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云来往月疏疏





没有娘说的有趣,而且他教的东西娘早就教过我了。跟两个哥哥在一起,他们老是欺负我,经常弄破我的书,还在我的裙子上写字。我也偷偷从园子里捉来小虫子夹在他们的书里,把二哥给吓哭了,还到爹那里去告状。不过我一点都不怕爹,只要我一装作要哭的样子,爹就不舍得罚我了,还把大哥二哥骂了一顿。他们欺负我,我才不告诉娘呢,都是自己想办法再欺负回来。自从他们俩弄破我的灯笼还骂了我娘以后,我再也不喜欢他们了。听夫子讲课实在很无趣,每天跟哥哥们斗来斗去,把胆小的二哥弄哭,或者捉弄一下三姨娘,再想办法把事情推到大哥二哥身上,看爹罚他们两个,是那段日子我最高兴做的事。当然,这些事都是背着娘偷偷干的,反正看到三姨娘被捉弄,刘妈笑得比我还高兴,她自然会替我瞒着娘,其他姨娘想告状,她们也进不了揽月楼。

    娘说女儿家要有女儿家的样子,我九岁的时候就不跟大哥二哥一起读书了,仍是娘自己继续教我。爹还送我两个贴身丫鬟,一个叫小紫,一个叫小芸,都比我小一岁,爹还请了扬州城里最有名的女红师傅教我们三个。不过,我不喜欢做女红,师傅让我们自己练习的时候,我经常躲到花园里看书、晒太阳、打磕睡,小紫和小芸就特别忙,她们每次都要偷偷多做一份,替我交差。

    十岁那年,娘有个远房表亲来投亲,就是表哥杨亭之,我第一次见到表哥的时候,觉得他跟娘长得真象,那时候我心里就想,如果娘要给我生一个哥哥的话,一定就长成他那个样子。

    娘住在揽月楼的这几年,开始喜欢看佛经,娘说如果有来世,一定还让我做她的女儿。“那我们要不要爹呢?”我很好奇的问,看在爹那么疼我的份上,我替他向娘求情,“如果到时候爹不娶那些姨娘,娘还是让他当月月的爹吧!”娘轻轻地揉揉我的头顶,笑而不语。

    那年冬天,娘得了病,请了好多大夫也不见好!娘临终前把我叫到她床前,艰难地笑着说,“如果下辈子你爹不娶那么多姨娘,娘还让他当月月的爹!”我知道在娘心里,爹仍然是很重要的一个人。有时候为了逗娘开心,我经常说一些“我们不要爹了,另外找一个爹”的话,总能把娘逗乐,笑着骂我疯丫头。娘说,如果很容易就放下一个人,那是因为从来没有把他放在心上,如果放进心里了,想拿出来就难了!我那时候不太懂娘说的话,直到几年后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才真正明白娘当时内心的苦痛。

    娘去世的时候,爹还在外地,连娘的最后一面也没有见着。爹赶回家时,娘已经入殓了,爹趴的娘的灵柩上哭晕了好几次,我跪在旁边,哭到最后连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我不能原谅爹,如果他没有娶三姨娘,娘就不会那么伤心,连大夫也说,娘得病后没有一点求生的念头,吃什么药都没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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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娘去世后,我跟爹也生疏了很多,爹在家的时候,除了每天早上的请安,我很少再去主屋。揽月楼不再是姨娘们来不了的地方,爹出门的时候,姨娘们经常跑到我的揽月楼来说东道西,一开始我还会不冷不热的回应几句,只是我越回应,她们往往是越来劲,隔三叉五地就来闹一次,次数多了我就烦了,于是开始装作低眉顺眼地任她们说,直到她们说累了各自散去。爹不在家,大哥和二哥就会天天跑来挑衅,娘都不在了,跟他们斗来斗去也变得没有意思。每次他们来的时候,我就装着很害怕的样子,他们就特别得意,说我没了娘这座靠山,没胆子再闹了。我发现装害怕这个办法很管用,哥哥们来过几次,大概发现跟可怜兮兮的我也斗不起来,开始去找新的玩意儿,后来也不常来了!日子久了,连刘妈她们都觉得我变了,变得胆小怕事,小小年纪就跟去世的娘一样,有些与世无争了。

    唯一我还愿意见的就是表哥,那时候他已被爹安排在铺子里做事,月底才回庄里一次。我喜欢看见表哥,看到他的脸,我总是想起娘。听表哥讲讲外面有趣的事情,也给我无聊的生活带来些乐趣。

