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穷酸县太爷





  
  不断地喘着气,尽管胸口痛得几乎炸开,但耿少柔依然挥着手,拒绝半天前不知由哪里突然冒出来,就此一路陪伴在她身旁,一路想扶

持她的聋公与哑婆……
  
  第一个发现耿少柔身影的,是一向就闲不住,如今被大雪困在这偏远且无人民居里已多日的劳恨谦。
  
  “咦,这么冷的天,居然还有人在外头走呢?”由于受困多日,因此百无聊赖之余,苦中作乐的劳恨谦由破旧的窗板缝隙往外望去,只

是他话声都落下了半天,屋内却没有半个人搭理他。
  
  “咦……我眼花了吗?”尽管反应一点都不热烈,但劳恨谦依然瞪大了眼,将头附在窗板上努力地张望着,“要不怎么会把他们看成是

聋公哑婆跟少柔……”
  
  未待劳恨谦将最后的一个“姊”字说出口,他便感觉到一阵寒风沁入房内,而那道虽只剩一半但却一直紧紧合着的门板,此刻前后来回

地摇晃着!冲出去的人,是寒上钧。
  
  就见在银色的月光下,他飞快地冲进雪地里,望着由远方慢慢走来的耿少柔不断地推开聋公跟哑婆的扶持,一个人踉踉跄跄地走在积雪

之中,朝着他走过来……
  
  “少柔……”望着那个小小的身影,寒上钧有半刻的恍惚。
  
  可能吗?真的有可能是她吗?真的不是他眼花吗?
  
  “你们……竟敢……丢下我……”人影,愈靠愈近了,近得寒上钧都听到她那发自心底最深处的悲与痛。“竟敢……一句话……都不说

的……丢下我……”
  
  当他感觉到那双捶打着自己胸膛的小手是那样的真实、那样的无力时,寒上钧终于忍不住地将她整个人搂进怀中。
  
  “少柔……”
  
  “你明明说过……我是你的长随的……明明说过……我是你……永远的长随的……”
  
  热泪,一滴滴的由耿少柔眼中滚出,沾湿了寒上钧的衣衫,但他却浑然不觉,只是紧紧地搂住那小小而寒冷的身躯,眼眸,热辣成一片


  
  “你说谎……你根本……从没当我是你的长随……你说谎……”
  
  “少柔,我……”
  
  正当寒上钧想开口时,突然,一阵怒吼划过长空。
  
  “干什么?把那姑娘丢下后全部给我进去,否则——”
  
  “否则怎么样?”
  
  未待来者将狠话说完,一个冷之又冷的声音就毫不客气地将之打断,而发话之人,是一脸冷然的阴如栩。
  
  “否则你们全都……”几名捕快打扮的男子本想继续发狠,但在看到眼前的情景后,竟全傻眼了,半句话也说不出。
  
  就见寒月之下,一片积雪之中,寒上钧抱着身上盖满了第一衙成员衣物、可现今已然昏厥的耿少柔,头抬也没抬一下。
  
  但劳恨谦一脸杀气地蹲跪在寒上钧前方,手中长剑早已出鞘;聋公与哑婆分站在寒上钧斜后方,同样的一脸杀气,手中闪动着判官笔及

蟒蛇鞭;紧贴着寒上钧左右的,则是一脸淡漠的阴如栩与封昕炀……
  
  “你……你们……想造反了……快把那臭女人……丢下……”
  
  明明眼前只有七人,明明这群人中有战斗力的只有三人,但望着他们脸上如出一辙的杀气腾腾,这群由京师前来押解人犯的捕快们竟连

话都说不完全了。
  
  “造反又如何?”这回,劳恨谦的眼眸深不见底,“我们就偏造你们这群胆敢说出让我们将少柔姊丢在雪地里这般无人性话语的畜生的

反!”
  
  “反了、真的反了,既然如此,就别怪我们……”眼见天下第一衙的所有人竟敢如此放肆,那群人数明显占优势的京师捕快们在慌乱之

中,只得一个个拔出了刀剑,缓缓地向他们靠近、再靠近。
  
  就在争端一触即发之时,突然,一个慵懒的声音在偌大的雪地里响起!
  
  “我说……就为了这么点事,有必要这么大阵仗吗?”
  
