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5的邂逅(海厨房晚餐)(寄秋)
可是她没想到要避雨,第一个举动是先保护她的琴,受潮的小提琴容易走音,音箱也会变沉闷低郁,失去最真的音律。
「慢慢来,不要急,我帮妳拿着。」
一道醇厚的声音由头顶盖下,发现雨不再下的门开心狐疑地微抬起头,她先看到一双足足有她小脚三倍的大鞋,然后是深色西装的裤脚。
再抬头,抬头,脖子上仰了四十五度角,她瞧见一只黑黝的大掌,五指十分修长地捉住她必须用两手环抱的琴盒。
头再抬,再抬……喔!不行了,会扭到脖子,她的视线仅到他上下滚动的喉结,然后她才想到自己是蹲着的,正在收拾她的琴。
「你有多高?」
「呃,一……一百八十九公分。」
「体重?」
「八十七公斤。」
「有没有女朋友?」
停顿了片刻,吶吶的男音才一吐而出,「没有。」
「那有没有人说过你的声音很好听?像不加水的冰凉威士忌。」很顺耳,不令人讨厌。
上头的那张脸倏地爆红,差点把坚硬的琴盒捏成木屑。「我、我很少喝酒。」
他的酒量仅限三杯啤酒,再多就挂了。
「上面的空气新鲜吗?」她一直恨天太高,没机会享受高人一等的滋味。
「嗄?!」这要怎么回答?
他愣住了。
「你好像很紧张喔!我看你小臂上起了堆鸡皮疙瘩似地在喊救命。」好长的汗毛,摸一下不知道可不可以?
手臂传来一股轻柔的触觉,惊得往后一跳的任意爱差点停止呼吸,脸色发烫地猛吞口水。「我……我……」
她……她碰了他!
「咳咳!你的表现很伤人吶!我有那么可怕吗?让你避如蛇蝎地赶紧逃开。」头一次门开心对自己的容貌产生怀疑。
她还没丑到神鬼却步的地步吧!至少在今天以前她还挺受欢迎的,稳坐院内首席美女的位子。
「不、不是,是我太神经质,和妳没关系,我……身上不太干净。」任意爱局促地干笑着,笑比不笑还难看十倍。
大笨牛、大笨牛,你怎么可以让她碰你刚翻过尸体的手,你是猪投胎呀!不会先用清水洗过再过来吗?刚才那条清澈见底的溪流不就是很适合洗手。
懊恼万分的任意爱在心里骂自己蠢,头拾得很高怕往下瞧,他那张万人嫌的恶人脸已经吓哭过不少人,他不想她也是其中一个。
生成这样也不是他自愿的,他们一家都是这长相,是出了名的恶人家庭,这是遗传,改变不了。
「既然不是我的因素,为什么不敢看我?我还是觉得你不是很喜欢我。」这会让人沮丧。
「不,我很喜欢妳……呃!我是说妳很可爱,谁敢不喜欢妳……」他语词笨拙地词不达意,雨在下,他却在冒冷汗。
「你的意思是要用强迫的才有人喜欢我喽?要是我不可爱就不用理会,当成垃圾随意处理?」她说得很伤心,泫泪欲泣。
一见她抽动细弱肩膀的柔弱,他心生怜惜地咒骂自己,「妳、妳千万别哭,我嘴比较笨不会说话,妳不管长成什么样子都好看。」
一口气闷在胸口十分难受,他伸出手想拍拍她给予安抚,但伸到一半又缩回,僵直着身子生起自己的气。
「听起来像是一种敷衍,不过你的身体可不可以放低一点,我很不方便。」又一个以貌取人的笨蛋,她不让别人哭就已经是世界奇闻了。
「嗄!方、方便?」他完全傻住了,听不懂她的意思。
看在他撑伞又替她拿琴盒的份上,她忍着不发火。「你拿得太高,我的小提琴放不进去。」
总不能要她踮起脚尖、高举过臂硬塞吧!矮子也有矮子的自尊,即使以东方人的体型来讲她一点也不矮,算是标准以内。
「啊!抱歉,我忘了妳只有一百六十公分……」唔!她的脚……有练过。
被她狠踩了一脚,兀自发愣的任意爱还为她找了一个很好的借口。因为她过于娇小,才会「不慎」踩上他的大脚丫,她绝对没错,错的是他不该把脚放在她鞋子底下。
瞧!多有良心的检察官,并未受女色所惑,依然能够坚定立场地保持稳重的形象,虽然他痛得想脱下鞋子大跳踢踏舞。
