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自漫漫景自端
梁安琪接过话来,说:“因为佟太血压也偏高,而且她属于孕龄偏高的孕妇,我们替她做了详细检查,发现了这么严重的问题。佟生,胎儿的状况现在也不乐观——我们担心,也许同样会有心脏疾病。这个几率比普通人群要高出十倍。”梁安琪语气柔和,说出来的话,却并不比李云茂的给佟铁河的刺激小。
“会有多危险?”他问。
他想知道,她,会有多危险。
“需要多方的努力,Tony,我们除了产科,还需要PH专家,还有非常多的协助……而最理想、最好的结果,当然是大小平安,胎儿健康出生,只有早产和低体重的现象,这些都是最好的预计,可是Tony,”李云茂顿了顿,“照目前你太太的状况,我给不出这么乐观的估计;如果问我的意见,我建议终止妊娠。”
佟铁河觉得自己的面门好像被一只铁锤子集中了,他整个人在此瞬间,麻了。
终止妊娠嘛?
他胸口的疼,真切而清晰。
他眼前晃着自端的面孔——她说佟铁河你别逼我做决定——她是知道了这个状况?她知道嘛?所以她才会跟他那么说话。她不要这个孩子,不要他的孩子,其实,只是不能要。
“铁河,”容芷云在一边轻声的叫他,“铁河,你是阿端的丈夫,我相信你,会做出最好的判断。我们都关心阿端。”
铁河沉默着。
他看了一眼病房门,问道:“我母亲知道?”
“是的,铁河,你母亲已经知道。她非常担心阿端。原本想要找你们谈一下,可是没想到阿端今天突然入院……我同梁医生商量过之后,才与你母亲一起来的。铁河,阿端在得知结果之后,不止求教了梁医生和李医生。”容芷云心里疼着。
佟铁河点点头。
母亲一定是从六姨那里知道的。那么,学校那边,应该也是母亲打过招呼了?
他暂时理会不了这些。
他情绪太激动,竟然忽视了这么多蛛丝马迹。他本来,应该在所有人之前得知这个状况的。如果是那样,他也不会在她情绪还那么激动的时候,还说那样的话去刺激她。好像有无数的虫子钻进了他的五脏六腑,疼的他冷汗直冒。
佟铁河脸色惨白。
李云茂有点儿不忍心看着他的脸,他微微掉转方向,“Tony,这的确很难接受,但是,我想你最好接受。你知道,无论你和你太太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我都会尽力支持。但我希望你们理智。”
他最好接受。
他将失去他的孩子……他本能的排斥这个可能性。
他也许是后知后觉了。可是在拥有的时候,他知道他爱这个突然降临的孩子;现在他要失去这个孩子了,那疼不止存在心里。而那有多疼,他没有办法表达。
他是绝不愿意再次失去他的孩子的。
他看着眼前的几个人,他的心情,他们会不会了解?他不知道。
可他的阿端呢?目前,没有什么比他的阿端更重要。
李云茂轻声的说:“Tony,尽快决定,不要再拖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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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一章 莲与杉的迤逦 (十六)
…
…
佟铁河点头。
不能拖延,当机立断——他只知道,素日里,他要以这样的原则决策,他习以为常;竟然有这样一日,对他的家人,他要做这样的决定。
他看着容芷云,后者对他点了点头。
“铁河,阿姨知道你很难。”容芷云眼睛湿了。她甚至有些不敢看铁河的眼睛。对她来说,没什么比她的女儿更重要的。可是铁河呢?看着他的眼睛,她知道此时他的痛苦不比她少。
骏难,是很难。
他几乎来不及思考,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但是他也不需要过多的思考。
李云茂轻声说:“Tony,你太太很勇敢。”
螯铁河点头。是,阿端,勇敢而倔强。他想着她对着自己的时候,那柔柔的水一般的样子,那么柔,可是真要执拗起来,有多执拗啊。
“我会支持她的决定。”他终于说。他知道她怎么想的。她对他说,即便是放弃孩子,也要和他分开的时候,他气到昏头。可是不是的,她这么做,是有理由的。
他心里疼。
但让他选,他选择的放弃,也只能是放弃这个孩子。
他的目光越过了眼前的人,他没看到他们脸上表情同时一变。
李云茂愣了一下,叫道:“Tony!”