  所有人的目光霎时像利箭般投射过去,就见一名男子由远而近地策马前来,而后懒洋洋地由马背上飞身而下,洒脱地站在衙役与寒上钧

等人之中。
  
  “你是谁?”眼看这人竟敢在此时还如入无人之境般的放肆,京师捕快们恶狠狠地问道。
  
  可来人却一点也不以为意地开始掏耳朵,然后手一抬,指向阴如栩、封昕炀及劳恨谦,“按我说啊,你们就先带那几个人走,让寒县令

带着丫头回天下第一衙,我保证一等丫头没事后,他自然会乖乖追上你们。”
  
  “你保证?你是什么玩意儿?”
  
  “什么时候轮到你在这儿放屁了……”捕快们一个接一个地骂了起来。
  
  “住口!”
  
  就在此时,一声低沉、威严至极的低喝声,阻断了所有人的七嘴八舌。
  
  “云公子。”待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被那声低喝震住之时,寒上钧的脸终于缓缓抬起,望向了云少荼,“能否劳烦你……”
  
  “我拒绝!”未待寒上钧将话说完,云少荼便一口回绝,“因为你欠我柔妹妹一个交代。”
  
  “我有我的……难处……”寒上钧的声音那般沉重。
  
  “我知道你有你的难处,但我不得不说——”望进寒上钧眼底的痛楚,云少荼也叹了一口气,“小寒,你这回实在做得太不漂亮了,你

看你把事情弄成什么样了?若我再晚来一步,若柔妹妹找不着你,这后果……”
  
  “可我没想到……”轻轻凝视着怀中一身冰冷、柔若无骨的女子,寒上钧连声音都颤抖了,“我真的没想到她会……”
  
  “算了,事已至此,什么话都不要再多说了,你就带着柔妹妹跟我回第一县。至于你们几个?”云少荼抬手指了指阴如栩等人,“就委

屈点先跟这群废物去京师逛逛吧。”
  
  “是。”
  
  听到云少荼的话后,阴如栩等人二话不说,收起兵器退至寒上钧身后。
  
  “是个屁!”在云少荼的提点下,天下第一衙的人确实是立即撤了兵器,可那几名从头到尾被忽视的京师捕快们,却更加怒不可抑地将

剑指向他,“你是什么玩意儿?这里什么时候轮你做主了?”
  
  “我可不是玩意儿哪!”云少荼神色自若地耸了耸肩,“不过我倒是有个玩意儿可以帮我说说话……”
  
  月光下,云少荼边说话,边慢条斯理地将自己的外衫轻轻打开,露出其中金灿灿的马甲背心,以及马甲背心上绣着的一个古怪、特殊图

案——“怎么样?我身上这件是玩意儿不是?”
  
  “京师……黄马褂……”
  
 
  
  静静地靠坐在床头,耿少柔已不知此刻是日、是夜,更不知屋外的轻雾有否如同往常般飘荡。
  
  她的双眸,因长时间在一望无际的大片白雪中行走,受到了严重的伤害,她的双腿,因长时间在雪深及膝的路上行走,以致于冻僵了,

再感受不到任何感觉……
  
  只能呆呆躺坐在床上的日子,已持续了七天七夜,也许未来,还会再持续下去,但她已不在乎了。
  
  因为此刻的她终于真真切切地明白了什么叫后悔。
  
  是的,耿少柔后悔了!
  
  但她后悔的不是自己所受到的伤害,而是后悔明明知道大伙早已丢下她,她却还要苦苦追寻,加重他们的心理负担,让他们——特别是

寒上钧更明白她的的确确是个麻烦,也让自己知道,她,的的确确是个麻烦……
  
  她为什么这么傻?傻到连让自己保住最后一丝尊严的事都无法做到。
  
  为什么……
  
  就在耿少柔哭得浑身抖颤,并举起手捶着自己的头部时,她的手被人轻轻拉下,而脸上的泪,也被人轻轻拭去。
  
  “请……不要管我……”
  
  撇过脸,耿少柔不想让任何人碰触到她,就算是这个人,这个这些日子以来日日陪着她,细心地为她熬药、喂她吃药、替她疗伤,并且

,从来没有开口说过半句话的好心人。
  
  她不知道他是谁,也不想知道他是谁,她只想一个人静静地孤寂,可为什么所有人都不让她有这个机会?
  
  云少荼不肯、聋公哑婆不肯、这个不说话的人不肯、连她自己的梦境都不肯!
  
