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情未央 十三党





  “那是当然,咱们的孩子……你是说?不会不会,你也太敏感了些。”
  “但愿是我敏感吧。”
  “额娘”两个怯怯的声音传过来,我看过去,是弘暾和翩翩,我冲他们和气的一笑。
  “来,上额娘这儿来坐坐,额娘还怪惦记你们的呢。”我拉过近旁的翩翩,这才发觉这丫头真瘦,和我的惠儿一比简直就跟皮包骨似的。“翩翩怎么这么瘦呢?让你阿玛看了又要心疼了。”
  “阿玛?”她疑惑的问我,我拉近了她,“是啊,不光阿玛心疼,额娘看着也会心疼的啊。”
  “阿玛都不管我,额娘,你不要再走了好不好?你不在这府里,阿玛都没心思理我们了。”翩翩嘟着个嘴,小声说道。
  “暾儿,最近身体还好吗?有没有再咳嗽?这脸色也真是不好看,这怎么能行呢?是功课太紧了么?改明儿该和你阿玛说说,一个孩子活得那么累哪儿行?”我有些心疼这两个孩子,虽不是我亲生的,却真的应了当初纳喇讼真的话,是他的孩子,我就狠不了心。
  我轻叹一声,搂他们一边一个的在怀里,“孩子,是父母的债。你们俩是他的债,也就是我的。”我轻轻的说,像是告诉他们,又好像是在对自己说。
  “额娘”翩翩抬起她清澄的眼睛,看着我。
  “恩?”
  “大姐说,平安结可以护人平安,我做了这个想送给额娘,想要额娘一直开开心心的陪着阿玛,陪着弟弟妹妹,也陪着……我和哥哥。”最后一句,说的很没底气。她一双小手递上一个不太齐整的平安结。
  眼睛没来由得一酸,我看着这一对儿长得很像的兄妹,露出了笑容:“额娘会的,你们,是我的孩子啊。”
  从血缘上说,他们是富察云秀的儿女,可我却不介意多这一对可爱的孩子,多一份不可多得的福气。
  “啊,额娘,额娘,我也想去骑大马。”和惠仰起头看我。最近胤祥在教弘皎骑马,我原说弘皎才不过五岁,让他骑马也未免太为难他了,可是胤祥却说他五岁的时候已骑得很不错了,男孩子是该多锻炼锻炼的。
  “你是你,我儿是我儿,这万一有个好歹……”他笑着掩我的嘴,“有我这个阿玛在,一定护咱们孩子周全。”
  偏偏皎儿也不领我的情,直嚷嚷着要学,真把我气的。见我这个样子,托娅也来劝我说:“姐姐也太过小心了些,想咱们蒙古的孩子,大多没会走呢,就坐在马上了。”我直摇头,心里也放心了许多,有他在,我的担心也都是多余了吧。
  昨天看皎儿已小有所成,已能骑着小马跟在他阿玛后面了,我看着他神采奕奕精神抖擞的样子,一下仿佛看见了那年的穿着小紫袍子的胤祥。
  我激动的过去抱着小马上的弘皎,骄傲的说道:“皎儿可真厉害。”弘皎点头说道:“儿子以后也要像阿玛那样能干,什么都会。”
  什么都会?他什么都会?唉,我摇头,这几个男孩子都是这样崇拜他们的阿玛,弘昌那孩子是这样,弘暾是这样,我的皎儿也是这样。
  我摸摸他的小脑袋:“额娘相信,宝宝以后也会成为像你阿玛那样优秀的男人。”本是鼓励孩子的话,一扭脸却看到了他含笑的眼睛,不禁有点儿羞赧,扭了脸过去。
  可眼下,惠儿这么说,我笑了出来,“惠丫头啊,你一个女孩子,骑什么马?”
  “为什么不能?哥哥能,我为什么不能?玉姐姐不也会骑马吗?怎么偏偏我就不行?”她固执的问我。我摇了摇头,“惠儿听话,你该学学你大姐,没事儿坐下来绣绣花,弹弹琴,这岂不好?”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啊。”他慢悠悠的走进来,笑着问我,“馨儿小时候就是绣绣花、弹弹琴的,我怎么不记得了?”
  想起幼时那么重的玩心,真是与“淑女”大相径庭。我不说话,看小惠儿扑到她阿玛身边使出浑身解数的撒娇、卖好,胤祥宠溺的看她一眼,终于应了她:“好,好,好,只不过,你就跟着你托娅姨娘学吧。”
  “哎,好!”和惠雀跃着出去,我心里突突跳着,只就那么一种想法:他怎么知道托娅会骑马的?
