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浮
萧沣这下坐不住了,推开杨厂长说:“你起来,我来打。”
杨厂长站起来,把一沓钱塞到萧沣的大衣口袋。陆天翔已约略看清了萧沣和杨厂长之间的关系。韩处长却浑然不觉,他拉住萧沣的手说:
“妹子,你不给哥参谋了?”
“韩哥打得好着呢,还用我参谋?”
陆天翔也站起来说:“小王,你来打吧。”
韩处长说:“不行,赢了不许换人。”
陆天翔说:“小王替我打,输了算我的。”
大家又哗哗地洗牌摞牌。陆天翔今天这个方位牌一直兴,小王换上去仍然和个不停。陆天翔在旁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借上卫生间,上完顺便到外面溜达。他今天喝酒不多,但喝得有点不舒服,一想起那帮口水乱溅的文化人,心里恶心兮兮的。文豪食府出去一拐过弯就是河堤,陆天翔走上河堤。外面的空气还是清新。
陆天翔溜达了一圈,没敢多停又往回走,他怕韩处长发现自己不在了。拐回那个弯,便看见一辆警车停在文豪食府门口,他心里惊了一下:要是派出所的人来查赌,给韩处长闹个难堪可就不好交代了。他急忙往文豪食府走,忽然看见萧沣急匆匆地出来,上了那警车,警车开走了。陆天翔这才放心。
陆天翔上了楼,麻将仍在进行。杨厂长又坐上去打了,但脸上阴沉沉的。陆天翔问韩处长战况,韩处长连说不行不行。又打了一程,韩处长手气仍然上不来,酒看样子也醒了许多,再加上萧沣出去一直不见回来,就没了热情。他说:
“咱们结束吧?”
大家都说结束结束,杨厂长看来是早就不想打了。大家一盘点,韩处长说他输了一千。小王依然是赢家,他要给陆天翔钱,陆天翔就数出十张红版的百元钞硬塞给了韩处长,其余的全让小王拿了去。
《沉浮》十二(1)
小荷这些天和她表妹小韵联络频繁。小韵经常晚上到家里来,两个人一嘀咕就是半天。有时小韵刚走工夫不大,两人又通起电话,一说又是好长时间。陆天翔知道,小荷大概正在实施她的“自己干”计划。又觉得,都是因为他自己工作上的变故,小荷才下了决心要走这条路,也的确难为她了。长宁那帮占据着好位置的中层,有几个人的家属去自己干?谁不知道坐着、混着舒服,谁爱把不疼的手往磨盘里面塞呀!
上午上班时候小荷打来电话,说她和小韵在大树咖啡屋,她们这些天看上了一块地方,觉得很不错,在城市繁华地段的帝都广场那一片,让他也过去看看,一块儿商量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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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天翔没有要机关的车。他出了政府门,怕机关人看见自己坐出租车出去,就往前走了一段路,这才上了一辆出租车。长宁的出租车都是夏利、奥拓之类的,车体小,里面空间狭窄,陆天翔坐后排,侧着身子才能放得下腿。出租车在长宁的主干大街解放路上驶过。解放路是长宁唯一的一条大街,去年刚进行过拓宽,路两边新栽上去的树显得细小可怜,加上路旁缺乏像样的、有层次的城市建筑,整个街道空旷单调。人行道已经撵到了几家纺织厂的家属楼窗户底下,这些上世纪七十年代建的楼都陈旧破败,脏兮兮的。原先被围墙隔开还能遮点丑,如今拓宽以后一拆掉围墙,就像一个人刚置买了西服却还没来得及置买衬衣一样,在新的西服里边露出旧衬衫污黑的领子和破烂的袖头,显得很滑稽。沿街也学大城市那样开辟了这个那个广场,但不同的是大城市的地名反而往小的起,如北京的街巷胡同名称许多都与老百姓的吃穿用有关,显得朴实、亲切而又易记。上海人则干脆把全国各地的大小地名用来命名自己的街道名称,反倒显示了一种包容性。而长宁的地名,则是一律往大的起。这一条解放路过去,什么华夏大广场、巴黎春天、新西部广场、时代广场就都有了。对了,还有帝都广场。陆天翔在帝都广场下车,进了大树咖啡屋的门,里面放着音乐,房顶上悬下来一缕缕的塑料树叶把一张张桌子隐隐约约地隔开,坐着不多的人在玩扑克牌“挖坑”。
