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自漫漫景自端
她的话没有讲完,下面竟然有学生开始鼓掌,渐渐的,那掌声汇成一片,她停住了。
景老师,我们喜欢你的板书。很美。
有个学生在后排大声的喊。
善意的轻笑。很单纯的笑。
远远的,她看着,然后,她微笑,点头。她说谢谢,我会做的更好。
我会做的更好。这是,我能做好的,不多的事情;这是,我能守住的,不多的地方……我会做的更好。其他的,我可以不在意。
自端想着,她心里依旧该是安宁的。
甚至柳承敏打电话给她,想要跟她见面的时候,她心里也是安宁的。
有种令她后来想起来都觉得奇怪的安宁。
她,对于承敏,本该是心存愧疚的。
……
柳承敏从包里拿出一个装帧精美的纸封,上面印着漂亮的汉字,她放在桌子上,往自端这边推了推。
“那天在医院,跟你提过的,坂东玉三郎先生的演出剧照。”承敏微笑着,“看演出那天,我是在工作啊,没心思去欣赏,可是我还是想办法去买了。你知道哦,我那是违反规定的,被逮住,要受处分的。”她俏皮的笑着。
自端看着承敏的面容。圆圆的脸,圆圆的眼睛,剪水双瞳,灵动活泼,嘴唇是薄薄的……据说这样的嘴唇,最是善言……承敏全身都笼罩着一股子活力。就连走起路来,脚步、发梢,都甩着一点一点的热情。
不像她。和承敏在一起,她总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副被压在箱底的画。暗沉,静默,毫无生气。她自己都懒得翻一翻、看一看这样的自己。好像一翻,那些陈年的灰尘,都会从某些角落腾空而起,呛出人的眼泪来。
她咬了一下牙关。不止是承敏,不止是她让自己有这种感觉,现在,竟然还有别人。她忍住,不去联想,要把那些东西都深深的埋下去。再也不去想。
。
承敏抿了口茶,看一眼自端,“不打开来看看?也不知道合不合你心意。不过,不合心意也没办法了,我大概近期是不会回去了呢。倒是可以托别的同事回国的时候给你带——那要费些时日。”
自端伸手拿起那纸封。打开,一幅一幅的拿在手里看。她看的很仔细。
只听承敏说着,“……我想着,自要是你愿意,别说飞过去看是轻而易举的,这剧照,要多少得不着啊,未必稀罕我送的。可,我跟你,也是难得的缘分;更难得的,是有个由头,能坐下来聊聊。跟你说两句话。”
承敏说的直白,自端听的清楚。
自端看着照片里,坂东那优雅精致的造型,细细端详,仿佛有点儿入神。
承敏托着茶杯,望着眼前的景自端。
大约是因为刚从学校下课就直接赴约了,她的打扮,应该是她工作时候的样子:一头金褐色的长发,挽在脑后,人显得很有精神,但不是那种咄咄逼人的、锐利的劲头。其实在她眼里,景自端散着头发的时候更美,是那么的婉约温柔,能淹没了人的柔和美……她心里叹了口气。
对着景自端,好像该说的话,总是说不出口。只要看着她的眼睛,她那会说话的眼睛,那些要说的、要做的、在想的、好的、坏的、欢喜的、生气的……这所有的一些,都好像一拳打在棉花团上,力气是要使出去的,可是一瞬间,消失殆尽,只剩下那一点点回声,在自己的心里。
她有多恨、多讨厌景自端啊。讨厌她占据着那个人的心,讨厌她占据着那个人的记忆,讨厌的恨不得把她捻成粉末……就是那个词,挫骨扬灰……承敏忽然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大白天的,怎么会冒出这些只有在夜晚,对着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才会冒出的念头?
她看自端——她还在看剧照。那些昂贵的剧照,是真正的照片,有编号,便于收藏——她购买的时候,还在想,这些东西……有什么好?
