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情未央 十三党
着说:“你两个小侄女儿,今年都到了十五岁了,长得真是如花似玉,还真有几分像你,到底是亲姑母。”
我笑着,假装不知道这弦外之音,又东拉西扯了一阵,她见我没有别的表示,知道没有可能,兴致也就减了一半。我左右周旋得觉得累了,又没法儿脱身的时候,托娅来找我说,“姐姐,王爷正找你呢。那儿就要散席了。”
我也就正好借此脱身了。
待客人走光了,我才把刚才的事儿又复述了一遍,我说道:“也真是好笑,打弘昌的主意倒也罢了,弘暾才多大?他才是刚刚十五岁的孩子,这些人就巴不得的把女儿嫁过来了。”
“弘暾,的确是该娶一门亲了。十五岁,说早不早,说晚也不晚了。照这样说,皇阿玛当年是十三岁时就当了阿玛,十四弟也是十四岁就有了孩子,这你也不是不知道啊。这还在次,关键么,早早娶一个好姑娘,也断了人家攀亲的念头。”他说,我想想也是。正要说话,看见弘暾风风火火的跑出来。
因为喝了酒的缘故,面孔上红红的,人也有些摇晃,此刻却现出极其恐慌的神色,“我不要。”
“弘暾,喝了多少酒?就醉成这副样子,先别管要什么不要什么了,回去歇着吧,真要有事儿明天一早清醒了再说也是不迟的。”我劝道。
“大额娘是一片好心,我心里清楚,可是我也一定要和阿玛大额娘透这个底,我绝不愿再重蹈大哥的覆辙,害了别人。‘一生一代一双人; 争教两处消魂。 相思相望不相亲; 天为谁春? 浆向蓝桥易乞; 药成碧海难奔。’我要等她,等着她长大,做我的妻子,我亲手给她穿上嫁衣,为她梳发描眉,成一对恩爱夫妻。‘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弘暾今天因着喝了酒,越发说的激动。
我“扑嗤”一声笑了,看着胤祥皱着的眉头,笑对他说:“这孩子真是,人家说的不假,还真是书卷气十足呢。”胤祥这才也笑了笑,说道,“行了,颠三倒四说得什么?在你大额娘面前,也不怕无礼。”
我笑着捶他道:“哎哟,还在我面前无礼呢?他是我看着长大的,还要穷讲究些什么?”
萌动(偿还彼此的救赎)
晚上因为这顿酒席,多少是有点兴奋的,自然也睡不着,于是我和他围着小桌几,东一句西一句的闲聊。席间忙于应酬原就没吃好,这会儿已是半夜,就更觉着饿,就叫了个丫头来。“你去橱房看看,晚上的鸡汤面还有没有剩余,若有就盛些来。没有的话,就不拘什么,拿些小点心来就好。”
丫头应着要出门去,他又唤回来,“哎,等等,再让厨子熬一碗浓浓的醒酒汤来,加些酸枣进去,不致发涩。”听他提到醒酒汤三个字,我拧回身,手朝他额上一探,温温的,人也不像是喝醉了的样子,不觉诧异。
他却把手轻轻抚了抚我的脸,口里道,“这会儿总见得好些。”我忽而明了,哦,是为着我呢。我笑道,“我又没有喝多少,何至于真醉了?原是让酒气熏得有点儿头发昏罢了。”
“我说呢,馨儿也不至于滴酒沾不得呀,人道,‘一床被不盖两样的人’,有我这么个千杯不醉的爷,我的媳妇儿何至于一喝就醉了?”他道。我正要说话,却见刚刚那个小丫头两手空空的回来了。“怎么了?难不成厨房里一点儿东西都没了么?”
“回福晋的话,厨房里奴婢是进不得了。”
“这是怎么话儿说的?”我讶然。
“玉格格在厨房里忙活了一宿,一句话都不说,还不让人进去帮忙,直把所有人都赶出来了。奴婢人还没进去,玉格格已将奴婢连赶带骂的搡出来了。”
我一惊不小,对胤祥道:“大半夜的,你说这玉儿是瞎闹腾什么呢?”他把我拉着起来,一并往厨房那儿去,那儿已是围着一圈下人,见了我们待要行礼,胤祥打了个手势,全挥退了。我蹑手蹑脚的往前一步,押了下掩着的门。
“我说的话你们听不见吗?都给我出去。我好歹是正经的一位格格,哪儿轮得着你们骑到我头上去了。”这话大大的不对劲了。胤祥对里面说道,“玉树,出来。”玉树立即推了门,走出来,浑身上下沾着全是面粉,头发蓬松着乱乱的,惊诧道,“舅舅?舅母?”
