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自漫漫景自端
他将她放在床沿上。然后他抬头,四下里看着,他去将那两只像芭蕾舞鞋似的鞋子捡了起来,握在手里,端详着,只比他的手长了一点点。他过去,蹲下身,替她穿上鞋子。
。
她呆了似的,看着他。他有些凌乱的发,他生出胡茬的腮,他颈上的胭脂痣,他揉成一团糟的衬衫下摆……她的呼吸有些阻滞。
而他,连着那柔软的鞋,他将她的脚握在手里。
良久,仍是没有出声。
他站起来,走到外间,从地上捡起她的护照,看了一眼。签证,没有过期。默默的,他又站了一会儿。
背对着她,他把护照放到她的旅行袋上。他蹲下来,将那只被他踩碎的手机拿起来,取出sim卡,回过身,从他搭在沙发上的外衣里另取出一只手机,把卡装了进去,放在护照上。
然后他说:“我让陈北送你去机场。”
没有等她有任何的反应,他迈步往外走,拉开房门便出去。他很快的回了自己的房间,冲进浴室里,冰冷的水从莲蓬头里喷洒下来,从头到脚,浇的湿透。真冷。透心的冷。他扶着墙壁。灰色透明的马赛克墙体,喷上了水滴,显得晶莹透亮,像灰色的冰。他撕扯着自己的衣服。被冷水浸透了的衣服,铁皮一样,撕不动。终于脱下来,他靠在墙上,深深的吸着气,水滴被吸进了鼻腔,呛得他难受之极……他抹着脸上的冷水,从浴室里出来。他抽出一条浴巾,围在身上。站在镜前,看着自己。
他往脸上涂着泡沫,下手有点儿狠,弄的大半张脸都被厚厚的泡沫糊住了。鼻孔里都是。他也不管,拿着剃须刀,一点一点的刮着胡子。
“……圣诞老人……”有个很轻的声音在耳边。
他停下手,镜子里只有他一个人。声音这么近,他有点儿不死心,又回头。偌大的卫生间,真的只有他一个人。
他丢了剃须刀,俯身下去,捧着水,使劲儿的搓着脸。脸上好像剃的并不净,有点扎手。
“……哎……”还是那个很轻的声音,那是嫌他的下巴扎的她颈上红肿刺痛了,只是低低的表示不满。
他停下来,一双手浸在水里。
他看着有点儿混沌的水里,他的双手。就是这双手,刚刚,给她穿上了那双鞋子。明知道是会让她跑的远远的鞋子,一旦跑出去,也许是不会再回来;那不是鞋子,那是载着她的心的船……明明知道的,还是用这双手,给她穿上。尽管心里,真是想把她的脚踝骨都捏碎,让她一步也动不了。
他抬手,旋了一下池边按钮,那混沌的水迅速的流走了。他的手指,翘了一下水喉,洁净的水流出来。
他看了好久,才关掉水喉。脸上的水渍已经自然干了,皮肤发紧。他照了照镜子——大体上是看得过去的。少有的感觉,他今天不想太洁净得体。他胡乱的拍了一点东西在脸上,确切的也不知道是什么了,只是匆匆的,他走出了卫生间,钻进衣帽间去换衣服。也许是淋了冷水澡,他头脑清醒的很。一边系着领带,一边都能念出来,昨天陈北下班前,跟他强调的几个日程安排——他今天应该是很忙很忙的,忙的没有任何的余地去想其他。
他看着穿衣镜里的自己,黑色的西装,雪白的衬衫,银灰的领带。看了几眼,他把领带抽了下来——今天恰是清明节,不要穿的像上坟去好不好……他把领带丢进了筐子,出来拉开卧室门,只走了两步,便停下来,进了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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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看时间,还早。他翻着制图板上的图纸,忽然间想起了什么,他从旁边的青花大瓶里抽出一只卷筒,刚拿起来,听到有人敲门。
他动作停滞了一下,书房门没关,是外面的。
“进来!”他转过头来,仍是看着手里的卷筒。只是没打开。听到脚步声。“笃笃笃”的,是高跟鞋。他将卷筒丢了回去。
“佟铁河!”自飒站到了铁河对面。
铁河刚转身,自飒眼风一扫,手上极快,从他身边大瓶里胡乱抽了只卷筒,对着他没头没脸的便是狠狠的两下子。佟铁河没有躲。自飒手劲儿不小,这几下,打在他肩上,隐隐作痛。
自飒打够了,指着佟铁河,“你丫够狠!你TM还满世界找阿端……你去死!”她把卷筒丢在地上。
铁河看着自飒气的通红的脸。她不知何时已经把一头金发染成了棕色。短发齐耳,显得很是干净利落。
他没说话。
自飒见他沉默,更是火冒三丈。她刚刚上楼去,阿端不给她开门,她敲了很久。一眼看到阿端,她根本就顾不得想太多,直接就冲下来找佟铁河了。
“你TM疯了啊!”自飒喘着粗气,这一早上憋的一肚子火、一肚子烦躁不安,通通的都照着佟铁河来了,她连叫带骂,见佟铁河始终不反驳,又忍不住吼道:“你哑巴了?”