  知道自己的猜疑是没道理的猜疑,可是,还是心里像塞了块儿石头似的。“你……”正要说话,托娅喘着跑了进来,“爷,姐姐,不好了,小阿哥……”
  兄儿!我心里一凛,猛的站起来的时候头晕目眩。“快说,小阿哥怎么了?”我的声音听起来颤抖而又急迫。
  “姐姐,也别担心,只是把那首饰盒里的簪子弄断了,划破了手。”我急急的往那儿奔去,一心只想着孩子的安危,却没注意到托娅说的是什么簪子。
  还没走到门口,就听到兄儿揪心的哭声,“怎么回事?”胤祥沉了声问里面乱糟糟的乳母、丫头。
  “回爷的话,刚刚一下没留神,小阿哥就自己走到了那桌边上,弄断了那根白玉簪子……”她下面的话我尽数过滤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迅速蔓延,白玉簪子?
  啊!我倒抽了一口凉气,果真看见了地上凄凉的躺着的白玉簪子,不禁悲从中来,眼泪刷的一下掉了出来,默默的向那地上走去,捡起了断了的簪子,在胸口上捂着,疼不可抑。
  那是额娘留给我的簪子啊,是额娘给我们的遗物啊,在我和胤祥曾分开的那么七年里,这簪子就替我陪着他,当我们在养蜂夹道重逢时,才知道这簪子一直在他身边儿。这根见证着我们一路艰辛的物件儿,就这么,没了。
  我站起来,把簪子往他怀里一扔,目光凄切,他的神色也在看到这簪子时大变,屋里顿时静了下来,下人们面面相觑 ,我咽了下喉咙里的酸楚,叹口气跑了出去。
  我甚至再无心关心兄儿的伤了,只满心为那簪子心疼,那不仅仅是个普通的簪子,它对我们而言,实在是太不寻常了。

  新愁

  我失落的往外走,冷不防的撞到了一个暖暖的小人,“哦,玉树啊。”我淡淡的喊了一声。
  “舅母?”她稚嫩的脸抬起来看我,我轻叹一声,向那张似曾相识的脸上抚去,到底,是琼儿的孩子。
  心里柔和了许多,朝回廊上坐下,看着她,柔声说道:“不是说了,在这府里,没那么些讲究,叫我‘额娘’就好。”
  “额——”她吞吞吐吐的像是叫不出来,我这才想起来,也许……为人子女的总是对父母有一种亲缘的认知的吧,即使是我——琼儿曾经的妹妹,胤祥现在的妻子,也绝不能代替这孩子心里她亲母的位置。
  我轻轻一笑,“罢了,也不强求你,叫不出来,就算了吧。”
  玉树露出天真的笑容,那种典型的孩子的笑容,那么纯净无瑕。“玉树,可会想你额么格?”
  “不知道”她认真的想了一会儿,然后说,“我阿布说,额么格在生我和姐姐的时候就死了,我一点儿也不记得她。舅母,你知道我额么格是什么样的人么?”
  “当然。”我笑得灿烂,“琼儿,恩,就是你的额么格,是个很温柔,很漂亮的女人。长得和你很相像,性子却像极了你的双胞胎姐姐,很淡泊。”
  玉树的脸上浮出很幸福的神采,“阿布以前总和我还有姐姐说,额么格会在天上看着我们的。”
  “对,”我应了一声,然后小声在心里说:琼儿,你放心吧,天上的你,看到这一切,也会高兴的,是不是?
  我看着玉树一蹦一跳远去的背影,心里好像也轻松了许多。也暂时抛开了那个断了的簪子。
  某日,我坐在床畔出神,真的是老了么?怎么总爱回忆过去的事儿,还是,在苦涩里泡的太久忍不住想去尝尝那些甜的味道了?
  什么东西冰凉的擦过我的面颊,我讶了一下,瞬而转过脸去,竟看到了那根白玉簪子完好无损的在我眼前。怎么,可能?
  突然明白了,呵!就算造的再怎样相像,也终究不是原来那一支了,就好像有些东西,一但损坏了就再也回不到过去,心里还是会有个疙瘩。
  我勉强的看着他笑,“费心了。”
  他轻轻转过我的脸,“瞧你好像笑得勉强,到底是什么心结?兄儿顽皮,弄坏了那个簪子,我自是知道那东西对你我的意义,重造一个一模一样的,就当是原来那个吧,何必认这个死理?”