承敏也讨厌那些剧照。讨厌那演出。工作日程一早排出来,她看清楚,就不喜欢。她不但要陪同翻译,还要细细的准备相关资料。她从来都不喜欢这些。咿咿呀呀的玩意儿,不痛快、压抑。就算是美,她也不欣赏这种美。
在翻资料准备的时候,她总忍不住会想到景自端。想到他们在一处聊天的时候,景自端提起坂东玉三郎,提起《牡丹亭》,她是不怎么懂的,可惟仁就滔滔不绝,沉默的惟仁,会因为自端的一个话题,而变得话那么多——不是不知道,惟仁,他是会特别的空出时间去看坂东演出的;她不喜欢,不肯去,他就自己去……好的,好吧,那是他自己的内心,那是他独处的时间,那是她走不进去的角落,那是和景自端有关的世界——这些都没关系,只要他看到自己,会有由衷的笑容,只要他在自己面前,亲切而健康,真诚而坦荡,她就不在意那些。一生很短暂,她爱的,她想要抓住;一生又很漫长,她愿意等待,等待她觉得值得等、值得付出的那一个,等他心头的印记变成种子,深深的埋进记忆的深田,开出美丽的花……她和他有一天能够一起欣赏的花。
。
正文 第八章 咫与尺的嫌隙 (十九)
茶含在口中,有点点苦涩,顺着喉下去,一滴一滴的滴着,仿佛是一滴一滴的眼泪,在心间滚滚的落着。
承敏掐了一下自己的手。
自端抬起眼来,“谢谢你,承敏。”她的目光清澈如溪水,似是潺潺有声。
“不客气。”承敏微笑。
就“我要怎么谢谢你?”自端问。
承敏,承敏,要怎么谢谢?
谢谢嘛?谢什么?这剧照,还是别的什么?
堙她觉得自己多余问——承敏要见她,绝不会是只为了几张照片。她心里清楚。再清楚不过。承敏,这个聪明的女子,她一双眼睛,什么都看得透。
还是问出来。
“不用谢。”承敏微笑着,“我不是单冲着你。”她把茶杯放下来。
“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承敏嘴角一牵,“你能知道什么?你,别说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就是在你眼前发生的事,你都不一定看的清楚。”
自端看着承敏,脸上还在笑着,漂亮的眸子冷冷的,盯住她。
“自端,我今天来见你……”
“承敏,有话直说。”
“我爱惟仁。”承敏盯住自端的眼睛。“我爱惟仁。自端,我爱他,我可以大声的说出来。你呢?”
自端扶着沙发扶手的手,掐了进去。
“自端,你呢?”承敏不打算放过她,“你不能什么都要。”
“我没有。”
“你有。”承敏瞪着自端,“如果你还爱惟仁,和他在一起;如果你不爱,放开他。不要让他一直痛苦。自端,惟仁爱你,爱的已经快要没有他自己了。他把我推开,为的是将他自己完整的放在那里,爱你,等你,守着你。现在,或许你不是不明白,你只是,残忍。”
承敏咬牙切齿。
自端的神经,像是被承敏咬到。
残忍……
“自端,请你,看清楚,你的心到底停在了哪个位置。是顾惟仁,还是佟铁河,还是,别的什么地方?”承敏说着,嗓音有些哑,“还有一件事。”
静静的,她们俩对望着。
“你,不要总是浸在自己的角落里。”承敏站起来,拿起桌上的东西。“如果注定要伤害什么人,请你把伤害降到最低。景自端,你能做到,也必须做到。”
承敏的目光停在自端身上,片刻,她转开脸,看着咖啡馆外,午后的阳光,洋洋洒洒,“自端,惟仁想要你好;我,想要惟仁好。我们都明白自己要什么。你也得明白你到底想要什么。”
她没有说再见,也没有再看自端,踩着高跟鞋,噔噔噔的走了。
自端坐在沙发上,很久很久,一动不动。
承敏的话,字字句句都在她心头敲打,半字不漏。
她深深的吸着气。
她的手机在响,看一眼,她吸了吸鼻子,“惟仁,”她接起电话来。
惟仁问她在做什么,她说我在外面呢。惟仁问方便嘛,我有东西要给你,现在能见你嘛。
她说好,我在后海。她脸上是笑着的。她笑,如果不笑,她只怕此刻,她将泪流满面。
他说你等我,我马上来。
华语第一。
然后他收了线。
她捏着电话。他说他马上来。马上。
他刚刚问的话,刺疼了她。方便嘛,我能见你嘛……她怎么能把他,弄在了这么卑微的位置上?
