声满意的叹息。只见镜中人身着一袭金色双层罩纱衣裙,朵朵淡雅清新的浅灰色暗花在金纱的笼罩下衬得人儿俏丽可人。两根大红色的细带在金底红边的束腰上交叉系了一个蝴蝶结,与大红色的抹胸相映成辉,更显得纤纤细腰不盈一握。乌黑秀美的青丝分梳两侧,向后蓬松地盘成发髻,一只枝节舒展、缤纷怒放的黄金花冠高高地戴在发前,金光闪闪的流苏顺着发间的中线垂落于光洁的额前,几粒璀璨的金珠点缀在眉间,一副细长的黄金耳链垂于裸露在衣外的锁骨上方,俏目含春,眉眼如画,优雅而不失妩媚,高贵而不失端庄,和玉树临风的萧方正好般配。想起萧方,我的唇边禁不住漾起幸福的微笑,今日,我能一举将他拿下么?
转过身来,正欲去找萧方,只见侍女初春神色匆忙地进来,跑到我身边小声说:“公主,翠儿出事了。”
我吃了一惊,这才想起好像从昨天起就没看见翠儿了,连忙问道:“出了什么事?”
初春担忧地说道:“翠儿昨日上午休假回家探望母亲,本该下午就回府报到的,可是不知怎地到了晚上还没有回来。听说李总管派人去她家找,却发现她们一家人全部失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