    十二岁那年,有一次爹问我,以后想找怎样的相公!我当时就说要找一个不娶妾的相公。其实我想说的才说了一半,回到揽月楼才跟刘妈说了另一半“如果我的相公以后要是娶妾了,我就休了他!”刘妈听多了我口无遮拦、不合理教的话,大概是怕我跟娘一样性子倔,嫁人后闹出什么事来。从那以后,一有机会就老是在我耳边苦口婆心地念叨,说什么有钱人家娶几房小妾是很正常的,天下怕是找不出不想娶小妾的男人,还说依左家庄的条件,以后爹肯定会帮我找一户大户人家的公子,让我千万不要学娘的倔脾气,有些事能忍就忍,免得自己受苦。

    我知道刘妈是心疼我,于是很听话地答应记住她的话了。其实心里可未免这么想,长大了我也惭惭明白娘和爹之间的事了,娘不能接受爹背着他偷偷娶了三姨娘,那是因为娘心里有爹。如果真不在乎爹,爹娶多少小妾都不会令娘伤心。那时候我觉得,我以后绝不会象娘一样,我才不会把以后嫁的人放在心上,只要不在乎,任他娶几房小妾,都伤不了我的心,甚至还想着最好他娶很多很多小妾,多到忘了我的存在就好了。我知道,爹总有老的时候,我不可能在左家待一辈子,即使我想待,恐怕日后大哥二哥他们也容不下我。嫁人是迟早的事,至于嫁给谁,我并不在乎,反正也不过是从一个地方搬到另一个地方,在左家我得想办法免得姨娘和哥哥们来烦我,以后再想办法让那个叫他相公的男人不来烦我就是了。

    十四岁那年,爹给我订了亲,说是京城苏家的大少爷。爹在我面前夸了他很久,我心不在焉地听着,心里却开始暗自盘算嫁得远远的也挺好,反正除了嫁人,我也没有机会去那么远,即使以后没有办法出门,出嫁这一路上我总能见识不少地方。那段日子,我查了娘留下的很多藏书,偷偷画了张杭州到京城的路线图。年底的时候,有一次表哥回庄里看我,我兴奋地拿出那张图,想让表哥帮我看看可有画错的地方,结果表哥一句话就打碎了我的好梦。表哥说出嫁的路上我得盖着红盖头坐在马车里,窗帘子都不能掀,什么都看不到。这嫁人唯一让我开心的事都成了泡影,我对亲事更不放在心上了,庄里上上下下都为我的婚事忙碌着,就我依然每天悠闲地看书、抚琴、练字、打磕睡,象是那个要成亲的人根本不是我。

    番外4:遗失的记忆(二)

    十五岁那年春天,我嫁到了京城的苏家。

    离开左家的时候,我带走了娘留给我的琴,还带走了自己写的一幅字,那是娘最喜欢的一首词,也是我经常写的一首。每次落款我都习惯写“月左左”,总觉得原来的“月月”太女儿家了,如果象刘妈说的,我真是个儿子,恐怕娘现在还能幸福地活着。

    成亲那天,那个人掀开我的红盖头,我第一眼看到他时,还是闪了会儿神,长这么大,第一次看到长得这么好看的男人。只是,人虽长得好看,脾气却怪得很,脸上一直冷冰冰的,不喜不怒,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他对我冷淡,刚巧我也不打算亲近他,那晚两个人都象哑巴,他不说话,我也不愿开口,让我紧张又害怕的洞房花烛夜总算例行公事般地结束了。那天起,我心里就暗自给他起了个绰号叫“冰块”。

    “冰块”平时非常忙,成亲以后,隔几天才会回新房来睡,大多数时候他都住在傲云楼的书房里。我对我们俩这样的相处很满意,似乎还不用我想什么办法,他就开始冷落我了。每天晚膳后,只要看到他的随从进了冷云院,不一会儿刘妈或者小紫她们就会进来告诉我,“少爷今天歇书房了”,我的心情马上就会放松开来。刘妈每次看到我毫不掩饰的高兴劲,就唏嘘不已,又会在我耳边念叨一些“多子多福”的话。

    嫁都嫁了,有孩子是迟早的事,我到也能接受。不过要是真有了孩子,我心里更愿意是个女儿,象苏家这样的大户人家,比左家要复杂得多,长房长孙可不是那么容易当的,以后免不了会卷进那些扰人的明争暗斗。不如有个女儿,可以陪着我清静度日、自得其乐。“冰块”要真想要个儿子,接下来自然有一大堆小妾会抢着帮他生,我可不想凑这份热闹!