  究竟还要多久,她才能解脱,真正的解脱?她再也承受不住了……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的过去,耿少柔的话不仅一天比一天少,身形更是一天比一天消瘦,而终于,在某一天的清晨,她找到了让自己

彻底解脱的真正方式!
  
  所以这日清晨,彻夜未眠的耿少柔沉静地请托一直在她身旁不出声的那人,去将云少荼请入房中。
  
  “柔丫头,你今天觉得如何?”随着门开欧的声音,云少荼的声音又轻轻传入耿少柔的耳中,“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了?”
  
  “我很好……”听着那温柔的嗓音,耿少柔喃喃说着,“好得不能再好了……”
  
  “是吗?”云少荼轻轻在她身旁坐下,“那就告诉我怎么个好法,让我也跟着开心开心。”
  
  “我决定了,”就见耿少柔抬起头,嘴角漾出一个轻浅、诡异的微笑,“你娶了我吧,钱全给你。”
  
  耿少柔的这句话,仿如一道青天霹雳,不仅将云少荼轰得当场呆了,也将那个从不开口但却总是柔柔按摩她双足之人轰得动作整个停止


  
  “柔丫头,你开什么玩笑哪,哈哈!”半晌后,云少荼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干笑了两声,“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心里头早有人了……”
  
  云少荼的话才落下,便感觉一道凌厉的目光射向自己,让他有种当场被人射成箭靶的感觉。
  
  “那你就作主帮我找个人吧,”云少荼的回答似乎早在耿少柔预料之中,因此她依然边说边笑,可两行清泪却已由她脸上滑落,“算我

求你了,小舅舅。”
  
  “着急嫁人啦?要嫁也等身子好了再嫁啊!”轻叹了一口气,云少荼轻轻将耿少柔的头压在胸前,口中温柔地说着话,但眼眸却瞟了瞟坐

在不远处那依旧没有开口说话,可此时却一脸震惊的寒上钧,“还有,我不是说过不许叫我小舅舅吗?这样把我叫老了,还有哪家姑娘愿意

让我泡啊!”
  
  “小舅舅……”小手紧紧捉住云少荼双臂,耿少柔任泪水沾湿他衣襟,声音那般破碎,“我如今眼不能视、腿不能行,活在这世上也只

会拖累你……”
  
  “胡说什么?”听到耿少柔的话,云少荼再忍不住地板起脸轻声斥责,“再这么瞎说,小舅舅真生气了。”
  
  “小舅舅,我知道你之所以到今天还留在第一县,全是因为我……可你有你的事要做,不可能永远照顾我……”抬起头,耿少柔轻轻拭

去眼泪,“而他……他们……”他与他们,早已弃她远去了。
  
  屋内,突然变得一阵寂静,除了耿少柔的饮泣声之外,再无其它。
  
  “你想要什么样的人?”许久许久之后,云少荼的声音才又再度晌起。
  
  “一个心地纯良,像我一样孤苦无依、即将不久于人世,并真心待我的。”
  
  是的,这就是耿少柔要的人!
  
  因为只有嫁给这样一个人,她那笔巨额的“嫁妆”才能动用,并且用在最需要用的人身上;因为只有嫁给像她一样孤苦零丁、行将就木

的人,她才能无后顾之忧……无后顾之忧地找一间寺庙,长伴青灯,独自终老……
  
  “就这样?”云少荼又问了一次。
  
  “就这样……”耿少柔重新回答了一次。
  
  “听你这么说,我心里倒还真有个人选了,”瞄了瞄脸色一片铁青,可眼底却依旧纠结的寒上钧,云少荼突然说道,“我保证他成亲后

没几天就不在了,也绝对会在走前把你的嫁妆用在该用的地方,绝不浪费一分一毫。”
  
  “谢谢你了,小舅舅……”耿少柔喃喃说着,泪眼婆娑地颤抖着手由怀里摸出一个小小玉蝶坠及婚契,“待他同意后,请将这些东西交

给他,告诉他,我谢谢他……虽然我无法爱他……可我一定会代替他的家人……一生一世……记得他……”
  
  是的,这就是她的承诺,一生一世,记得这个人,记得这个帮助她、让她能由泥沼中彻底解脱的人。
  
  “没问题,你好好休息吧,我现在就告诉他去……”
  
  收好婚契,握住玉蝶坠,云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