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其斯汗
正文 第三章
临近黄昏,血红色的落日悬挂在远方的地平线上。
苏尼夫人站在向南开的帐门口,看着被赤霞染红的草原,心不禁沉了下去。
突然大地轰隆隆地作响,马蹄声如战鼓般擂动,只见一辆高车快速地从远方驰近,后面跟着十数匹狂奔的骏马,苏尼夫人见状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爱藤里又跟卜古和家丁们比赛谁先抵达了,在苏尼夫人看来,这简直是玩命的比赛。在距离苏尼夫人不到十步前,爱藤里及时勒住马头,一见苏尼夫人双眉深锁的模样,心知大祸临头,赶紧解释道:“对不起,又让夫人担忧了,我不是故意晚归,实在是有个家丁莫名其妙地不见了,怎么找都找不到他”
“爱藤里,你进来,我有话跟你说。”苏尼夫人转身钻进帐篷里。
“苏尼夫人脸色好难看,阿姊,你完了,又要被骂了。”卜古在一旁幸灾乐祸地道。
“少得意,我若被骂,今晚你的耳朵也别想安静。”说完,爱藤里急急跳下马车,一钻进帐篷里,看到苏尼夫人眼眶充满泪水,大吃一惊地问:“夫人,你为了什么事而伤心?”
苏尼夫人噙着泪说:“苏尼放羊到现在还没回来。”
“我这就带人去找他。”爱藤里心想这事没什么大不了。
“不成,苏尼有交代,他若迟归,我们就拔营。”苏尼夫人急声阻止。
“为什么?”爱藤里拧着眉,苏尼的用意是要他们逃,但──为什么?
“我哪知道?”苏尼夫人抱怨。
“他们男人做事,从来不告诉我们女人。”
“既然男人不懂尊重女人,我们就不要听他们的命令。”听到爱藤里这么说,苏尼夫人一脸惊讶,咧开嘴,却说不出一个字。
她是个见过世面的女人,跟着苏尼走遍不少地方,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但从末听过这种主张。她的心头忽然掠过一种想法──爱藤里如果不是女儿身,该有多好!
撒里畏兀向来重男轻女,但她听说黄金贵族之所以能如此强盛,不仅是成吉思汗一个人的功劳,而是他背后的国母柯额仑夫人;她在也速该死后,众叛亲离的环境下,以坚毅不拔的性格和无比的智能,将成吉思汗训练成旷世英雄。
爱藤里虽不能做女可汗,不过,将来谁要能娶到她,必定能生出好儿子,强大撒里畏兀;但这是以后的事,眼前的难题正是考验爱藤里智能的时候。
“苏尼做事一向有分寸,我想他应该是为我们好。”
“好不好要我们女人认定才算数。”爱藤里不以为然地嗤鼻。
“那你说该怎么办?”苏尼夫人急如热锅上的蚂蚁,不知该何去何从。
爱藤里果断地说:“我去找苏尼,其它人留下来打包。”
“就这么办。”苏尼夫人心里十分佩服爱藤里能想到两全其美的办法。
“卜古若问我去哪里,就说可敦又有急事找我。”爱藤里叮嘱道。
“如果状况不对,保命要紧。”苏尼夫人不放心地交代着。
爱藤里露出一个让人安心的微笑。
“放心,我会跟苏尼一起回来。”
“我会一直祈求长生天保佑,直到你们平安归来。”苏尼夫人双手合十。
挥别了苏尼夫人后,爱藤里驾着高车奔往苏尼可能去的草原,绯红的夕阳仿佛将绿草盖上血衣
爱藤里眼睛倏地瞪大,发现竟然是真的血染红了草原,有好多尸体七零八落地躺在草上,有家丁的尸体,还有全身蒙黑的尸体
“苏尼?苏尼你在哪里?”爱藤里跳下马车,怕马踩到尸体,边跑边大叫。
“他在这!”从乱石堆处传来高亢的呼声,响应着爱藤里的呐喊。
“连一个老人都不放过,你们未免太狠了。”爱藤里刚跑近就看到苏尼披头散发,衣服和裤子上血迹斑斑,又看到那个叫丁其斯的男人和他仆人手上的刀都淌着血,爱藤里不分青红皂白地怒骂。
“这两位是阿舅的救命恩人。”苏尼微声解释。
“你们怎么会这么刚好在这儿出现?”爱藤里目光咄咄逼人。
“问长生天,是祂安排我们路过这儿。”丁其斯汗露出好看的笑容。
爱藤里装作没看见,视线关切地转向苏尼问道:“阿舅,你伤得严不严重?”
