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莲引凤
顾青莲突然开口问道:“九夷山后有湖名如镜,想来深夜凭湖赏雪,也是一件雅事。”
闻言莫凤栖微侧过头看了看她,然后难得顺从地点了点头。
东厢本是莫凤栖来往常居之处,一应物品都齐备着,于是照例顾盟主服其劳,取出银裘手笼诸物替他装束停当,确定无妨后,才推着他出了门。
果然出了室外,雪夜的风格外寒冷。
莫凤栖皱眉轻咳了几声,顾青莲便停了推动轮椅的动作,执着伞绕到他身前,将他放在膝头的手握住,慢慢地渡了真气过去,然后又小心地放回手笼。
莫凤栖想说自己内力已复,并不必如此,却在看到她背后青衣上沾着的雪片时紧紧抿唇。
眼前的顾青莲还是笑得温和坚定,仿佛天下没有什么能动摇她。
他突然想起方才被她温暖柔软的身子贴着的时候,脸上不由自主地有些发烫。
并不曾注意到他有些异样微红的脸色,顾青莲只是撑着伞走回他身后,重新向如镜湖走去。
大婚之喜【正文完】
节气上春初虽已到了,在这高耸入云的九夷巅峰上,还仍是一派寒冬景致。
如镜湖尚是冰封着,表里全是一般的晶莹透彻,恍若梦幻。
雪簌簌地落着,打在冰面上,仿佛冰珠落玉盘般,十分美妙。
莫凤栖拢着银裘在湖畔亭中坐着,看顾青莲从袖中一样样地取出东西来,酒器,点心,红泥小炉,简直应有尽有。相交多年却还不知她有这般袖里乾坤的功夫,看来封云教厨房在早年频频失物的无头公案,至今或有答案。
亭子四面都有暖帘垂着,并不甚寒冷,偶尔吹进来的风,也带着内中燃的水沉香味,熏风醉人。
顾青莲将酒在小炉上热过,斟在烫暖的青瓷小杯中,递入莫凤栖手中。
莫凤栖伸手接过,执杯的手纤细修长,微凸的骨节莹润精致,被亭中不甚明亮的灯光照着,仿佛玉色。
顾青莲醉翁之意不在酒,端了石凳挨着他坐下,从旁撩起暖帘一角,一面浅酌,一面一同赏雪。
一时间并无人开口对答。
风中却有语声渐近。
莫凤栖先放下杯子,微微皱了皱眉。
顾青莲却从旁伸手覆在他手背上,轻轻摇头。
语声越来越清晰。
“……主人,野外风寒,请随属下回转!”熟悉的冷漠女声,只是此回却似乎带着一丝急切和担忧。
“雪……呵呵……雪雪……”明明是成年男子的嗓音却说着童稚之语,杂乱的脚步渐行渐近,下一刻便要踏入冰封的湖面之上。
“主人小心!”
警示的声音未落,冰面碎裂重物落水的声音便紧接着传来。
顾青莲无奈起身,还没等她走出亭外,又是一声落水声入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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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凤栖脸色不豫地看着眼前两个刚被从冬日冰水中捞起来的人,薄唇紧抿,显然并无说话的兴致。
“属下无能,不能保护主人安全,请教主责罚!”其中全身湿透却仍直挺挺跪在地上的那人,竟是风倾。
莫凤栖冷笑启唇:“我可不是你的教主。”
顾青莲满脸无辜地在旁看着,又从袖子里摸出一袋松子,慢慢咬着下酒。
风倾只是膝行上前一步,低头重重地磕在青石地面上,将方才的话又重复了一次:“请教主责罚!”
而罪魁祸首那人,却正在一旁熏笼边烤火,茫然的视线在风倾和莫凤栖之间来回着。
“滚。”连多说一个字的耐心也无,莫凤栖挑眉冷道。
“教主……”
“带上他一起滚。”莫凤栖的语气冷得好像要冻结一般,指向全不明所以的那人方向的手指,竟微微地颤抖着。
“等等。”嘴里还含着半粒松子,顾青莲却在此时含糊不清地出声阻止。
所有人的动作都是一顿,将眼神转到她身上。
不紧不慢地将松子嚼细咽下,她才慢慢续道:“要走,却不是这么简单。”
莫凤栖知道她这是老毛病发作,冷哼一声后却真的撇开不管了。
顾青莲唇角勾起一丝柔和笑意,可不知为何,在亭中幽暗的灯光下看来,却显得有些诡异。
“……怎样,若是你答应这个条件,便可带他自由离开。”顾青莲长篇大论地说完,顺手拿起酒盏浅酌一口润喉,心中已有了十分的把握。
“……好。”考虑再三,风倾终于吐出她的回答。
“风护法果然爽快。”向着她的方向一笑,顾青莲优雅地伸手,“请。”
看了她微眯的凤眸一眼,风倾向着亭角走去,却在走出几步后又回转身跪下:“谢教主成全!”
