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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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费新吾微嘲地说:“说起来还是白人殖民者的功劳哩。两个世纪前,他们对黑奴进行了有组织的、全球性的、卓有成效的基因淘汰。想想吧,能在运奴船和甘蔗园那样残酷的环境中活下来的黑人,自然有特别优秀的基因!对吧,谢先生。”
  谢教授微笑着点头。费新吾感慨地说:“这位小伙子说的‘短跑中让黑人压得没脾气’,我也早有感触,也同样不服气。为此我走访过不少专家,听到的论证难免让人丧气。专家们说,黑人的体质确实适于短跑。他们的髋部较窄,小腿较细,跑动中空气阻力小,股四头肌发达,肌腱结缔组织厚,肌肉粘滞性好,用力时不硬化,尤其是肌纤维中的厌氧酶高,快肌纤维的比率大,所以特别适于短跑。”
  田歌听得一头雾水。她喜欢短跑,喜欢看谢豹飞在赛场上潇洒飘逸、有如天人的姿态。
  但当了这么多年的田径迷,她对这些有关田径的生物学和生理学术语,仍然是一窍不通。她带点羞怯地轻声问:
  “什么是快肌慢肌?”
  费新吾耐心地解释:“人的骨骼肌分红肌和白肌两种。红肌中毛细血管丰富,所以呈红色,这种肌纤维中含肌浆、肌红蛋白、糖元、线粒体和各种氧化酶较多,主要靠有氧代谢产生的的ATP(三磷酸腺苷)供能,所以氧化能力强,不易疲劳。但反应速度慢,收缩力量小,不适于快速运动;白肌又称快缩肌,受大运动神经元支配,这种肌纤维中脂类、ATP和CP(磷酸肌酸)含量较多,主要靠无氧酵解产生的ATP供能。据测定,加勒比黑人的小腿三头肌中快肌高达65%-85%,所以奔跑特别迅速。”他看看谢教授,笑道,“我真正是班门弄斧了,这个问题该由谢先生或小田来回答。”
  谢教授仅简单地回答:“这不是我的专业,所谓隔行如隔山。”他再次向众人告别,回到头等舱。费新吾问那几个小青年:
  “你们都是东北人吧。”
  “对,沈阳人,我们都是沈阳石油技校学生,都是铁杆田径迷。”
  “这次出国是自费?”
  “那当然,我们还能指望哪个单位报销?老爹掏钱呗。”王刚笑着说,“俺们仨的老爹都是个体户,掏这几个钱不会伤筋动骨,不过,我们也尽量打工挣了一点儿。”三人又同田歌攀谈几句,回过头去。隔着座椅,听见他们仍在兴奋地小声嘈嘈。费新吾发现,田氏兄妹好一会儿不说话,好像各有心事。田歌忽然站起来,莞尔一笑:“我出去一下。”
  她从两人面前挤过去。看她走远,田延豹轻轻触触老费:
  “知道吗?听说这几天有个华裔美国人在体育界打听你我,尤其是你,打听得很详细,个人经历啦,人品啦。我是从朋友那儿偶然得知的,一直没把这事往心里放,刚刚才想起来。我想,那个华裔八成就是这位谢先生。”
  费新吾很纳闷:“是吗?他有什么用意?”
  “不知道,我想不出他会有什么用意。我们身上没有什么值得他注意的,一个失败的运动员,一个已经退休的记者。”
  费新吾思忖片刻说:“不必把问题想得太复杂,很可能他听说我们也去雅典,想找两个聊天的伙伴。”
  “可能吧。”田延豹闭上眼睛。
  谢教授正在瞑目养神,忽然直觉到旁边有人,是田歌,她正落落大方地微笑着:“谢伯伯,你好。”
  谢教授忙欠起身,指着旁边的空位:“你好,请坐。”
  田歌在旁边坐下,微带羞涩地说:“不会打扰你吧,我只是想同伯伯聊一聊。”老人笑道:“怎么会打扰呢,尤其是像你这样可爱的女孩。”田歌在他旁边坐下,两手放在膝盖上,显得有些局促。茶几上有专为头等舱旅客准备的水果,谢教授掰下一瓣香蕉,塞到田歌手里,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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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好像有点局促,我的面相很凶恶吗?”