她看着表,一秒一秒……一秒一秒……她像看着沙漏,从那一点点空间里,细细的沙,簌簌的下落。抓都抓不住的时间,拦都拦不住的脚步。
他终于出现,看到她,他笑了。
她抬头,也给他一个微笑。
“我已经尽快了。”他坐下,语气有些懊恼,看了一下表,说,“我本来以为十五分钟就能到,结果要二十分钟……”他坐在刚才承敏坐的位置,那只茶杯没有被收走,他看到,问,“你刚才见朋友?”
她点头,轻声的叫他:“惟仁。”
“嗯。”他低头从口袋里拿出一样东西,并没有看到她的神色。
“不要着急。”她说。
“我怕你等久了。”他微笑。
怕你久等。
自端眼睛酸涩。
惟仁,是我让你久等了。
“看看这个。”他打开手里小巧的纸袋,拿出了一只发簪,问道,“漂亮吗?”
是一只银色的、莲花造型的发簪,简单,但是精致。
“漂亮。”
莲花……她眼睛里起了雾。
“哎,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你,你就是在看莲花。”他笑着。
她握住了他的手,还有那支发簪,紧紧的,“惟仁。”
“哎。”
“刚刚在这里的是承敏。”
他脸上的笑凝了一下,“阿端。”
“嗯。”
“承敏跟你说什么,不要往心里去。”他摇着头,温和的说。
她也摇头,“惟仁,她说的对。我就不能不往心里去。”
“阿端,”他微笑着,抽出那支发簪,“现在,对我来说,我明白我自己的心就好。我曾经说过,阿端,我愿你幸福。如果你的幸福,是跟他在一起,我祝福你;如果不是,那么……我陪你再走一次。不管走到哪里去。我想让你知道,我在这里,我在你身边。”
“惟仁,”自端握紧了他的手。
他这么端端正正的坐在她的面前。
她告诉自己,这是她爱了很多年的人,很多很多年了,她心里,一直都是他,一直都是。
承敏说,景自端,我爱惟仁,我能大声的说出来,你呢?
如果爱,你能大声的说出来吗?
我爱。我能。
自端望着惟仁。握紧他的手,越来越用力。默默的念着。
相信我,不会让你,一直等待。
我现在,没有办法给你任何承诺。但是,我不会让你一直等。
惟仁被她这样看着,隐隐的,知道她在想着什么。
他空着的那只手,伸过来,轻轻的,在她脑门儿上拍了一下,又拍了一下。
总是在细碎的时光中,期待着生生世世。
他于是笑了。
华语第一。
正文 第八章 咫与尺的嫌隙 (二十)
自端和惟仁一起吃完了晚饭才分手。她没有让惟仁送她。惟仁陪着她站在路边,替她拦了车子,等她上车后,嘱咐她到了家给他短讯。一直看着,直到看不见那辆载着她的出租车,他才上车离开。
自端坐在车子里,忽然对司机师傅说:“麻烦您,不去丰园了,去紫竹园。”
她要去看看自飒。昨天听自飒说的,这次去奥地利,行程安排的太密,她觉得累,这两天都会在家休息。她有些惦念。路过Reitz,她让司机等了她一会儿,她特意上去拿了一盒枫糖蛋糕。自飒只要在家休息,便会没白没黑的睡觉。
自端在车上开始给自飒打电话,手机是关机的,家里电话竟然没人接听,转到答录机上,她听到自飒那爽快的声音:“我是景自飒,现在不在家,有事请留言……”自端听着听筒里的录音,说:“姐,我知道你在家。你门上密码没变吧,我一会儿直接上来了啊……”
就听到答录机里传来的声音,邓力昭微笑,他正穿着睡衣,倚在卫生间的门口,手里拿着吹风机。他刚刚洗完澡,把头发吹干。
自飒则站在卧室门边,双手抱着手臂,冷冷的看着邓力昭。她穿了一件长及脚踝的黑丝绒睡衣,长长的,包裹着她的身子;头顶一个黑色的眼罩——她累坏了,昨晚从柳荫街出来,她和朋友去三里屯玩到凌晨五点,都不知道怎么回的家、怎么爬上的床,下午,她才醒了一会儿,洗了个澡,换了睡衣,只觉得头疼欲裂,吃了片安眠药,又睡死过去。直到,被卫生间里的响动吵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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