“你这孩子大半夜的不睡觉,瞎闹什么呢?刚才那篇话又是什么意思,谁都晓得你是位正经的格格,难不成又人给你气受?”我说道。
“是玉儿的不是,大半夜的扰了你们休息,可我也真咽不下这口气。她做得的,我就做不得了么?她道自己是谁呢,纵是有了身子又怎么样,谁知道她使了什么狐媚子招数,灌了什么迷浑汤。我还偏不信,他身边非得有她不可,若真如此,我算什么?一个下贱的丫头还动辙对我捏款儿?慢说我现在也是她半个主子,就是将来她生下孩子,也越不过我去,我就不怕说句重话来,我打赌,除了过世的舒巧姐姐,这世上还没有谁比我在他的心里份量大。”玉树没头没尾的说上一大篇,绕来绕去总是围绕着弘昌的,可其间的细枝末节我又实在不理解。
就这个时候,弘昌踩着双鞋,一边扣扣子,一边睡眼惺忪的往这儿走。见了我们急急的问了个,然后一把拽住玉树,道:“好好儿的,瞎闹什么?又吵着阿玛大额娘休息,倒成我们的不是了。”
“谁跟你‘我们’?跟你‘我们’的人多了去了,我算什么?”玉树全不服弘昌的软言软语,给他个钉子碰。弘昌也许因着我们在面前,面子上下不来,一张脸微微的泛起紫色来,气极反笑,“好妹妹,你知人冷热,晓得到这厨房里来给塞布腾做东西吃,未过门就晓得心疼丈夫,这将来过了门,那可是恩爱鸳鸯了。”
“啪”的一声,顿时寂然,连我都一下蒙了,再定住神看到弘昌脸上清晰的五个手指印才确信,玉树那一巴掌是真真实实打在他脸上了,玉树眼泪哗的流下来,“是,就许你轻我负我,我就得低三下四的求着你么?我不是个卑贱的人,任你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然后哭哭啼啼的,泪流满面。哭了一阵,又要上前,我这下反应过来了,眼疾手快的把她拉过来,扯着手绢给她擦脸,笑道,“不是小孩子了,还哭成这个样子,当心叫人笑话。”
玉树让我一劝,索性大哭起来,眼泪淌着抹也抹不住。弘昌一步步的挪过来,伸手拉住她,“唉——”的长长的叹了口气,正是这声叹气呀,叹得叫人背后一片发凉。弘昌一下闭了眼,两道眼泪顺着眼眶流出来,“你实在不该这样作贱自己,也不该这样作贱我们的感情。早知道今天是这样,当初还不如不要对你动心,全当你是个亲妹子,也就没事儿了。可如今既对你动了心,再要看你生生的从我身边离开,可就难了。今天不妨当着阿玛大额娘的面说句真话来,说我没出息也罢,说我儿女情长也罢,总之,我离不得你,玉儿。”
玉树闭着眼睛,手指紧紧攥作个拳头。颤颤的正要转身走,恰恰弘昌半疑的唤了句“玉儿”,玉树猛然回过头来,这一回头可是真吓着人了,满眼的血丝,面色却是白得骇人。浑身犹在发抖。弘昌这会儿也顾不得许多的,把她一拽,搂在怀里。
玉树的发簪子“噔”的一声落在地上,及腰的乌发垂顺下来,末端将将扫在弘昌手臂上。弘昌搂着她的腰,一小步一小步的扶着她走,玉树哭得倦了,人像是睡着了一般。到我们面前,弘昌微微弯身,“实在对不住惊扰了阿玛和大额娘,明天带玉妹妹给您二位赔罪去。”
他们走远了,我看着地下躺着的簪子,摇了摇头。胤祥搭上我的胳膊,“咱们回吧,这些孩子!”
次日早上天还蒙蒙亮的时候,我隐约听见吵吵嚷嚷的声音,睡得不熟也就醒了。轻轻下床来,披上衣服,押开了门。“云喜丫头,怎么了?老远就听见吵声?”云喜正在门前转来转去,转去转来。
“福晋,可了不得了。您快去大爷屋里瞧瞧去吧。”我见她神色慌得直显得一张脸都露出白色,赶紧让她扶着走过去。
轻扣门,弘昌亲自来开的门,神色分外尴尬,里面传来一阵一阵的哭声。我神情一变,道:“你瞒也瞒不住的,大哥儿,把门打开吧,让大额娘瞧瞧是怎么回事。”“是。”待门打开了,我看清了面前的场景竟也是六神无主:玉树整个人只穿着单衣,单薄的像一只秋天的蝴蝶软软的伏在水上,头发一直垂到床檐下面来,肩膀一上一下的颤动。我见了这副场景,早已猜到了七八分。心里揪起来,再放不下去了。
“玉儿?”我走过去,玉树抬起眼睛看着我,那双眼睛肿得像桃子,“舅母,”但软软的喊了这一声,人便像支撑不住似的,又趴倒在被子上。“我不要活了。”她吃吃咽咽的哭泣道。
弘昌听见这一句,神经质的抢上来,往床边跪下去,握着她软答答垂下来的手,“玉儿,我做下这孽,你便是要了我的命也成,只求你得好好的。”玉树摇头,还只是哭,把手抽回来捂住了脸,“我恨我自己,恨透了,怎么这样不知廉耻,一个已有婚约的女儿家这样子失身于人,叫我还有什么脸面往下活?”
