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地狱之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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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当他从自动取款机里取出钱,递给流浪汉一张五元的纸钞时,对方却拒绝接受,黧黑的脸上现出有些受伤的神情:“我只是希望你能请我喝一杯咖啡,这表示你把我当朋友,而不是向你要钱。”

    他叹了口气,摊手道:“好吧,我的确用了你的钱,有时候也的确是个乞丐,可是,你不能不要在我面前摆出一个高人一等的施舍样子么?”

    羽惊讶地看着他,结结巴巴地道:“我没有这个意思……如果我的做法让你有误会,那我道歉。我真的不太知道该如何和人相处……”

    流浪汉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了他一会儿,点点头道:“好像是这样。你总是绷得很紧,像只炸了毛的猫,肩膀绷紧,眼神戒备。好像在说:嘿,离我远点。我可看出了你对我不安好心!没错,你的眼睛就是这么说话的。”

    眼里有种深思的神情,那流浪汉摸摸下巴,道:“这种眼神会把人赶跑的,没有人乐意被人这么盯着。”

    羽下意识地把目光移到自己身上,喃喃地道:“肩膀绷紧,眼神戒备?是的,我好像是这样……”

    他苦笑了一下,道:“一直是这样,学不会放松,总觉得一旦放松下来,就会整个的垮掉……”

    所以才会有那三年的沉沦吧!为了找一处可以让他放松肩膀的地方,不惜放弃自我,跟随着别人的指挥起舞。

    幸好还有清孝。

    他重重地喘了口气,想着那些过去的年华,他是怎样不经意间刺伤了一个个原本只是想把他从噩梦中叫醒的人。幸好还有一个清孝,不曾被他这样的眼光吓倒,不离不弃地追足他几条街,只为还给他不经意间遗失的财富。

    他的财富。

    想起校园时代不住地被拒绝、却死皮赖脸地一定要把自己拉进空手道俱乐部的清孝,他忍不住唇角上翘,展颜而笑,那流浪汉不禁又呆了一笑,才笑道:“不过你笑起来就不一样了,以后你还是常笑笑吧,朋友比现在多一倍。”

    羽笑道:“明白了。你是在催我,立刻就去给朋友买一杯咖啡,而不是就塞给你一张钞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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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经下午四点过了,看展览的人群已经逐渐散开。阳光淡淡,照在他们的背上,手中的咖啡飘逸出令人心醉的甜香。流浪汉深深地呼吸着咖啡的香味,满足地道:“你知道吗?我好久都没有喝过热东西了。”

    羽微笑,没有告诉他自己也是同样,更没有告诉他,这是自己近几年来第一次走进快餐店买食物。

    他伸出舌尖,舔了一舔。淡淡的苦涩夹杂着奶香和焦糖的味道,有如丝缎般的香浓醇厚,那是他买的咖啡,但这一点,就让他感觉兴奋不已。

    天知道,他有多想呆在那里面慢慢品味,而不是在街边的长椅上吃东西。那店里的音乐,嘈杂的人声,食物的香气,对他来说都是诱惑。

    如果不是那流浪汉坚持要在外边吃的话。

    “你知道,他们并不欢迎我。”他无所谓地耸耸肩,“觉得我不干净吧。我的确很久进过理发店了。”

    “其实我不太明白。”羽斟酌着词句,避免刺伤他,“我那皮包里有些现金的。你为什么不……”

    那流浪汉发出一声夸张的笑声,伸直了长腿:“这不是钱的问题,我懒。为什么要把自己洗涮得像只能进烤箱的猪扒?你不觉得那个样子很蠢吗?我就喜欢这样拉长了身体在长椅上晒太阳。你不明白了吧?”

    他上上下下打量了羽一番,笑道:“不过你看起来一点也不享受。你就是那种一门心思挣钱就为了到哪个小岛上晒太阳、而且最后连这个目的都忘了的傻瓜。我比你早十几年就达成这个心愿了。”

    羽深思着看着他,道:“也许不是吧。你只是不想接触他们,呃,不对,应该说只是不想太过接近社会。你在乎他们的眼神,所以不想进快餐店买东西,或者,你也是因为同样的原因没进理发店?”