莫凤栖仍是冷着脸不置可否。
倒是顾青莲不以为意地挥了挥手,笑道:“山间风寒露冷,不宜久留。风护法还是快去罢。”
风倾闻言,又向着莫凤栖的方向磕了一个头,才起身将那人打横抱了起来,也不顾额上正渗出殷红的伤,便掠往亭外去了,身影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了山壁间。
看着二人离开的背影,莫凤栖重新拿了酒盏,仰首一杯酒入喉,喝得又快又急,几乎呛咳起来。
蹙眉拍掉手上沾着的松子壳,顾青莲轻轻走到他身后,抚上他虽裹着厚厚银裘,却仍显得单薄的肩膀。
“风倾定会好好待他。”没有多余的安慰话语,她只是柔声说道。
毕竟那人掌教后行为乖张,得罪了不少正道中人,更别说两次入犯九夷。若是真留在此地,也非长远之计。
放他离开,才是正确的决定。
“嗯。”轻声应着,莫凤栖似乎在她的安抚下松懈了下来,等顾青莲想起他们此行原是为了赏雪而来之时,他却已经靠在她身上睡着了。
不敢惊动他,顾青莲只是慢慢抱着人到熏笼边石椅坐下,连着银裘一起搂住。
期间莫凤栖朦朦胧胧地睁了睁眼,见是顾青莲对着他笑,便又合上眼任由自己沉入梦中。
渐渐地顾青莲自己也被睡意侵袭,不知何时靠在亭柱上睡着了。
一夜无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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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归这般闹闹腾腾着,半个月很快便过去了。
莫凤栖的喜轿自东厢抬出来,绕了一圈又落在主厅正门。
顾青莲甚是熟悉地撩起轿帘探身入内,轻轻松松地将遮着喜帕的莫凤栖抱了出来,然后一路堂而皇之地抱进了喜堂。
接下来一路顺畅地行礼拜堂,敬酒道喜,真是皆大欢喜,可喜可贺。
而顾青莲和莫凤栖也难得地没有生出任何枝节事端,一举一动都合乎礼仪,无懈可击。
清河手中的银质酒杯突然被重重放在了桌上,透明的酒液动荡着从杯中撒在了精美的红底蝶纹桌布上。
“你们可觉得……今日,太过安静?”质疑的话甫一出口,便得到了其他三人的认同。
的确,这一日安静顺畅得,简直不像是顾青莲和莫凤栖的婚礼。
眼看新人便要入洞房了,清河突然身形一动,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盟主……”
“你有何事?”顾青莲正推着莫凤栖准备回房,闻言不由扬眉淡淡问道。
“盟主……今日虽是你大婚之喜,可你也不能忘记了与我们的约定……”清河艳丽的脸上红扑扑的,眸中充满着水气,看样子似乎是有些醉了。
顾青莲显然对他的话很意外,“约定?”
“盟主你说过,在莫教主过门之后,便会娶我们做侧室……”清河说唱做俱佳,末了还委屈地嘟了嘟嘴。
“这……”顾青莲神色间显然有些动摇,而莫凤栖则始终端坐着,似乎全不在意他的话,连手指头都没有动一根。
“盟主……不,”她正犹豫间,被清河一个箭步上前抓住了手腕,“你究竟是谁?”