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这便是玉树的想法。我此刻也别无他法,只是默默间怨我自己昨夜太粗心,看这两个孩子闹成那副样子,怎么竟然就让弘昌扶着玉树回房间去了?这能不出事儿么?
问题是不会那样简单的,果然外面又一阵吵吵嚷嚷,听见丫头拦着说道:“您不能进去呀,您不能进去呀。”然后是一串蒙语的极快的分辨,听到这个声音,玉树更是咬紧了嘴唇,一下子把被单蒙住了脸,弘昌见她这样,就隔着被单,向她脸上探去,轻轻的触着。
我走出去,果然见塞布腾站在门口。我怕他听不懂汉语,特特问得极慢:“有什么事儿吗?”塞布腾脸上泛着青色,“福晋,劳烦您让一让,我要见玉格格。”
“玉儿身子不适,你若没什么要紧事就待会儿再见吧。”
“玉格格是我的未婚妻,决计不能受人欺凌,您让我看她一眼,她要是还好好儿的,我立刻就走。”
我反倒疑惑,“是谁告诉你玉格格有了什么事儿的?”
“是大爷的一位妾室。”我想来料知必是春凝无疑了。塞布腾急起来,向我说道:“福晋,快让我见玉格格一面吧。”
我正周旋不过,胤祥从外面走进来,向着塞布腾说了通蒙语,塞布腾渐渐低下了头,又将信将疑的朝里看了一眼,这才出去。胤祥等他一走,问我道:“这儿怎么了?”我对他耳语道:“我想,是弘昌玷了玉树了。”
“什么?”胤祥不可置信的睁着眼睛,“弘昌,你给我出来!”向着里面喝了一声。弘昌垂着头走出来,叫了一声“阿玛”,胤祥极快的走上去,举起了巴掌要向他脸上扇过去,我见势不好,从中一拦。“你让开,馨儿,这个逆子他该打。”
“胤祥,你听我说啊,事儿已经是这样了,你怎样责罚都没用了。有什么话不能好好儿的说的,非要打他不可呢?”我急道。
他放下手,瞪着眼睛瞧了弘昌一眼,转身愤然而去。
流转(命运,措手不及)
生米煮成了熟饭,便成了一道单选题,自然的,弘昌娶了玉树。虽然皇上指婚以博尔济吉特氏女为嫡福晋,然而因着弘昌对舒巧的承诺,在府里,玉树坚持只做侧福晋,弘昌也默许。这么着,玉树虽名为嫡福晋,上上下下却只以“侧福晋”唤之。原以为这事定会掀起轩然大波,毕竟玉树和塞布腾已有婚约,况且这塞布腾是一般人么?不是,人家也是王孙公子啊。
可是,当玉树亲口对塞布腾说“对不起”的时候,塞布腾的脸上却漾起一层难以言说的感情,似眷恋亦似不舍,脸上浮起不可捕捉的笑容,轻声的说了句“再见”,之后进了宫成了禁军侍卫——以他这样的身份谋到一个好职位是不难的。
忙完了婚礼,雍正四年拉开了序幕。我看着窗外的烟花满天,屋子里的碳气烤得人脸颊上都染着红晕。孩子们的笑声晕在耳畔,还有他温暖的手与我相握,眼波流转。
婚礼,过年,大大小小的事儿忙得我不得□,而忙完这一切我终于也病倒了。初以为只是小感冒,却不想这病竟越演越烈了。
那夜,我晕晕忽忽的从梦里醒来,只觉得口干舌燥,浑身烤火似的。挣扎的从床上坐起来,眼前一阵阵晕旋,房顶都跟着颠三倒四,脑子里都灌满了浆糊似的,往下沉,往下沉,就要把我拽到谷地了。我一闭眼,把那阵子旋晕忍过去,回头看了下他,正在熟睡,我轻声喊了两下:“胤祥——胤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