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自漫漫景自端
人眼花缭乱。后面还有衣料样品。她一样一样的比对。看的颜色都是很鲜艳的那类。铁河想着,其实,要说穿起来好看,还得是自端。
自端和他说着选那几款给自飒,一边说,一边用彩笔勾画。
铁河却一个劲儿的打岔,他选的,都是适合她的。
自端恨的用彩笔敲他的手背。
他也不恼。
她选她的,他选他的。
她选她姐姐的嫁衣,他选他太太的衣饰,有什么冲突的?
“就是这绣工,必然比不得阿婆。”他看着图片上那绣片子,说。
她“嗯”了一声,说:“如今哪儿去找阿婆那样的手艺?”阿婆年纪也大了,绣活儿不比从前,她也断然舍不得让阿婆费劲动手,先前那些,她好好儿存着——用一件,便也少一件了。
铁河说:“你还记得咱俩结婚前,你和妈妈去做衣服的事儿?”他忽然想起来。
“记得,怎么?”她的目光从目录上转过来,微笑。
就是他们俩去选完婚纱的第二天。佟伯母——那时候她还叫佟伯母呢,一张口叫了,佟伯母就笑了,说过几日就该改口了——佟伯母带她去做衣服,选衣料。她没想到去的是一家古董店。一幅一幅的丝绸,都是古董。佟伯母让她选。那些丝绸真美,和现在的不太一样。她始终觉得,工艺虽然不断的在进步,可是论韵味,还是先前的。她认真的选了几幅,佟伯母嫌不够,又挑了几块。店里的经理就笑,说您二位真是眼光够毒的,这些料子,确实是拿一幅,世上便少一幅了。
自端想着,选了那些衣料,又去量体定做,整整用去一天的时间——那阵子她一下子有了好多裙褂旗袍,挂在家里,琳琅满目的,可是穿出去的机会并不多,尤其那样鲜艳的颜色,她本是不爱的。可奶奶伯母和婆婆,总是不断的提醒她要穿要穿,哪怕在家里也要穿,说是喜兴。
他想起这件事来了?
铁河说:“妈妈那天回来很开心。”他记得。当时他和父亲、叔父在商量宾客名单,删删减减,弄到他心烦。母亲从外面回来,看上去情绪就很好。他只知道母亲是要和自端出去的,并不知道要做什么。后来听母亲和大嫂在一边闲聊,他听了一耳朵,母亲跟大嫂说,阿端的身型真是好,天生是该穿旗袍的……他就想起来前一日,在他眼前的她。身型,的确是好。
佟铁河笑了。
自端见他一边笑,一边看着自己,心里有点儿毛毛的,“干嘛?”
他也不说话。只是将她拥在怀里,拿了她的手,连着彩笔,一帧一帧的勾画那目录里好看的图样。
“这些都飒飒都用不上啊……”她叹气。这个人,专门生来跟她捣乱的是不是?还说跑腿的活儿由他来呢……她侧了下脸,看着他,“别闹了。认真一点儿,没多少时间……”她想说的是离婚礼没有多少时间了,可她话才起了个头,被他亲了一下,后面的话就吞下去了。
“这不是给飒飒的,给你的。” 他移开一点儿,说。
“我有好多啊……”她接口道。嘴唇被他亲的有点儿火辣辣的,她舔了一下。是有好多呢,都还没穿。她倒是怀念那些日子。以后……她要把那些漂亮的旗袍一件一件穿起来。以后的。
“那些啊,怕是都塞不进去你了。”他闷笑。她虽然还是瘦瘦的,可是。
“什么呀……”自端听了,不乐意了,她哪儿有那么胖,她只是……她忽然意识到什么,低了一下头,便轻咬了一下唇,“佟铁河!”
佟铁河黑黑的眸子闪亮闪亮的,她急忙伸手捂住他的眼。他在笑,睫毛在抖动,触的她手心痒痒的。这会儿她又羞又窘,心怦怦乱跳,呼吸就急促起来……她轻咳着,手背上的针管耀目,有一点点疼。
佟铁河按住了她的手,凉凉的手。
“我才不要现在做呢。”她胸口闷,说话慢。
“嗯。”他应着。拍抚着她的背。
她看了看,觉得已经选的差不多了,又抄了一遍,把纸片叠好,给他,“喏。”
他接过来。
“等做好了,让飒飒来试给我看。”她笑眯眯的。
“她忙的要命。”他反对。
“她已经答应了。”她眨着眼睛。
佟铁河捏着纸片,抖了两下,心想要不要跟金子千打个招呼,景自飒也太闲了吧,筹备婚礼期间呢,准新娘哪儿那么多时间四处乱跑。没事儿老来这儿干嘛……看出他的心思来,自端点着他的胸口。
“好。” 他答应了。飒飒的婚礼是在7月28号。他想了想,问道:“婚礼?”