“翔子哥,这里。”小韵在招手喊他。他看见她们面对面坐在靠里的一个角上。
小韵起身坐到对面小荷的旁边,给陆天翔让出座。她一只手上夹了一根细长的烟,随着一丝袅袅的青烟,飘散出薄荷香味儿。她边给陆天翔倒茶边说:“翔子哥,先喝点茶。”
陆天翔喝着茶说:“再叫翔子哥,把你小荷姐就叫成虎妞了。”
“小荷姐什么时候要成虎妞倒也好了,好好管管你。唉,只怕她这辈子恐怕是不行了,贤妻良母看来是当定了。”小韵说着又吸了一口烟。
小荷只是笑,看着他俩打嘴仗。
小韵是那种不见长年龄的女孩,模样黧黑秀丽,过去人称“黑牡丹”的大约就是她这种样子的。张个大眼睛,成天笑不悠悠地总不见个烦恼,脸上的肌肉也总是显得很活泛。一年四季的短头发似乎与生俱来的一样,让你不可设想她还能换其他发型。前几年小韵自己开美容美发店那阵子,陆天翔和小荷常去理发洗发,顾客叫她“老板”也笑,叫她“黑女子”也笑,没见过有变脸的时候。陆天翔那阵子就开玩笑说过:“大自然还有个四季变化呢,小韵你怎么总是恒温呀?”小韵仍是一笑。不过,据小荷讲,小韵发起脾气来也厉害着呢,大眼睛一瞪,黑脸一沉,那些刁钻滋事的顾客也就摆平了。小韵也快三十的人了,看上去却要小得多,加上虽然结过婚但没有生过孩子,确确实实还是个“女子”而不是“媳妇”。
陆天翔拿出自己的烟递给小韵一支。
“哟,软中华啊,得抽一根。”小韵接过去说。
“我是专门给你拿的。我平常可都是抽本地产的烟。”陆天翔仍然开着玩笑,把烟盒放到小韵跟前。
“行了吧!你还抽本地烟?本地那破烟都让下岗职工抽了。没人管他们,他们还得为财政做贡献。”小韵又拍拍小荷说:“哎,小荷姐,你刚听见了吗?翔子哥说他这烟是专门给我拿的。翔子哥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说话了?他要出去在别的女人面前这么说话可不就麻烦了?”
《沉浮》十二(2)
小荷仍然笑。
“你说能有多大个麻烦?”陆天翔故意问。
“到时候小荷姐护着你,我可不依!”
大家都笑。
陆天翔又说:“小韵这两年是歇够了,该出来干点事儿了。”
“人是咋惯咋来。我这两年在家除了吃饭睡觉就是看电视,要么就上网聊天打游戏。这回要不是小荷姐动员,我恐怕一直就这样子下去了。有时候也觉得怪没意思的。”
小荷说:“生命在于运动。人还是要干些事的。”
“坐在家里越不干什么,越想着外面的事情可怕。都想不起来前几年开店时是怎么过来的。哎,前几天的《晨光报》你们看了没有?”
小荷摇摇头。陆天翔对那个报纸也是偶尔想起来了看一看,他知道小韵是个社会辞典,就问:
“《晨光报》又登什么了?”
“是公安局的事。抓住人家两个姑娘卖淫,把人带到公安局,放在干警值班的宿舍里,派两人看守。那里面是架子床,四个人睡到半夜,一个看守爬到其中一个漂亮姑娘的床上,并威胁人家姑娘说不顺从就拘留,硬是把活做了。你想,架子床啊,吱吱嘎嘎多大声,把其他两人都给弄醒了。另外一个姑娘不敢吱声,另外一个男看守则装睡。这还是在公安局大院里。猪狗做那种事都要找个背眼处,何况人呢!”
陆天翔见小韵说得有些激动,就说:“噢,这事我知道,好像市长批示了,市里正派人调查呢。”
“报纸一登才查呀!领导一批才查呀!什么事都等领导来批,那还不把领导挣死。早都干什么去了?这类事情过去又不是没发生过,甚至还有比这更严重的。”小韵说。
“所以说领导们还是辛苦吧。”陆天翔只是淡淡地说。他对谈论这些不顶啥用的话题已没有兴趣。
“翔子哥还是向着他们那些当领导的。不是说领导们水平都高吗?怎么反而让那些不三不四的小报记者牵着鼻子走,瞎子跟驴跑呢?”