佟铁河看着自飒那和自端几乎是一模一样的一对眼睛,冒着火星子,对着他。他转过身,视线落在了书桌上,他看到了那只黄杨木的小盒子,一时之间,已经被他强压下去的烦躁又涌了上来,他抓起那只盒子,对准了窗子便砸了过去,盒子砸在玻璃上弹开,内里的小瓷瓶,从半空中坠地,“咵”的一下,跌在木地板上,裂了。顿时,一股奇异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佟铁河看着那裂成两半的酒瓶。不多的酒液,在褐色的地板上晕开一小滩。他吸着气——只是很小的一个动作,他好像是出了好大一把子力气,背上都起了火似的。
自飒被佟铁河的举动弄的一愣。
“佟铁河!”
她还真没见过,佟铁河发狠时候的模样。他有时候是阴沉,但是发狠、发怒,在她面前,他从来没有过。此时她只看着他的背影,全身是森森的冷气。
她暗暗的心惊。想着自端,她心揪了一下。
“你也给我走。”他的手扶着书桌。声音低沉。
自飒皱眉。
也?
她觉得,自己今天是有点儿神经大条了。
佟铁河站直了,扣好了袖扣,没再看自飒,从她身边经过,听到她叫他,他也没停。他噔噔噔的下楼去了。陈北等在门厅处,看到老板下来,替他开了门。佟铁河一边换着鞋子,一边说:“你留下,等下送太太去机场。”
陈北应了声“是”。
。
佟铁河出了门。
天空飘着细细的雨。陈北给他撑了伞,将他送到车上。
自飒抱着手臂,站在书房的窗口,看着佟铁河上车,他没有回头望。车子开走,他的助理陈北撑着那把黑伞伞回到屋里来。阴雨绵绵的天气,黑色的伞,灰色的卵石路,还没有冒出几多新芽的树林……让她徒然觉得压抑。
自飒吸了吸鼻子。低头,看了一眼那破碎的瓷片。这沉郁的酒香,研磨着她的神经;如果不是刚刚这激烈的一番争吵,她几乎都要被这香气熏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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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九章 云与波的凄迷 (二十三)
自飒看着佟铁河的书房。不大的一间,以他素喜阔朗的性子,显得有点儿狭小,到顶的书架,四处堆积的书,书桌、制图板、沙发,错落有致,让她看在眼里,多少觉得有些拥堵。
她要往外走,不小心撞到一摞书,上面的几本掉在地上。她蹲下,拿起来放回去,随手翻了一下,都是有关中国传统园林的专著。她把书码好。佟铁河说过,他最爱的还是中式建筑。
她往楼上去,想着佟铁河刚才的表情,摇摇头。楼上,还有个更让她挂心的……她的确是不放心。撵走了金子千,她等自己平静了一点儿,就开始给自端打电话,怎么都不通,最后打到了这边家里,听到陈阿姨说他们两个都回来了,她立时心里就扑腾扑腾的在跳,马上就赶过来了。
她推开门,倚在门上,看着自端。自端坐在沙发上。头发是散乱着的,额上是出了汗,刘海一缕一缕的,衣服已经整理好,可还是有些凌乱——这些看得自飒心惊肉跳。她过来,抓过自端的手。自端抽手,她握紧了,就看着自端手腕子上的红印。心里不愿意猜想,可是,她还是问了句,“他……没伤到你吧……”
就她但愿佟铁河没有。想到佟铁河刚才那么大力的砸东西,她皱眉。这是什么脾气。生气就摔东西,不管不顾的。那酒,她瞧着都心疼。
自端摇头。她抿了唇。想起刚才的情形,她又摇头。
自飒松了口气,她抬手,替自端理着头发,“我想,再怎么着,他也不至于这样。”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到底因为什么?”