正文 第十二章 纸与墨的流丽 (十二)
“要去。”她不假思索。又拿起另一本目录,这回是床上用品了。她没听到铁河应声,抬眼看他,说,“一定要去的。”
一点儿也不意外她会这样说,可佟铁河还是觉得头痛。他抽走了她手里的目录。
“不急在这一天都备齐了。”
她看他的扑克脸,知道他应该是同意了她观礼去的,原以为会很难说服他,见他这样妥协了,她窃喜,脸上倒是自然,很听话的躺下来,“你快去,让他们快些做好……时间是有些紧,不过好在咱们是熟客,好好儿的说,总该可以吧?也好有富余的时间,哪儿不合适也好改改……”听她的语气,她是心满意足的,只是忽然又叹了口气,说,“那得是多漂亮啊。”她扯了扯自己的病服,嘟嘟嘴。
开佟铁河揉揉她的额发。
他还真不想让她去观礼。可一定拗不过她。她会有无数个理由跟他辩,但其实只要一个理由就可以了,那就是她想要在场。
即将到来的盛大婚礼,她特别的期待。
效……
大约二十天后,自飒的旗袍裙褂送来的那日,铁河对自端生气了。
刚刚进行完静脉注射的自端,疼的额头上细细密密全是汗。成衣店的职员恰巧这时候来了,静悄悄的将一盒一盒的衣服摆在外间。摞了高高的几摞。自端来了点儿精神,就想要去看看,铁河不让她动。
跟自飒约好的时间还早着呢,她又不安生了。
铁河黑了脸。
前几日,她为了给自飒选结婚礼物,就趁他回公司开会的几个小时,偷偷溜出去了。他收到消息,直接从公司奔了她去的地儿……一家琴店。他火冒三丈的闯进去,看到她和琴师在给她定制的小提琴调弦。她坐在店中的木头凳子上,集中精神的看琴师摆弄那把小提琴,一只手撑在腰后,一只手抚弄着腹部,标准的孕妇姿态,琴师调弦,偶尔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难听的很,她怡然自若,连他进去她都没发现,直到琴师先抬了头,她才看到一张关公脸的他……她微笑了一下,似乎是不意外他会去,看她一笑,他满肚子的火竟都憋了回去。傻站在那里等着琴师将琴调教好,最后还是他拎着琴盒子出了那家店。
他沉着脸问她怎么出来了。她说有护士跟着呢,不怕的。他差点儿在大街上就对着她吹胡子瞪眼睛了。
不怕!
这丫头胆子是越来越肥了。
她摸着肚子说帖帖也想出来透口气……然后说帖帖想去吃炸酱面。
她脸上红红的,带着央求的意思。他看看跟着的护士,再算算时间,决定带着她去吃。她竟然对着一桌子面,一口都吃不下去。她吃不下去,又不准浪费粮食,逼着他吃,两大碗炸酱面,差点儿没把他胃撑爆了。趁着他吃东西,她絮絮的和他说,为什么选小提琴给自飒做礼物——头一个呢,取个好意头,琴瑟和鸣;二一个呢,其实自飒最喜欢的乐器是小提琴……
他倒是不知道。
自端说你自然是不知道。她弹钢琴是被娘娘逼的,自来就没喜欢过。不让我动她的琴,那不过是她霸道,还有……恼我。
他咽下最后一口面。看着她。
自端摸着琴盒,说,她呀,这回,总算得着她喜欢的了,是不是?
好,那回,是为了给自飒选礼物——就算不是为了选礼物,她偷跑出去,是为了透口气——可回来呢,她回来胸口疼了半宿,咳出了血丝……折腾了两日才好转,担心死他,这会子,连静静的在床上等着这药劲儿带来的疼缓一下都不肯,他真是生气了。
“景自端,你再这样不听话,我要……”他把她的手腕扣住。又气又急,恨不得把她绑在床上,可是手上又舍不得用劲儿——她从手背,到手腕,一直到臂弯,青青紫紫的,全是针孔,每天,护士来给她注射,换着找能扎针的地儿,都快成了挑战了,往往半晌下不去针……她还能和护士开玩笑,说这是考验护士姑娘的技术呢。这哪儿是考验护士技术,这是考验他呢……她多怕疼的人啊。
“你要干嘛?”她也烦躁。手上疼……还有,刚换的这种药,怎么总是让她躁动不安——这会儿,正好有点儿事情打岔,她不过是想转移一下注意力,他能不能别这么紧张?