    那流浪汉没有立即说话,手指在咖啡杯口画着圆圈,笑道:“你说话就像前面教堂里的传教士,你知道,每年圣诞节发救济圣诞晚餐的时候,她就会关切地问问这问问那,好像所有不想去规规矩矩找工作结婚生孩子、把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的人都一定是有原因的。有时候为了避免她继续啰嗦下去,我就胡编几句应付过去,可是现在好像没这个必要。”

    他把剩下的饮料一饮而尽,朝羽扮了个鬼脸,道:“谢谢你的咖啡。你这人心肠不错,就是好奇心太重。哦,不对,是很爱关心他人。继续保持吧,你很快就会象教堂嬷嬷那样人见人爱的。再见。”

    他说完便站起身来,向羽挥了挥手,大步离开了。

    羽没有想到他竟会说走就走,楞了一下,并没有起身追赶。他和他不过萍水相逢,也许就是这一杯咖啡的缘分,无谓挖掘他人的隐私,只是为了做一时的谈资。

    将来的路会很长很长,他还会遇到很多很多的人。那些人未必能陪他走到终点,但一期一会的相逢,同样能够丰盈他的生命。

    现在他不再强求一生一世的相许,不再执着遇见的是路人还是归客,长长短短,都是经历。

    阳光很好,他静静地品味着咖啡,想着那些离开的人,死去的人,他爱过的人和爱过他的人。思绪无边无际地蔓延开去,咖啡的香味,尘土的气息,阳光和风的味道,充盈着他的胸腔。

    都市拥挤,此心幽凉。

    这正是该静坐的时光,在宁静的闲暇和静默之中,唱出生命的颂歌。

    他没有注意到,在街拐角处的树荫下,停放着一辆不起眼的灰色旧车。隔着挡风玻璃,清孝目不转睛地盯着羽的身影,喃喃低语:“小羽,看到你这样,我真高兴……”

卷三 第十二章 距离(3)

    阳光很好,他静静地品味着咖啡,想着那些离开的人,死去的人,他爱过的人和爱过他的人。思绪无边无际地蔓延开去,咖啡的香味,尘土的气息,阳光和风的味道,充盈着他的胸腔。

    都市拥挤,此心幽凉。

    这正是该静坐的时光,在宁静的闲暇和静默之中,唱出生命的颂歌。

    他没有注意到,在街拐角处的树荫下,停放着一辆不起眼的灰色旧车。隔着挡风玻璃,清孝目不转睛地盯着羽的身影,喃喃低语:“小羽,看到你这样,我真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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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羽目光掠过那辆陌生的旧车但并没有停留,当然更没有发觉坐在车中的清孝。

    他微笑着起身,朝着落日的方向走去,这是他有生一来第一次感觉到自由。

    展览馆前的广场上游人已将散尽,只有一位女教师带了五六个小孩还在公车站上等车,看样子是从外地来的游客。车站附近的垃圾筒边,他慌乱逃走时扔下的那袋空饮料罐仍在原处无人收拾,有小孩子把掉出来的几只空罐当球踢来踢去,不时发出格格的笑声。

    羽脸一红,赶紧走过去把那些空饮料罐一一拾起,突听一个软软糯糯的声音道:“嗨!你很口渴么?”

    羽愕然抬头,面前正站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黑头发黑眼睛,明显东方人的特征,笑起来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把手中的半罐可乐递给他:“给你喝吧!反正我喝不完了。”

    口气很是自然随意,似乎把剩下的东西给别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羽楞了一下,一时也不知道是否该接过来,那年轻的女教师已出声呼唤:“莉莉丝,你在干什么?快回来!”

    羽惊讶地发现那女教师说的居然是日语!大约二十出头的年纪,穿了一件清爽的碎花裙子,眉目颇温婉,头发梳成马尾,露出宽阔的额头。

    那名叫“莉莉丝”的小女孩皱了皱鼻子,道:“你不要么?那我可走了!”

    羽一笑接过,说道:“那就谢谢你啦。”把剩下的那半罐可乐一饮而尽,空罐扔进了塑料袋里。

    那女教师急忙走过来,牵起莉莉丝的手,责备道:“你怎么能把自己喝剩的东西给别人呢?还不快给人道歉?”