“没伤到要害,多亏了两位英雄及时出手相救,阿舅才能幸免于难。”
看着遍地的尸体,爱藤里不解地问:“究竟发生什么事?”
“来了百余个偷羊贼,见羊就抢,见人就杀。”苏尼发出感伤的叹息声。
“可恶的蒙古人!”爱藤里狠狠地朝近处一具黑衣尸体踢了一脚。
“所有的黑衣蒙面人都是黄发绿眼。”扎赤合抢着辩白。
“我又没问你,你干么抢着回答!”爱藤里的眼神充满质疑。
扎赤合坦言道:“冤有头,债有主,我只是提醒你别弄错报仇的对象。”
“阿舅,依我看,他们跟偷羊贼是一伙的。”爱藤里嗤鼻冷哼。
“请你们原谅女人天生就多疑的毛病。”苏尼赔罪地说。
“见怪不怪,我们早就领教过她的优点了。”丁其斯汗耸了耸肩。“你居然敢拐弯抹角地讽刺我,我非把你的舌头割掉不可!”爱藤里大怒。
苏尼用尽全身力气似地大喝。“爱藤里,休得无礼。”
“阿舅,你不知道,是他先无礼的。”爱藤里心有不甘地抗议。
“长生天已经证明了我的清白。”丁其斯汗一脸无辜的模样。
“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苏尼忍不住打岔。”他偷看我”爱藤里机敏地咬住下唇,不敢再说下去。
在撒里畏兀,女人的地位很低,男人只要说三声“塔拉克”,就可以跟女人离婚。
不过女人不需要对一个男人从一而终,女人离婚可再嫁,夫死也可再嫁;若在婚前被侵
犯,女人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由女方长辈出面要求侵犯她的男人娶她,二是终身不嫁。
爱藤里两条路都不想走,只要她不说,他也不会说,就等于没人知道她如厕被偷看这件事,那么她将来还是可以嫁自己想嫁的男人。
对,就这么办。
“偷看你什么?”苏尼若有所思地皱起眉头来。
“看在他救了阿舅的分上,我原谅他。”爱藤里不得已地说。
“两位英雄,我有点话想对我外甥女说。”苏尼恳求地看着丁其斯汗。
“两位慢慢说,我们去挖坑,将尸体埋起来。”丁其斯汗善体人意地点头。
“有劳两位英雄。”
见两人走远,苏尼悲伤地说:“大罗便死了。”
“不!”爱藤里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禁不住惨叫一声。
“爱藤里,你一定要冷静,听我把话说完。”苏尼眼眸泛着泪光,这话是对他自己说,努力地压住喉咙里的啜泣,自责地说:“大罗便今天来找我,他一直说有人跟踪他,我没相信,疏于防范才会发生了这场悲剧。”
“这么说,这些黑衣蒙面人是大罗便的仇家。”
“不,他们真正的目标是我,他们埋伏已久,大罗便是被牵连的。”
“我不懂,苏尼,你待人和气,与世无争,哪来的仇家?”爱藤里不解。
苏尼犹豫了一会儿,因私心作祟,他刻意不提可敦是共犯。
毕竟他养了可敦十数年,感情深厚,他相信可敦只是一时胡涂,假以时日,他会开导可敦改过迁善。
“叶护觊觎王位,视我为眼中钉,大罗便来找我,正是因为他亲耳听到叶护的野心。”
“那我们必须赶快通知可敦,要她提防叶护,免得叶护对可敦不利。”
“大罗便已死,黑衣人也都死的死、逃的逃了,没有人可以证明叶护的野心,贸然行事只会打草惊蛇。”苏尼坚决地摇头。
“那我们今后该怎么办?”爱藤里束手无策地问。
“就当这只是一桩普通的偷羊事件。”苏尼平静地说。
“难道我们就这样眼睁睁地任由叶护逍遥法外吗?”爱藤里大为不满。
“大罗便已和一些老臣商量过,发动政变,制裁叶护。
等我的伤势好转,我会偷偷地去找那些老臣,安排你复位,完成大罗便的遗志。”苏尼保证。
“可是,自古以来,撒里畏兀从没出现过女可汗。”爱藤里推卸。
“时势所趋,你总不忍心见祖先建立的基业毁于旦吧!”苏尼晓以大义。
“好吧!等卜古长大,我会马上传位给他。”爱藤里勉为其难地点头。
“到时候再说,现在最重要的是,你不能有半点损伤。”
“万一叶护不死心,再次来偷袭咱们,那该怎么办?”