他要干嘛?
他能打她一顿的话,早就打了。哪儿还能跟现在似的,眼看着她折腾,束手无策的?
“你就不能乖一点儿?”好半晌,他才说。原本准备凶巴巴的骂她的,话到嘴边,竟成了这样软绵绵的,哄淘气小孩子吃糖一样。
她鼻子忽然就一酸。
“我又不是成心的。”她嘟哝着。
“还不是成心的?”他的大手,揉捏着她的青青紫紫的手腕子,很轻柔。他算是彻底的栽给她了,她要是再成心做点儿什么……他叹着气。
“不是。”她只是,有些控制不了脾气。她不想。可是帖帖在长,药物在加大剂量,她能明显的觉察出自己的不适,想控制,可是好难。
他将她的手按在自己的胸膛上,“阿端。”
“嗯。”她点头。
“没事,有火就对我发吧。”他说。
她瞪他一眼。刚刚不知道是谁比较凶。
她这一瞪,大大的眼睛,黑白分明的,好看的紧。
一股又酸又热的东西冲到了他的喉咙,他低下头去,在她手背上吻了一下。他的唇很烫,灼了她手背似的。她缩了一下,他却把她带的更近些,去吻她的唇……这样,能不能让她忘了身上的疼、心上的不适?
“小婶婶!”
清脆的童音。
佟铁河的大脑陷入短暂的缺氧状态。他停住了。自端抬手掩住嘴唇,额头抵在他肩上。两个人有那么几秒钟,一动都不动,定住了一样。
“佟妥妥!”
自端听到头顶上传来的佟铁河那低沉沙哑而又无奈的声音,她推了他一下,让他闪开,看出去,只见伊甸拉着妥妥站在病房门口,看到他们回头,伊甸才笑吟吟的敲了敲房门,道:“来不及拦住妥妥的小嘴了。”
自端脸上红的什么似的,她就要下床来,佟铁河却一把拦住,伊甸笑着,放开妥妥的手,妥妥跑过来,张着手要自端抱,佟铁河拎起妥妥,把她丢到自端的身边,还顺手在她的小屁股上拍了一巴掌,恼恨不已似的。
自端忙抚弄着妥妥的小屁股,不住的亲着妥妥粉嫩的小脸蛋儿。
佟铁河妒忌的看着妥妥,过了一会儿,才回身请伊甸坐下来,问了伊甸要喝什么,伊甸说要咖啡,他便进小厨房去了。
煮咖啡的时间,他听到妥妥稚嫩的腔调,自端温柔的低语,伊甸爽朗的大笑……这些声音汇在一处,美的像音乐一般,涨的他胸口满满的。只顾盯着咖啡机,笑。
又有人敲门,他出去一看,是自飒来了,风风火火的,进门就把包丢在地上,看到可爱的妥妥,一向不怎么喜欢亲近小孩子的她,竟然扑上去,把妥妥弄的叫起来—— 她自己就“哈哈哈”的笑,惹得伊甸骂她。
铁河大声问自飒要喝什么,自飒挥手说要白水,最近不敢来刺激性的,起了满脸的痘子,再这样下去,她要变最丑的新娘子了。
铁河笑着。给这一屋子女人准备了饮品,搁在茶几上。给自端和妥妥的是牛奶。自端喝了牛奶,让他去把外面那些盒子都拿进来,他只好去,十几个盒子,都搬进来放在桌子上,刚放好,自端就赶他出去。
伊甸在一边大笑,说佟铁河你也有今天。
铁河不言语,逗妥妥,问妥妥要不要跟小叔叔出去玩,妥妥猴在自端身上,不肯,他捏着妥妥的小鼻子骂她小白眼儿狼。
自端伸手拍掉他的手,说他弄疼了妥妥。
自飒和伊甸在旁边看他们俩的样子,一时间都忘了要笑。铁河若无其事的出去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里面屋子里,三个女人的笑声。他莞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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