「是一百六十五公分,请别把我矮化了,谢谢。」女孩子对于身高是相当计较的。
「比起我,妳是矮很多……」只到他的胸线再高一点点而已。
「你说什么?」她一个仰头火气不小,但声音仍柔得叫人听不出一丝火药味。
天呀!他真高,多看几眼她回去准要累得去做颈椎治疗。
「没有没有,我什么都没说,雨越下越大了,妳要先回家还是进去避雨?」他赶紧摇头:心慌的模样像笨手笨脚的毛头小伙子。
瞧瞧雨伞外的滂沱大雨,再看看他捧着琴盒、微抖的手指,心头顿感好笑的门开心油然生出一丝好感,「你认为呢?这么大的雨恐怕回不了家。」
他很老实,或是有某种程度的怕她,不过以他魁梧的身材来看,前者的成份居多,毕竟她还没露出令人惧怕的母狮本性。
「没关系,我有车。」政府派给的公务车,性能一流,能跋山涉水。
「那我的单车怎么办?我怕被人偷了。」年终联欢抽中的五奖,她相当宝贝地骑着它上下班。
雨势来得又猛又强,停放在海厨房餐坊旁机车专用停车格里的淑女车摇摇欲坠,任意爱见状没有二话地吩咐淋得一身湿的许正文将它抬上车顶绑牢。
可怜兮兮的他视力不良又没什么蛮力,在泥泞中跌了三次还招来上司的怒视,冷得直发抖的他,直希望上司能发挥一些浪漫细胞,邀秀雅的小提琴美女进餐坊享受一下美好的下午茶。
可是一碰到门开心的任意爱就像突然生锈的机器人,脑子一片乱码无法正常运作,一心只想着别让她淋到雨,其他人的死活不在他关心的范围内。
包括他自己。
这叫门开心效应,自从她意外飞进他的生命起。
「现在它不会有事了,妳可以安心了。」他一手护着她,整把大黑伞笼罩着不及他一半身宽的娉婷身影。
瞧他半边身子都被雨给打湿了,只为怕淋了她那把小提琴,微暖的心窝让她漾出会心的笑窝。「谢谢你,你真是难得的大好人。」
一听她的称赞,任意爱的脸又红了,只是肤色过深瞧不出那抹热潮,他暗吸了口气抽抽鼻子,表示小事一件不足为奇。
不过这画面看在海厨房里的人眼中,无不心底打了个突。这野兽派和唯美派怎么看都不搭轧,他们几时牵上线的?
纳闷呀!
而始终微笑以对的湛薇薇却露出神秘的异样,多看了眼绑在紫荆树上的纸签,笑意更浓地将视线落在屋外的那对初见的男女。
三点零五分的邂逅,多贴切的起点。
人由最初的邂逅开启新的生命史,耀眼的萤光闪烁在彼此眼底,让断了线的缘份再一次系起,谁说命运是不能改变的?
分隔岛的两端串起一份共同的秘密,在各自的心中蔓延开来。
第三章
「医院?!」
「圣光医光」四个大字蓝底白字地镶嵌在乳白色的磁砖墙上,面向一座人工湖泊,坐拥三面青绿大山,群树环绕独立出一处遗世的风情。
遥望「圣光」会以为这是一幢清幽的度假山庄,西班牙式的建筑物,弥漫欧风休闲风情,初到此地的外来客通常会眼睛一亮,当成名胜古迹拍照留念。
它前身是一所基督教医院,老迈的院长华神父过世后,便由现任的院长康宝生接手,配合健保制度更名为圣光,经营至今已有十余年,在地方上算是医名远播的区域医院。
原先它只有五层楼高,一百床不到的小型院所,后因院长的管理得当大幅扩张规模,如今不只有设备完善的收费地下停车场,还有餐厅及娱乐设施,床位增至两百五十床,旧楼舍旁的新大楼足足有十层楼高,足以容纳更多的重症患者。
病人多,相对的医生也多,虽然近年来常闹护士荒,不过医疗制度一向优于一般医院的「圣光」没这问题,他们的护士来源大都来自附近的一所护校,双方做了建校合作以储备优秀人才。
不过真正为人所乐道的是出色的医生群,个个年青有为不输城市里的大名医,男俊女美美化环境,医术一流不收红包,让来此看病的人们感到心情特别愉快。
「有什么不对吗?看你的表情好像很讶异。」他跟医院没什么深仇大恨吧!