“我不会反对她的决定。”他轻声说。他反对,是因为不知道她有危险。他反对,是因为这是他唯一的机会。他反对,是因为想要拥有他能想到的最美最好……可是没有她,那些美和好,就都没了。
李云茂托了托眼镜,“你认真的?”
“我认真的。”铁河说,他目光收回来,落在李云茂脸上,“我相信你们的专业判断,没有更权威的诊断足以推翻这个判断、没有更安全的方式治疗之前,我只有这个选择。而这,也是阿端的决定。这很好。”
李云茂张大了嘴巴。
“铁河……”容芷云摇了摇头。
佟铁河看看李云茂,又看看容芷云。
电光石火之间,一个念头穿过了他的脑海。
他愣住了。
“佟生,她选了保住孩子。”梁安琪医生个子很矮,此时,她和铁河站的如此近,她需要微微仰起脸,她说:“佟太已经在三家医院确诊。我虽然跟她解释的非常清楚了。可是她仍然坚持。我只好求助李医生。佟生,我不知道佟太的勇气从何而来,但她真的很有勇气。我尊敬她作为一个母亲,永不放弃自己孩子的执着。但是,这太冒险了。”
佟铁河说不出话来。
李云茂叹了口气,说:“Tony,现在这种状况,或者你们两个失去一个baby;或者,你要失去他们两个。这,的确是太冒险了。”
佟铁河终于点了点头。
他咽了口唾沫。
“梁医生,Alex……”他喉头干涩。
“Tony?”李云茂望着铁河,等着他下面的话。
“我不会冒这个险。我不会,她也不会。”他说出了这个话,“我只要她健康。”
“你需要打一场硬仗。”梁安琪医生轻声细语。她看着佟铁河,“佟太很坚定。”
“梁医生,谢谢您这段时间照顾我太太。”佟铁河礼貌的说。他拍了拍李云茂的肩膀,“Alex,谢谢。”
“铁河,进去吧。”容芷云心情沉重的说着,“我们一起说服阿端。”
这时候房门开了,关友梅出来,“小铁,阿端醒了。”她语气一如既往的镇定,只是眼睛里满满的都是急切,“你进来。”她伸手拉住了铁河的手。
“Tony,别着急,慢点儿说。”李云茂低声提醒。
佟铁河定了定神,往病房里来。关友梅没有跟着再进去,而是替他们关上了房门。她的手放在门柄上,半晌,才回过头来,对着容芷云和两位医生,点了点头。她拉住了容芷云的手,只是一时,并不知道该说什么,容芷云握紧了她的手,轻声说:“友梅,会过去的。”
“很抱歉,我没能看好阿端。”关友梅有些哽咽。
容芷云摇头,“会过去的。”她重复着这句话,看着老朋友,好久,才又说:“友梅,孩子们正在最难的时候。”
关友梅了解容芷云的意思。
“友梅,让孩子们自己决定。”容芷云心里沉沉的,乌压压的。她能够理解自端的决定——即便是付出生命的代价,也不放弃孩子,这是她当初没有能够做到的;这是自端心头的伤,是她的坚持——而铁河,铁河没有让她后悔,当初选择了把女儿嫁给他。她没看错了这个孩子。
“一切以阿端为重。”关友梅毫不犹豫的说。
“友梅……”容芷云按着自己的胸口,她看着病房的门, “谢谢。”
此时病房里,铁河靠在门板上,看着自端——她褐色的长发,一弯溪水一样流淌在枕上,阳光从窗子进来,那弯溪水闪着金光,灼的他眼疼——她原本透过明净的窗子在看着外面的蓝天,听到声响,她转过头来,也看着他。
佟铁河走过去,他的手臂,撑在床沿上,定定的看着自端。
“阿端,”他声音已然嘶哑。
她眨着她大大的眼睛。她的眼镜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摘掉了,他距离她这么近,她看着他的脸,还是有些模糊,她忽然很想把他拉近一些——可是她克制住了。
“你都知道了?”她静静的问。
刚刚,婆婆在这里。她醒来的第一眼,以为看到的会是他,也希望看到的是他,可是竟然是很久没见的婆婆,用那样一种怜惜、担忧又焦虑的眼神看着她,而且并不说什么,只是问她是不是还好……她心里清楚,他们都知道了。她本不想他们难过的,这不是她的本意。
他点了点头,“阿端……”
“那你听我说几句话好不好?”自端抬手,她有些凉的手,握住了他的手腕子,眼睛看着他。
铁河弯下身,“你别多说话,听我说。”
“我先说。”
“阿端。”他看着她,“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不能同意。”
她顿了顿,转开了头,轻声的说:“那先不说这个……佟铁,咱们,先不说这个,好不好?我想和你说说,小水滴。”
他怔住,“什么?”