“爱藤里,不管你跟那两个人有什么过节,请你释怀”
爱藤里张口想说话,但苏尼举手示意她别插嘴,接着说:“对他们好一点,他们两个武艺高强,现在我们很需要他们的保护。”
爱藤里不依地说:“他们两个来路不明,我担心引狼入室。”
“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人绝对是英雄好汉。”苏尼打包票地说。
“哼!”爱藤里充满敌意的嗤鼻,却不便说出那个叫丁其斯的家伙是只大色狼。
“我已经想好对策了。”对于爱藤里的冷哼声,苏尼装作充耳不闻。
爱藤里急切地问道:“是什么?”
“委屈你暂时跟他订亲。”苏尼石破天惊地说。
“我不嫁!”爱藤里感到脸颊一阵烧烫,她立刻将原因归咎于愤怒。
“这是权宜之计,订亲不一定要圆房,等危机解除之后,再取消婚约。”
“我看你伤的不是腿,是头,所以才会想出这么可笑的笨方法。”爱藤里冷声道。
“为了大局着想,你将就一下。”苏尼露出无奈的苦笑。
爱藤里犹豫不决地咬着下唇,叶护的野心虽然是意料之中,不过她没想到杀机这么快就来了。
看到昨天才跟她有说有笑的家丁们,此刻却一动也不动地成了尸体,他们都是因她而死,她觉得自己有义务替他们报仇!
可是,就算她有机会接近叶护,但她连杀羊都不敢,要她暗杀叶护简直比登天还难。
叶护这次行动失败,完全是因为丁其斯和他的仆人适时出现,如果没有他们两个,不仅苏尼,连她也难逃死劫。
有他们在,叶护必定不敢轻举妄动,她需要时间弄清他们的底细和计划下一次的行动。
这段时间正好可以让苏尼养伤,等他的腿伤一好,除去叶护这个祸害就指日可待。
为了大局,她是该听苏尼的话,她的视线望向正在挖坑的丁其斯,光是看着他的背影就让她心悸;在他面前,她虽然总是一副不可理喻、盛气凌人的模样,但那是装出来的,因为如果她不这么做,他一定会看出她怕他的真相。
为什么怕他的感觉如此深?
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她应该远离他,离得越远越好,最好从此不再相见
她的心被说不出口的矛盾侵袭,她垂下眼睫,思索半晌,等她再度抬起眼睫时,她仍是坚持初衷。“苏尼,嫁他虽是幌子,不过这不是一厢情愿就能达成的。
他见识过我的坏脾气,没有一个男人愿意娶母老虎为妻。”
“我看得出来,那位英雄看你的眼神深情款款。”苏尼眼尖地说。
“你看错了,他的眼神是色迷迷。”爱藤里羞红了脸反驳。
苏尼笑道:“你长得美若天仙,就算是太监见了你也会心猿意马。”
“他们黑发黑眼,有可能是蒙古人。”爱藤里压低声音提醒。
“我跟蒙古人打过仗,他们长得一点也不像蒙古人。”苏尼从容地说谎。
“不管他是谁,我都不想跟他有任何瓜葛。”爱藤里赌气地噘嘴。
“爱藤里,照我的话做,我不会害你的。”苏尼忍着伤痛,双膝落地下跪。
“苏尼,你别这样,你快起来,让他们看到这情形会对我们的辈分关系起疑的。”
爱藤里连忙扶起苏尼,苦肉计这招对她根本没效,一想到要跟丁其斯朝夕相处一段时间,她就浑身难受,她得想个好理由让苏尼打消念头。
“我知道你忠心耿耿,但我担忧的是他们心怀不轨。”
“别想那么多,船到桥头自然直。”苏尼好声相劝。
“就怕船还没开到桥头,就先触礁翻船了。”爱藤里仍然不肯妥协。
苏尼捋了捋胡须,爱藤里从没这么任性过,她一向识大体,这次却反常地坚持己见,态度比铜墙铁壁还强硬,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她变得如此执拗?
是因为刚才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