「妳来医院做什么?」他的心揪了一下,低视门开心过于白皙的肤色。
「看病呀!总不会没事来此逛逛。」虽然有些观光客会刻意到此一游。
任意爱的眉头为之一皱,呼吸变得沉重。「妳看……什么病?」
「心脏病,现代文明病,现在心脏有毛病的患者相当多。」十个之中就有三个有心脏方面的问题。
油腻的东西吃太多,高脂肪、高热量、高胆固醇,熬夜酗酒都是发病主因,住在台湾的人民太幸福了,想吃什么就有什么,吃出一身病痛来。
光是上个月就有八个人心肌梗塞送进加护病房,还有心肺肿大、心脏办膜未开、心室被肥厚的油脂堵住等等,全是因为不良的饮食习惯所导致。
说过几百遍要节制口欲,可是真正听进耳的没几人,症状不重的患者只会当耳边风听过就算了,拿自身的健康当赌注来搏一搏,总以为自己不会是万分之一的那个倒楣鬼。
医生看病治的是身体上的病症,无法从人心根治他们的劣根性,再好的药物用多了也会变成一种毒素,损及体内的各项器官。
「妳看心脏病?」任意爱的表情是心疼多于惊讶,怜惜的目光流连在她单薄的身子上。
不觉有异的门开心点头说道:「两年多了,我大部份时间都住在医院。」
头一年是不得不住院,谁叫她是新来的菜鸟,上头怎么分派她就怎么接招,一天二十四小时常常不够用,逼得她快喘不过气来。
第两年她就常到急诊室报到,每到半夜总是特别忙碌,三餐不定时地借用病床当休息室,差点挂了让人当成死人送往太平间。
到后来也就习惯了,铁杵磨久了也会变成绣花针,她终于跻身超人行列,以打击病魔为己任。
「住院?!那一定很辛苦吧!妳吃得消吗?」难怪她瘦弱得不见长肉,袅娜的身形不禁风吹。
「还好啦!大家的情形差不多,我的抗压性不错,满能适应突如其来的压力。」累是累了点,但是相当有意义。
看她还能乐观地谈笑风生,心头抽痛的任意爱反而有说不出的沉重。「放宽心养病,别想太多,以后我有空会常常来看妳。」
一想到她的「病情」,他的心情就无法轻松,感觉心头像压了一块巨石,怎么也难以开怀。
「养病?」这句话听来怪怪的。
这时的门开心发现他左边的衣服全湿透了,顺流而下的水滴在他脚旁滴出一摊水,她不免感到抱歉地怕他受了感冒。
「你实在不该尽顾着为我打伞,瞧你这一身湿的,看得我良心不安。」她往上踩三个石阶,终于能直视他高高在上的脸孔。
没有惊慌,没有恐惧,没有尖叫,她状似平常人地拨拨他满是雨水的头发,平视他那湿了一半的宽肩,微微地叹息轻逸出口中。
「我是大男人淋点雨算什么,妳没瞧见我身体壮、好得很,和大象拔河绰绰有余……哈啾--」他话未说完就喷嚏连连,大话一下子就被戳破了。
民间有句有趣的俗谚--泰山的体格,阿婆的身体,形容的就是虚有其表的任大检察官,其实他壮硕的体型只是空有其表而已,他对病菌的抵抗力还不如一个三岁幼童。
不过为了破身体着想,他家中瓶瓶罐罐的养生丸、保健散、维他命A到E一应俱全,中西补药无一放过地努力调养,勉强塑造出刚硬如铁的形象。
只有少数人知道他「脆弱」得不堪一击,背地里取笑他是中空的芦苇花,季节一替换他就跟着凋零--感冒。
「我看你还是进来挂个门诊以防万一,我叫熟识的医生给你打八折。」不,五折好了,算是回报他雨中撑伞的人情。
一听到要看医生,任意爱脸色大变地直退后,「不……不用了,我一点病也没有,不必做无谓的医疗浪费……哈--哈啾!哈啾,哈啾……」
人不能铁齿,他越是想表现无啥大碍,爱唱反调的身体偏给他出状况,一连打了三个喷嚏嘲笑他的逞强,当场让他下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