  田歌笑了,局促感一扫而光,爽朗地说:
  “伯伯,你知道,我的豹哥曾是中国最著名的短跑运动员,他在三十一、二岁时的崛起曾让国人抱了多大的希望!可惜……受他的影响,我从小就喜爱田径。这两年,我对鲍菲很注意,你看,这都是关于他的剪报。”她从随身的女式挂包中掏出一叠剪报,有中文的,也有英文的,“我知道他的母亲叫方若华,知道鲍菲是在费城出生,知道他的教练是一个从不抛头露面的中国人,听说这位教练擅长医术,常用中药为鲍菲调本固元。美国一些报纸称,这正是鲍菲迅速崛起的秘诀。”
  谢教授很有兴趣地听着。
  “但我豹哥再三说,鲍菲的成功不是靠什么秘诀,他本身就有极好的先天条件,他的体型、他的奔跑姿势都是近乎完美,无瑕的。豹哥说,其实最著名的短跑之王也常有技术上的缺陷,只是圈外人大都不了解罢了。比如多诺瓦·贝利,他跑百米的步频不稳定,有时48步,有时52步,左髋神经有毛病,右脚步幅比左脚大。又如迈克尔·约翰逊,他的膝盖到踝关节的那一段特别短,跑时上体和脑袋挺立,姿势十分僵硬。但在鲍菲身上完全没有可见的缺陷。豹哥说,他简直就是一部完美的奔跑机器,也许唯有猎豹才能和他媲美。他一定能在百米项目上称王,只要他的心理稳定,不出现我——就是我豹哥——那样的悲剧。”谢教授轻轻点头:“谢谢你,也谢谢田先生。我会把这些精辟的分析和你们的关爱转达给我儿子。”
  田歌戏谑地说:“伯伯,鲍菲什么时候才能夺冠呢,我已经急坏了!近几年他的崛起很迅猛,但在世界排名榜上从未突破过前8名。豹哥说,依鲍菲的实力,他完全可以在近期内取得好名次,比如说,跻身前三名!”
  谢教授富有深意地微微一笑。他看看四周,邻近的旅客都不是中国人,他们对这儿的汉语对话不感兴趣。谢教授压低声音,神秘地说:
  “谢谢你的热情,我很钦佩田先生的眼力。透露一点小秘密吧,这个秘密你可以告诉费先生和田先生,但对外要绝对保密,直到明晚9点之后。可以吗?”
  田歌性急地说:“当然可以!是什么秘密?”
  老人嘴角漾着笑意,一字一顿地说:“除非有特大的意外,鲍菲在决赛中绝不会是最后一名。”田哥惊喜地瞪大眼睛,几乎失声喊出来。谢教授笑着做了一个手势,表示这次谈话到此为止。
  田歌从头等舱回来后,费新吾敏锐地发现了她的亢奋,她面色酡红,一双眸子闪闪发亮,坐回靠窗的座位后默默不语,但嘴角微微颤动着。费新吾戏谑地想,也许田歌的爱情攻势(迂徊进攻)已经开始实施并初获小胜?
  当然他不会点破这一点,他仍然低着头,阅读飞机上提供的杂志。那边田歌沉思片刻,掏出记事本匆匆写了两行字,撕下来递给田延豹。田延豹看后显然十分震惊,又把纸条递给老费。费新吾困惑地接过纸条,上面写着:
  谢先生说,鲍菲·谢明天绝不会是最后一名。他让绝对保密,直到决赛后。
  费新吾也喜出望外。田歌要过纸条,细心地撕碎,放到前排椅背上的垃圾袋里。好长一段时间里三个人都没有说话,但是一个兴奋之球在三人心中来回撞击着。田延豹伏在老费耳边轻声说:
  “如果他是有意隐瞒实力的话……”
  费新吾摇摇手指止住他。作为多年的新闻记者,他当然听懂了他的话意。如果一个有意隐藏实力的选手一直以这种成绩杀入决赛,那就说明他对自己有绝对的信心——他知道自己不会因为万一的不慎被挤出决赛圈,那么,这个选手极可能有夺冠的实力。
  他和田歌一样有抑止不住的狂喜。虽然在种族大融合的21世纪,狭隘的种族自豪感是一种过时的东西,但他还是没办法完全摆脱它。他们兴奋地交换着目光,不再交谈。他们不会辜负老人的信任,一定要把这个秘密保守到决赛之后,因为这是出奇致胜的心理战术。
  空姐们开始分发口香糖,让旅客在飞机下降时咀嚼以平衡内耳压力,敦促他们系好安全带。
  飞机已经飞临白色的雅典城,地中海在沉沉暮色中泛着波光。城市的的光团渐渐分离成单个的灯光,跑道飞速向飞机迎过来。客机逐渐减慢速度,降落在海伦尼肯机场。
  一行人取了行李,验过护照,在机场出口握别。谢教授说:“我住在希尔顿饭店,你们三位呢?”“我们只能住便宜一点儿的。先头来的新华社记者穆明已经为我预订了尼赞旅馆的房间,是在市内普拉卡旧城区。”
  三个年轻人走来同他们告别,费新吾问:“你们打算住哪儿?”