“我叫它‘小水滴’。”她看着外面蓝色的天空,“那个孩子,我叫它小水滴。”
他一动也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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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一章 莲与杉的迤逦 (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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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孩子,她叫它“小水滴”。还真是贴切。那么小,小而可怜。纯净透明,该是像她。只是蒸发了,消失了,他没有机会拥有过那么纯净透明又小又可怜又像她的生命。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了。
他不知道,对他来说,是不是还有比这个,更残忍的事实。
没有,至少现在,他想不出。
他看着自端。第一次,这是第一次,她肯说。
喀可是现在吗?在她这么辛苦的时候?
他不想让她太累了。
佟铁河深吸了一口气。好像在有个什么重物反复的捶打他的心脏——他健康的心脏;此时他甚至恨着自己有这么一颗健康的心脏,如果可以,他想拿出来塞到她的身体里去。
韦“阿端。”他伸手,扳过了她的脸,让她正对着自己,手下她的肌肤,微有汗意。他抿了唇角,“阿端,不用的。过去了。”
都过去了,最要紧的是现在她没事。现在没事,以后也会没事。
自端望着铁河,“没有,没过去。”
她清楚的记得在办公室里他那凶狠沉痛的语气,他说她欠他一个孩子。这就像一个雷,凭空响在了她头顶。
他们从来没有清清楚楚的说起过那件事。彼此之间,就当那根本没有存在过。埋藏的久了,真的可以骗过自己。她不去碰触,鸵鸟一样,把面孔埋进沙里,而他配合的天衣无缝——她绝不会问他为什么会在悉尼出现,为什么会在清晨带给她玫瑰花,却不肯跟她说一句话;他也不会问她究竟怎样不小心,遗失了他们的“小水滴”。
他现在说“过去了”。真的过去了吗?当然没有。他没忘,她更没忘。
这些天她彷徨失措,在医院和医生那里求教,得到的答案千篇一律的残酷。她不断的在想,假如当初她有勇气面对,假如当初她不逃避,假如她能不靠着猜测而是明明白白的问他为什么“不要”孩子……她和他现在,也许已经有了一个和妥妥差不多大孩子了。不知道会是男孩还是女孩,可是一定会是个漂亮聪明可爱的孩子。最重要的,还是个健康的孩子。
这也只是“假如”而已。这些假如有一个成真,她不必这么痛苦。他也不必这么痛苦。
自端看着铁河的脸——她能感受到他的痛楚。
她握住他手臂的手用了一点点力气。
身上真没劲儿——奇怪了,之前她还是挺有劲头的,怎么这会儿,对着他,她会全身无力?
年初的时候,他说该生个孩子了。她没答应……后来他再对她提的时候,她忍不住会想,可是每次都强迫自己打住,不能再深入,不然那再度袭来的疼痛她无法忽略和忍耐。她从来都不知道他也有这个想法。她一直以为他根本不愿意跟她有这样一种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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