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岸
那位王兄苦着脸:“侯、候……”
“王兄莫忘了,我姓刘。”
那王兄咧了下嘴角,想要再说什么,那青年又道:“古人有云,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又说一日之计在于晨,这就是说早饭是最重要的,王兄可莫要忽略。”
那王兄擦了擦头上的汗,咬了口包子,只觉得比黄连都苦,心中万分后悔跟着眼前人来吃什么早餐,更后悔自己弄什么一百文的悬赏,这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拍马屁拍到……
“我这县令是当到头了,能保住性命就不错了。”
是的,这位富贵男子,就是这回马县的县令王谷,而他对面坐的,则就是刘文,他今年实岁不过才二十三,又生的面嫩,只是他穿来就带着上辈子的沉稳,往往被人忽略了年龄。
他这次来,是打着巡视各地观音教情况的旗号,也不怪这回马县的县令这么巴结了,只是此时这位县令只觉得万念俱灰,未来一片黑暗,一般人不清楚,他却是知道的,这位刘大人刘候爷,虽然年纪轻轻,却最是手狠,当年他亲弟弟信观音教,执迷不悟,被他亲自吊起来打了十鞭,那打的真是血肉模糊,足足三个月都下不了床,而这还不算完,那位刘小爷伤刚好一些,就被这刘大人亲自请了圣旨,发配到了吉安关!而且,还是关外的那些碉堡里!
对自己的亲弟弟都是如此,更何况是别人了,那观音教真正的教主是不说了,死无全尸还被暴尸十天,而那被推出来的教主郑洪新和一干观音教的小头目都被下放到了矿里,普通的教众他虽没怎么计较,却也发了话,说山中各大矿里,总是缺人的。
据说他说这一句的时候,嘴角含笑,眉目含情,那风流韵致堪比楼里的当红小倌,但却生生的把在场一干官员吓的集体打了寒颤,更有几个第二天就生了病。
其实真说起来,这下矿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毕竟衙门多龌龊,县衙后面的牢房里,就不知道有多少酷刑,多少冤死,相比之下,那矿中生活虽然艰苦,但总不至于太惨烈,但这关键的是刘文在说这句话的时候,那个表情,那个态度。
你说,咱们当官的要屈杀个什么人,要办什么冤案,那总该有原因的,一般是为了钱,还有很多是为了权,偶尔的,也会为为美女,而刘文他为了什么?你看那笑吟吟的表情,人家,那是什么都不为!
但也就是这什么都不为,才是最可怕的,就像那杀人凶手,为钱为气为情都还属于正常人的范围,若是就为杀人而杀人……那怎么看,也是有些超常的了。这刘魔头的名号,也是在那个时候传出来的,虽然现在都是观音教的余孽在叫,不过最初,却是他们私下流传的。
“大哥?”
他正想着,就听到一个带着几分疑惑的声音,抬起头,就看到一个唇红齿白的少年,这少年看起来年轻,但神情中却带了几分老气,而周身又透着正气凛然的感觉,王谷就觉得有几分眼熟。
“四弟?”
“真的是大哥!”孙鹏激动了起来,“我刚才见了还有些不敢认呢,我真没想到大哥这样、这样……”
他一边说着,一边上下打量着刘文,就觉得这样的刘文简直有些颠覆他的观念,但是再去细看,也没什么不同。
“是了,大哥其实还年轻着呢,只是过去穿衣的缘故,才显得老派。”
其实刘文还是穿着儒衫,加一件坎肩也不能化腐朽为神奇,只是过去刘文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都会端着几分,一派从容稳重老成的气场弥漫周身,让人不会觉得他年幼可欺。
可是现在,不认识他的人自然不会欺负他,认识他的人不敢欺负他,这又打着上街体察民情的旗号,自然没必要再端了,他收敛了一下气场,那容貌也就更直观一点了。
孙鹏一时想不到这些,还想着要劝刘文以后多穿点这种衣服,而那边,刘文已经开始为他们介绍起来了:“这是我家四弟,姓孙,王员外应该是熟知的;四弟,这位王员外就在回马县,你以后有什么事,还要多找王员外请教。”
他这么一说,两边人就都知道了对方的身份,孙鹏虽然耿直,也不傻,知道他这么介绍是不想表露身份,因此就叫了一声王员外,按照刘文说的,坐到了旁边:“大哥,你怎么在这里?先前也没打声招呼,若不是在这街上遇上,就要和大哥错过了。”
“嗯,我也是临时决定来这边的。”
这一句,让王谷很是郁悒。
“倒是你,怎么回来了?我还以为你在王普呢。”
孙鹏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被调到了衡州,就想着,先回来看看。不知大哥现在下榻何处,要在此地停留几天,我、我有些事想和大哥说一下。”
说到这里,他面孔微红,带着几分羞涩,刘文一见,就隐隐猜到了一些,顿时,他心中就有一种古怪的感觉,原本看着还算顺眼的孙鹏,立刻变得面目可憎了起来,脚下也有点发痒,想找人踢上一踢,只是他虽有这样的冲动,却也只能按捺住,说了自己目前居住的地方,又约定了下午见面的时间,王谷见他们熟识的样子,心思又有点活动了起来,虽然他和孙家这位最有出息也最有运气的大少爷没什么来往,但和孙家的关系不错,也许,这一次他还有希望?他正想着,就又听到一个有几分惊喜的声音招呼刘文。
“这位刘大人怎么在这里有这么多熟人?这又是哪一位?”