  三个人笑道:“走着说吧,只要不下雨,说不了在公园里或树荫下露宿。虽说是老爹的钱,也得省着点儿不是?再见,希望还能在雅典碰到你们。”“再见。”
  三位游侠骑士各背一只小小的马桶包,晃晃悠悠地走了。
  雅典的7月酷热难当,出租车的空调不大管用,田延豹干脆让司机打开车窗,希腊特有的里瓦斯热风呼呼地灌进车内。田歌一直趴在车窗上向外看,看见什么都是新鲜的。司机是一个腼腆的青年,英语十分糟糕,费新吾只好担当了兼职导游。他在1997年8月世界田径锦标赛期间来过雅典,在这儿呆了半个月。
  他告诉同伴,雅典早在4600年前由迈锡尼人建城,最早的城区在一座150米的山包上,即今天有名的雅典卫城。雅典是神话和历史的城市,希腊共和时代是人类历史上最生气勃勃的时代,那时的社会和人民健康昂扬,从容大度。在中国历史上,只有盛唐时期才差堪与其相比。“我从年轻时就对古希腊文明十分心仪,我真希望自己也是古希腊自由民的一员,喝着茴香酒,嚼着橄榄,到英雄剧场看荷马的悲剧,到奥林匹亚参加古代奥运会,或者参加吵吵嚷嚷的公民大会的辩论和自由选举。我特别喜欢古希腊的裸体雕塑,它淋漓尽致地展现了人体美。观赏着这些雕塑,能真切感受到四千年前古希腊人的勃勃生气。我真不相信这样伟大的文明会一蹶不振!”
  他说,希腊在公元404年沦于异族统治,直到1829年才赶走土耳其人,赢得独立。所以,希腊在欧洲是比较落后的,是欧洲的农村。就拿雅典来说吧,这个白色的圣洁的城市容纳了希腊的一半人口,过于拥挤,绿地太少,污染相当严重,到处废水横流。不过我说的是1997年的情形,从那时起雅典就在大兴土木,迎接奥运,想来城市面貌大有改观吧。
  出租车已开入雅典市区,现在是当地时间晚上10点20,但雅典人的夜生活刚刚开始。
  到处是室外餐厅,空中弥漫着煮咖啡的香气。小贩们在集市上兜售着舌鳎、鳐鱼和海绵,身穿白色夏装、肤色稍黑的女孩在叫卖鲜花。在建筑物的空档里,费新吾为他们指认了著名的巴台家神庙和埃雷赫修神庙,它们都是白色的大理石建筑。
  田歌看得目醉神迷。出租车在拥挤的车流中缓慢地爬行,但田歌毫不着急,一直观注着窗外流动的夜景。汽车到了普拉卡旧城区,这是一片陡峭的山地,密集的建筑物依山势而建,错落有致。出租车停了,司机抱歉地说了几句蹩脚的英语,费新吾请他重复了两遍才听懂。他说卡赞旅馆已经到了,就在这串石阶之上。他愿意帮客人把行李提上去,因为汽车是开不到跟前的。费新吾说:
  “谢谢。只有几件小行李,我们自己可以带的,这是车费,不用找了。”司机高兴地同他们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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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个中等规模的旅馆,十分整洁。经理卡佐米茨看见两男一女进来 ,立即用英语问道:
  “欢迎,你们是中国来的费先生、田先生和田小姐吧。”
  “对。”
  “房间已经预定了,是四楼的10号和12号房。按你们的要求,其中10号房有可以上网的电脑,并且加了一张床。”
  “谢谢。”
  田延豹在柜台上办了手续,临结束时卡佐米茨殷勤地问:“三位要纪念品吗?本店代卖奥运会徽章、吉祥物和纪念T恤衫。”
  费新吾不由一笑,心想奥运会的气息已经扑面而来了。他婉言辞谢道:“等我们吃过晚饭再说吧,飞机上的晚饭太早了。”
  侍应生带三人上楼,房间不大,但对于“挤惯”了的中国人来说已绰绰有余。屋里有卫生间,有一间小小的起居室,桌上摆着一台台湾宏基电脑。卧室较小,两张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