堙佟铁河刚才说,“你也给我走。”
让她心里有种怪怪的感觉。
他什么意思,这是要赶人……还是,自端要怎么样?
她记得那天晚上送自端回来,自端跟她说,不要怪她的话。很含糊。因为含糊,她一直放在心里。她想着,自端或许是有什么想法。如果她没有撞到顾惟仁和自端的约会,她或许不会联想太多。再加上,自端在她那里看到力昭,那天,自端哭的那么厉害……她咽了口唾沫。此刻想起来,仍让人心慌意乱。或许,自端不仅仅是为了她伤心,也有别的感触。
“阿端?”她轻声的叫着自端,“阿端,你,是不是有了打算?”
自端沉默。
她看着眼前的护照和手机。
“姐,”自端开口,很长时间不说话,嗓音有点儿异样,“我……”抬起手来,她抹了一下嘴角。刚刚,她咬的那么狠,不知道是不是又咬破了,嘴巴里有点儿血腥味。一动,便是疼的。
自飒伸手过来,握了自端的手,“阿端,我问过你一个问题,你还记得吗?”
自端看着她。
“上次,你去故园,在我那里,我问过你,我问,你打算和铁子维持到什么时候?”自飒摸了摸自端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
自端的额头有点儿凉。出了汗的缘故。
她只是听着自飒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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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你没回答我。可我想,你那是不肯说。你若是肯说,想必会说,你会维持到,不能维持为止。”自飒慢慢的说着,她鼻子有点儿发酸,看着自端转开了脸,她继续说,“阿端,我不会再问你。你只要自己想清楚就好。”
自飒感觉到,自端的手微颤,也只是一瞬间,她便回复了平静。自飒微微皱眉。即便是这样,被她看到这么凌乱的状态,自端,还是自端。自飒心里微微的疼。
“姐,”自端转过脸来,“你别担心我。”
自飒点头。
“我就想……我想,”她说的很慢,“我不能,是这样的。”
心跳,像很慢的鼓点。
“那你至少告诉我,你要去哪里,和谁一起去。”自飒说,“有什么事,我也好帮你。”
自飒心里有些难过。
她有什么事,自端总在她身边;自端有什么事,她总是最后一个知道。这一回,如果不是佟铁河沉不住气,她一准儿不会从自端嘴里听到一个字——佟铁河沉不住气了……自飒皱皱眉。
“东京。惟仁。”自端说。
自飒半晌没有出声。
她越过了佟铁河的怒火,看到了惊涛骇浪。
她觉得自己该阻止自端。可也只是一刹那,她知道自己不会阻止。佟铁河没有,她也不会——后面会是什么,她不用想也知道;所以就先不去想。无论如何,她总该是自端这一边儿的。
她松开自端的手,说:“你得换件衣服,不能穿成这样出去。”她站起来,进去替自端另拿了一件白色的短上装,崭新的。她展开,尽量显得轻松,“你还真是,衣柜里,也该多几种颜色的衣服是不是?等你回来……”她顿了顿,说,“咱俩去逛街。”
她把衣服递给自端,看着自端换——脱下来的那件,拉链底端已经被扯断,那得是多大的劲儿。自飒都忍不住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自端里面穿了件嫩黄色的绒衫,低低的领子。自飒扫一眼。叹一口气,说:“里面也换一件吧。”
自端的手,按在肩窝处。
自飒在里面叫,“阿端你快过来。”
她进去,看到自飒一手拎一件绒衫。她伸手拿过那件暗紫色的。自飒关了衣帽间的门,回身坐在了榻上。自端背对着她,将身上那件绒衫脱下来。自飒眼前一亮。虽是姐妹,她可以在自端面前换衣服毫无顾忌;反过来,自端却不能够——只是这会儿,她许是顾不得这些了。
“我的天……”自飒低低的叹着。如此纤浓有度,多一分则嫌肥、少一分则嫌瘦……这样的身姿,她这个姐姐看了都要受不了了。“难怪Josephina那个怪物,会四处说只有佟太能穿出她设计的韵味。”
自端将绒衫穿好,高高的领子,齐着下巴颏儿了。
自飒点点头,“……你以后,轻易不要穿露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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