    成亲后没几天,有一个叫慕容玉琳的姑娘来院里看我,她是“冰块”的师妹,性子很活泼,看上去也大大咧咧、心无诚府的样子。慕容姑娘自幼习武,从小她爹就带她跑过不少地方,这一点很让我羡慕。第一次见面,她就给我留下了不错的印象。

    慕容姑娘走后,小芸偷偷告诉我,提醒我要提防慕容姑娘,“听府里的下人们私底下说,慕容姑娘可喜欢姑爷了。现在姑爷娶了小姐做正房,恐怕用不了多久就会纳慕容姑娘为妾了。小姐,您可得小心点,她来看您肯定是没安好心!”

    慕容姑娘是个说话很直爽的人,我也不是傻子,从她的话里也隐约听出些端倪。我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既然无意于与“冰块”交心,他要再娶个自己喜欢的姑娘也无可厚非。我只是不明白,两人既然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为何“冰块”不直接娶了她反而娶了我?或许这门亲事,真象当初在扬州听城里人议论的那样,是为了苏左两家的生意,“冰块”对我的冷淡大概也是因为娶了自已不喜欢的人!

    我自认为了解了慕容姑娘和“冰块”的心思,就更不愿意跟“冰块”多接近了。他偶尔回房,我也尽量躲他远远的,有时候他想碰我,我就装做很害怕的样子,他到也不勉强,老老实实地睡在一边。

    既然决定不会把“冰块”放在心上,他日后要娶谁我也不会难过,如果娶了慕容姑娘,到是可以让府里多一个与我投缘的人。所以有一天跟慕容姑娘在后花园游玩的时候,我曾很坦白地告诉她,如果“冰块”要娶她做妾,我一定不会反对。

    白天“冰块”从来不会回院里来,我也乐得自在。院里也就随我陪嫁过来的刘妈和小紫她们,还有另外两个丫鬟,都是亲近的人。在她们面前,我的懒散性子也没什么好掩饰的,每天看看书、弹弹琴、偶尔还是会跟原来在左家的时候一样,到园子里找一处僻静无人的地方,吹吹风,打打磕睡。

    虽然苏家长辈多、规矩多,不过在冷云院里,不会有人来打扰我,比以前在揽月楼还要清静舒服。不出门的时候,慕容姑娘会来让我教她抚琴,或是给我讲她知道的趣事,听到精彩的地方,我也经常笑得毫无顾忌。有时候慕容姑娘留在院里用晚膳,遇上“冰块”不回来住,慕容姑娘也会在我院里留宿。

    到苏家一个多月以后,慕容姑娘开始带我上街走走,我以为象苏府这样的大户人家,我是没有机会出门的,没想到“冰块”知道了也没有阻拦,让我跟着慕容姑娘过了一段自由开心的日子。慕容姑娘还带我去出过一次城,是到京城郊外的法济寺去烧香,那次我还遇到了一个老和尚,对我说了一些很奇怪的话,什么“百年奇遇”、“三世良缘”,可我一点都不相信,被我一笑置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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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始留意“冰块”的事,是成亲两个月以后,有一天,我和慕容姑娘坐在书房里正聊得开心,不记得是慕容姑娘说了什么话,我听了一时笑得叉不过气来,捂着肚子笑倒在窗边的软榻上。抬头的时候,刚好看到“冰块”正从窗外转身离开,探头看去,他象是见了什么可怕的事一样,走得比跑还快。

    我回到房间问了正在打扫屋子的小喜和小玉,她们告诉我,“冰块”是回房里来找东西的,说是丢了一本帐本,不过房里并没有找到,他没多说就走了!小喜她们仍在屋里打扫,并没有看到他是什么时候走到书房的窗外的。前一天他刚好回房来住过,丢东西也是有可能。我只是很好奇,他到底是听了我和慕容姑娘说了什么话,以至于象是怕被人家看到一样,走得那么快!那个急冲冲的背影比起他那张冰脸,看起来到是有趣的多,就不知道他匆匆离开的时候,脸上又是怎样一副表情?

    好象从那天开始,我就有意无意地老是留意起他的事来。有时候听慕容姑娘说起她小时候的事,我也忍不住想打听一下“冰块”以前的样子。只是,慕容姑娘并没有告诉我太多,说的那些也无非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