    这回她说的是英语了,说得虽然流畅,语速很快,但听起来还是有很浓的日本腔。

    于是羽也用日语答道:“没关系啊。我虽然口不渴,但确实需要空可乐罐。”

    那女教师倏然抬头,乌溜溜地瞪圆了眼睛:“你是日本人!”

    她脸上震惊而又兴奋的神色让羽一阵温暖,想起了当年在校园里初遇清孝的情景,不觉露出了微笑。

    女教师惊喜地道:“真没想到……这里的日本人很少的,啊,我是说,我遇到的日本人很少……亚洲人倒是很多,但都不是日本人……”

    她一口气说到这里,才发现羽手中的垃圾袋,皱眉道:“你怎么在收垃圾呢?年纪轻轻的,做点什么不好……”

    她蓦地掩住口,脸上现出两团红晕,局促地道:“对不起,我说错话了,真是失礼……”

    羽本来心里是紧张的,可是这女生看起来比他腼腆,反而让他放松许多,正想答话,刚才踢可乐罐的一个黑人男孩百无聊赖地走过来:“艾米,我们还要等多久啊?”

    艾米脸又是一红,道:“我们刚才出展览馆的时间晚了一点,有一班车刚刚开走,时间有点晚,只有末班车了,大概得等40多分钟吧。”

    那小男孩吹了下口哨,道:“哗,艾米,你也太厉害了吧,让我们等那么久!知道你偏心莉莉丝,但也不能为了让她多玩几分钟天文望远镜,就让我们所有人等她吧?”

    莉莉丝撇了撇嘴,道:“是么?好像是所有人在大厅集合,等着你一个人上厕所吧?你就不能为了照顾大家,干脆憋回去么?”

    其他几个小孩都笑出声来,黑人小男孩涨红了脸,艾米好脾气地劝慰道:“这次是艾米不对,应该把时间留充分一点的,下次会注意了。这样吧,我们到那边草地上去坐一会儿,我给你们讲故事好不好?”

    一片欢呼声中,那黑人小男孩吐了吐舌头,道:“好是好,不过艾米最好讲慢一点,有时候实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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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小男孩说得有些夸张,艾米的英语基本交流还是没有问题的,偶尔会有想不起单词卡壳的时候,羽反正无事,便在一旁出声帮她提醒一下,艾米惊讶地看着他,讲完了一个小故事,就让孩子们自己玩捉迷藏,和羽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

    她的确是日本人,艾米是她的英文名字,莉莉丝是她的外甥女。她原本在日本某幼稚园工作,一年前接到姐夫电话,得知姐姐已突然去世,她放心不下,便辞职来到美国照料她的外甥女。美国工作不好找,倒是幼稚园奇缺,她索性办了一个家庭式的,收了五六个小孩,足以维持生计。

    她英语不算很好,那幼稚园一大半是为了外甥女开的,有几个小朋友陪着莉莉丝玩会开心很多。这次来看展览,也是莉莉丝缠着她想来,所以才坐了一个多小时的长途汽车从附近小城赶过来,难怪有小孩子会嫉妒了。

    羽听得奇怪,怎么莉莉丝的父亲不尽责任,让一个女生如此辛苦?但涉及对方隐私,不便多问。每次艾米提到她姐夫,口气也是淡淡的,似乎很不以为然的样子。

    他这边心头纳闷,却看艾米扬了扬眉,一幅探究的样子,说道:“嗯,我不知道问这个问题是不是失礼,如果不想答你可以不回答。我觉得你这个人英语很好,人又斯文,为什么不好好找份工作呢?随便打工也不会饿死啊,这样……我也不是说这样不好,可是人总应该……”

    看她搜索枯肠找词句,羽不禁笑了:“不用这么委婉,我知道你的意思,人是应该努力工作的。只是……”

    他想了想,终究还是含糊其辞地道:“只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人接触……”

    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其实,我很怕跟人接触……”

    艾米疑惑地盯着他了一会儿,恍然大悟地叫道:“你是偷渡来的?”

    羽一呆,没想到她会往那处想。

    艾米看他不说话,以为自己猜中了,低声道:“你没有身份吧?放心,我不会说出去。大家都是一个地方来的,我一定帮你。”

    她沉思了片刻,道:“要不,你来我的幼稚园帮我?”

    羽一怔,半晌才道:“你……你就这么相信我?万一我是坏人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