小荷笑。陆天翔也笑着说:“呵,‘瞎子跟驴跑’,小韵这语言倒新鲜。”
“可不是瞎子跟驴跑是啥?”小韵说,“不过,也别以为那些记者就有多好。大记者咱没见过,小记者里面的坏虫也多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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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导们最头疼那些小记者呢。”陆天翔说,“怎么,你前几年开发廊跟记者也遭遇过?”
“岂止是遭遇过,成天躲都躲不开呢!其中有一次至今印象深刻。”小韵接着讲道:
“那一年我的发廊一个姑娘被顾客叫出去在宾馆开房,让派出所抓住了,给当事人罚了款。派出所这一帮子平常都熟了,倒容易摆平。没想到又来了一家报纸的记者,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的。进门先说要洗头,挑七拣八地选了一位姑娘,完了又磨磨蹭蹭地问这问那,问可以不可以把洗头的姑娘带走。最后才亮出身份说他是某报的记者,有人举报这里的姑娘有卖淫行为,要曝光。我一想这曝光还不砸了摊子,派出所那帮到时想包也包不住你了。就把他叫到里面的办公室,泡上平常用来招待七所八所的好茶,拿出自己平常也舍不得抽的好烟,软磨硬缠,最后好不容易见他松口了,我就从抽屉里拿出折好的一千元钱给他,他说,完了再说完了再说。我想这完了再说还是没完啊。这事一下子摆不平中间再加人说情,下来花销就更大了,他肯定还是嫌这一沓钱太薄了。我就咬着牙耐住性子又拿出一千元一起塞给他,他假装推托了一番,就收下钱走人了。过了一会儿又从一家宾馆打来电话,说是又一家报纸的记者也知道这事了,要曝光,让他挡了,那人是他的哥儿们。我赶紧说那就太感谢你了。心想日你奶奶的,你拿了我的钱我反倒得感谢你。但那时候还得耐着性子跟他赔笑脸说话。他又没话找话地说,我这个老板够朋友,可交,记者圈的人他都熟,以后有什么麻烦事情随时找他。这些人都是吃一家打一家的东西,我想也确实没有必要去惹他。他嗯啊半天,又说他刚才洗完头忘打定型水了,能不能让谁送过去一些。我知道他是一个人在宾馆里睡不着,想着找点好事干。就故意问那看让谁过去啊?他吞吞吐吐地说谁都行……要不就让刚才洗头那个姑娘过来吧。这姑娘是店里年龄最小的一个,刚从汉中过来,人漂亮,也聪明,刚洗头时他就缠得很紧。那姑娘临走时我提醒她带上东西,一走就一夜没回来。第二天早上回来说,那记者不让走,带去的三个避孕套全都用完了。还戴个眼镜,跟教授似的,简直就是野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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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浮》十二(3)
“你跟派出所熟,咋不让收拾他呢?”小荷说。
“收拾是可以,但肯定就把事惹下了。我隔壁那家发廊是公安局一个人的亲戚办的,觉着谁都不怕,最后还不是让记者给整垮了。据说就是因为收拾了一个记者,后来那个人倒没再露面,其他记者轮番滋事,你想你是明的,人家是暗的,要找个把柄还不容易?”
“小韵你说的这些情况我都想到了,只是想到的没你说的这么复杂。”小荷说,“这就越发提醒咱们不干则已,要干就守法经营、文明经营,尽量让别人找不出空子可钻。”
小韵摇摇头。“你不可能让别人找不出空子钻。现在这社会倒不是哪一个人瞎了。除了记者,还有七所八所的,你把谁打点不好都不行。上一月打点了,这一月不打点不行。张三打点了,李四不打点也不行。人家手里拿着政策呀、法规呀,给你寻个事简直太容易了。寻事的动机很可能是出于私心私利,但摆到桌面上的却绝对是堂而皇之的。现在这人简直都烂到心里了。”
“照你这么说就没办法了?你小荷姐可正在兴头上呢!”陆天翔说。
“反正不容易。”小韵说,“我原来觉着这中国人真他妈没治了。去年跟旅游团到香港去了一趟,一看却吃了一惊:同样是中国人,怎么让人家调教得那么顺溜?横穿街道时红灯一亮大家自觉在路边等候,哪怕街上没有车辆经过。香港的路不是窄吗,往浅水湾去时坐大巴,大巴车速低,司机从倒车镜里看见后面压车,就主动在路边的避车处停靠,等后面的车过去再走。跟咱们在国内见到的中国人简直不像一个人种似的。”
陆天翔也到过香港,对这一点印象同样很深,他点着头。小荷说:
“干什么事情肯定都不会一帆风顺,都会有这样那样的困难和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