  “我不是完全为这个簪子,只是突然想到,这世上的理都是相同的,发生了的事情,就没法子抹掉。我们越是跟自己说‘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怕就越是记得深吧。”
  他抱着我轻晃,“可算找到这个症结了。”又对我笑道,“馨儿,那簪子不过是个物事,你对我,却是生命呀。簪子坏了就坏了,你么,我说过,再发生什么样的事儿,也还是我的馨儿。”
  “只是你这敏感的心思好歹该改改了,都多少年了,怎么还没变得过来?”他看着我,又说道,“好在这一点上,孩子们都没随了你。不然,可真的是够累的。信吧?你这辈子要没我在你身边儿,你也定是轻松不了了。”
  我不置可否的看着桌上静静躺着的新簪子,泛着莹莹的光泽……
  该来的那一天终于来了,好在这个过程还不算漫长,几乎是最顺利的一次生产,收生的嬷嬷还没到已开始阵痛,等人来了,孩子刚好就出来了。只惟一不同的是,前面几个孩子的生产我是痛并快乐着,可这一回,我却是道不尽的苦楚,无人可诉。
  打那个孩子一脱离母体,我就顿时松了口气,如释重负。可一听到那种又尖锐又刺耳的哭声时,一瞬间居然萌发出想要掐死他的念头。“啊——”我大叫出来,“抱走,快抱走,托娅,我不要看到他,你快抱走。”
  曾经以为母子之间永远都是有爱的,却不知道,我会这样恨一个同样是我的血肉的孩子。其实我并不能肯定的说,他就不是胤祥的孩子,可我偏就是一个这么认死理的人,大概潜意识里认定的吧,我总觉得那个孩子就是那个耻辱带来的祸患。
  这个孩子,对我而言绝对是个刺激,以致于在我神智几乎恢复正常的今日又倒退了回去,夜夜恶梦不断,没法子看那个孩子一眼,没办法听到他的哭声,只要一想起来,就像着了魔似的,浑身上下的发抖。
  后来才知道,在我神智极度混沌的那几日,那个孩子险些就丧了命,因为脐带当时没有处理好,引起了感染,是托娅三天三夜不合眼的小心照看,这才捡回了那孩子的一条命。后来我有一次问她,她大睁着眼睛,笑对我说,“怎么说也是姐姐怀了十个月的孩子,是姐姐的骨血,是姐姐肚里出来的,哪能任他就那么没了?”
  我没法接受那个孩子,说准确些,是极度厌恶,好几次,都差点控制不住,想掐死他了,可最后还是下不去手。这么一来,那孩子就彻底的让托娅带着了,再后来,名正言顺的,成了她的儿子,弘昑。
  一个月后,那个孩子满月了,托娅抱在手上看得没个够,只等他睡着了,才试探着跟我说:“姐姐,你就抱抱他吧,真可怜见的,不行,看一眼也好啊。您可是不知道,他长得真挺像十三爷的。”
  经不住她的恳求,我只好应了,她兴高采烈的把孩子抱过来,那个孩子睡着了,我甚至没有看仔细他,只是远远的看到那个襁褓,就无可抑制的直抖,伸手死盖住眼睛,一叠声的抖抖索索的说:“抱走,抱走。”
  然后没了声音,远远听见脚步声里夹杂着托娅轻轻的叹气。这一日,四嫂谴了人来,邀我过府一叙,说是谢谢十三爷对他们府上小阿哥的救命之恩。我先还一头雾水,救命之恩?胤祥什么时候救过他们府上的小阿哥了?这小阿哥,又是弘历还是弘昼?
  问了他,才知道在我不在家的那段日子里,四爷府上的弘昼病得厉害,偏巧他知道了,奔走着求医问药,还就让他治好了。这可真是奇了,我说道:“你为了你四哥,也真是费了心。”
  “哪儿呀?那阵子每天想着你的安危,心里直发慌,倘不找些事儿做,只怕是撑不下去了。”他上来正了正我头上的簪花,看了好久,才点了点头。
  “唉?要不你找个丫头跟着去?”他问我,自打书燕嫁去朝鲜,我身边就没了近侍,一直都是托娅半主半仆的在这府里,弄不清的只怕还真当她是我的贴身丫头呢。只是现在对外说她刚刚生了弘昑,也就不便带出来了。
  我想了想,一时也不知道谁称心,干脆就不想带丫头去了,怪烦的。“大额娘带我同去吧。”忆秋站在门口,轻声的道。胤祥看了她一眼,“也好,只路上得跟着,给你大额娘解解闷,你大额娘身子不好,你仔细别让她受了风寒。”
  我看着他对忆秋叨叨唠唠,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嗔道:“难不成我还要一个孩子来照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