而其他三人也从两面围了上来,来势汹汹。
见已被人揭穿,“顾青莲”却神色不动,只是慢慢在颈侧揉了一阵,自脸上撕下一张面具来,赫然竟是封云教的护法风倾。
而她所娶之人,便自然是另一位莫教主了。
四公子顿时明白又被自家盟主摆了一道,脸色刹那间都变了。
风倾还是往常的一张冷脸,只是不知为何此时看起来却有些无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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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夷山脚镇中,另一场不同寻常的婚礼也已开始。
国中百年来都以女子为尊,百姓向以男嫁女娶为常。
可这场婚礼,却是大大地不同,出嫁上花轿的,竟是女子,而迎娶她入门的,却是男人。
虽说如今朝廷偏安一隅,闭国自守,也渐有男子入朝为官出仕之事,只不过如此阴阳颠倒的婚礼,却还是极少得见。
小镇传言之中,只道那女子是镇上布庄主人次女,本是庶出不甚受宠,又体弱多病,如今由母家做主入赘到本镇私塾教书先生家中,也算是有个归宿了。
那私塾先生的独子,据说也是因生下来就先天不足,家中百般疼宠,舍不得他嫁出家门,才做出如此决定。
而新婚夫妻在拜堂之后,竟不曾入洞房,而是双双被送上了布庄备下的一辆马车,说是去南方医病去了。
“不知那南面蛮夷之乡,比之临江如何。”一身喜服的女子半挑车帘一面往外张望着一面说道,芙蓉面上满是柔和笑意。
“我只知道,此时你座下那四人,脸色一定精彩。”同样穿着喜服的绝色男子嘴上说的不留情面,脸上却仍有微红未散。
“唉呀呀,若是他们得知凤栖此语,想必也会十分高兴。”放下车帘往莫凤栖的方向腻了过去,顾青莲脸上笑意温柔得几乎要滴出水来,“方才的交杯酒,酒味醇浓实为青莲平生所见一绝,不如我们……”
“顾青莲,你……”
“你我夫妻之间,称呼何必如此见外,来,请容青莲伺候夫君……”没等莫凤栖薄怒之语说完,顾青莲便顺手拿了几上酒盏,凑至他唇边。
莫凤栖半推半就,眼看就要饮下这杯酒去,未料马车外却有细小的敲击声传来。
“谁?”将脸色酡红的莫凤栖挡在身后,顾青莲蹙眉掀开车帘。
谁知对上的竟是往生境之主夙玄一张邪美绮丽的脸。
“怎么,顾盟主见到我,很意外么?”夙玄笑语嫣然,顾青莲却被莫凤栖一把掐在腰上软肉之上,脸色不由自主地白了白。
×××××××××××.正文完 .××××××××××
番外·生子·慎!
正是冰天雪地,数九寒天。
一道被裹在破旧棉衣里的纤弱身影,在绝少人迹的大道上一步一滑地走着,而棉衣下肚腹之间不自然的隆起令人马上明白了这人的身体状况。
刚下过雪的石板路很滑,他走得很慢,无力拖在身后的左腿显然是废了,令他的步履更为艰难。
突地他支持着行走的右腿一软,带得他几乎跪在雪面上,他双手护住的肚腹,膝盖却狠狠地磕在冰渣上,敝旧的裤子顿时被撕开一片,里面隐隐渗出些红色来。
咬牙撑着墙一点点重新站起身,他才又慢慢踏出一步,却险些因为肚腹里传来的剧烈痛楚又倒下去。
冷汗不断地从他额头上渗出来,他只是不停地用颤抖的手在腹上安抚着,这孩子……无论如何,他都要生下来。
好不容易等这阵痛缓了过去,他又一步一滑地往前走了起来。
可没走几步,身后竟传来一声马嘶,他半转回身,却见一辆马车正向着自己的方向疾驰而来,眼看那马就要踏上自己的身子——
只见电光火石之间,一道青影自马车中激射而出,竟抢在马蹄落地前,将他抱起,安安稳稳地放在了路边。
失控的马车很快在赶车人的呵斥下停了下来,那救了自己的人站在他面前,向他施了个礼,柔柔和和地道:“公子受惊了。”
他这才看清楚面前这人的容貌,原来竟是个女子,一身质地上佳的青衣,风骨疏朗,眉眼十分俊秀,唇边带着很是柔和的笑。
被她这样温柔地看着,他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等了等没得到他的回应,女子扬了扬眉,又问道:“公子可是伤着哪里了?”
她的动作那么快,自己怎有可能被伤着。他此时才回过神来,用力摇了摇头。
女子还没来得及回答,马车里就传来一道清幽男声:“出了什么事?”声音略低,却十分悦耳好听,只是说话间却夹杂着几声压抑的低咳。
“方才纵马太过,险些伤着人了。”女子答道,马车中人便不再作声了。
女子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最后视线落在他隆起的肚腹上,神色一动,开口道:“冒昧问一句,公子如此天气还独身一人行路,是不是有什么难处?”
他本来什么也不想说的,可是听到她用那么柔和的语气问着,不由张了张嘴,还没有说出什么,就有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