他这样想着,抬起头,就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还没看清这来人的面目,心中就突然有一种惊悚,再一看,却见那人咧出一口白牙,笑的很是灿烂,一边笑还一边拍孙鹏:“大哥,你不认识我了,我是小郑啊,哎哟,四弟也在啊,好好好。”
他一连说了三个好,手上的力气也好像一下比一下重,啪啪的,王谷听着都觉得痛,但那孙鹏好像却没有感觉,他呆滞的看着来人,瞪着眼,张着嘴,过了好一会儿才嘴唇翕动,张合了两下才发出一点声音:“陛——”
“你怎么来了?”
没等孙鹏喊出声,刘文就皱眉道,来人扁了下嘴:“大哥这话说的,这王普县是大珠朝的地方,大哥能来,我当然也能来,大哥不希望看到我吗?”
刘文瞪着他,咬牙道:“你说呢?”
“我还以为,大哥会觉得惊喜呢。”
刘文默默的扭过了头,王谷觉得这情况有些诡异,左右看了看,觉得还是保持沉默的好,只是他虽然尽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但毕竟这么一个个子在这里竖着,来人眼睛转了一圈,就点到了他头上:“这里的包子好吃吗?”
八月 (下)
番外一 八月 (下)
“啊啊……”
王谷一时没想到自己成了焦点人物,就含糊的应了两声,想把眼前的事对付过去,哪知道眼前的人却对他不依不饶,继续道:“好吃不好吃啊。”
在说这一句的时候,那人的嘴咧的更大了,笑的也更灿烂了,但王谷却觉得在面对着什么巨兽,一时间只能连连点头:“好吃好吃很好吃。”
“我就说嘛,大哥喜欢的,总是好的,那娘子,送两个包子上来!”
他们的声量并不小,此时又没什么人,趁英早就注意到这里了,此时听了他的话,立刻捡了两个包子装在盘子里送了过来,那人咬了一口,咀嚼了片刻:“韭菜是新鲜的,豆腐也是新磨的,就是鸡蛋炒的有些老,葱用了不少,切的也够细,姜……唔,用的是姜末,我说怎么别有一番滋味呢。”
他这一番话,说的连趁英都被震住了,愣了一下才道:“这位大哥果然好口舌!”
那人灿烂的表情一下落寞了起来,他偏头看了刘文一眼,然后幽幽的道:“不过是吃的多罢了。”
这一句,若放在别人那里,几乎是有些惹人发笑的,特别是他这么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不说这语调,只是这句子,就让人有违和感,但在他这里却仿佛再理所应当不过了,而那声音中的感情,更是令趁英心中一动,竟然觉得眼前这人,其实是非常寂寞的。
“原来大哥是此种的行家。”都知道朱家包子铺的趁英最是热心肠,此时她有这种感觉,就想开导开导眼前的人,因此一边称赞一边就道,“这却是我们的福气了,还望这位大哥能指点指点。”
“在真正的行家面前,我又算什么?大哥,你说这包子还差了些什么?”
那小郑说着,就推了王谷一把,然后自己坐到了刘文身边,王谷没有准备,被这一推,几乎跌倒,稳住身体后,不由得勃然大怒,再怎么说,他也是回马县的县令,竟被人这么对待!
他扭过头就想找那小郑,但一看他正往刘文的身上贴,又觉得自己还是缩在一边的好。
“小郑、小郑……这姓郑,又和刘安之的关系这么好,莫非……是哪位宗室?”
就说大珠朝的宗室不怎么值钱,但也不是他一个县令能得罪得起的,别说他还没摔倒地上,就算真摔了,也只有默默的爬起来,特别是在这种时候,他正想着,就听到刘文不悦的声音:“吃你的包子!”
那小郑又叹了口气,然后咬了口包子,又向趁英抱歉的笑了笑:“其实我只是胡说的,这两年,我虽然经常下厨,但也没人帮我品尝,也不知道对不对……唔,你这包子的馅儿,以后先炝一下花椒试试,四弟,你怎么突然咳嗽了起来?可是受了凉?大哥,四弟病了,莫若先让人送他回家?”
他后一句,却是对着剧烈咳嗽的孙鹏说的,孙鹏正咳的厉害,听他这么说,连忙抬头,双手乱摇,想说什么,却总是断断续续的:“我、我……”
他虽然没有说成句子,但看那个样子,也是不想回去的,不过刘文在皱了一下眉后,也点了下头:“四弟,你先回去吧,有什么事……以后再说。”
孙鹏又咳嗽了几声,终于勉强停住了,他有些吃惊的看向刘文,又有吃惊的看了看突然冒出来的小郑,虽然和当初大不一样,他也能认出那是郑定辉,他的便宜二哥,更是这大珠朝的万岁!
自从郑定辉变成了万岁,他对他的印象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他倒不是为了巴结讨好,只是他对皇帝啊,陛下啊,这种人物造有了个固定的模板,这成了皇帝的人,定然是要高坐在龙椅上的,定然是要为国为民的,定然是要……圣明的!
虽然从内心深处,他有时候也会隐隐的觉得那郑定辉离圣明很有一定的距离,可是,皇帝怎么能不圣明?不圣明的皇帝不就成了昏君?而郑定辉,再怎么着也不能说是昏君啊!
所以,虽然他潜意识中觉得别扭,郑定辉的形象还是一点点的被他和光辉连成了一起,而他对他,也从原本的兄弟相得,变成了臣对君——他要为郑定辉效忠,要努力的去实行郑定辉那些圣明的决策,要努力的劝阻他那些不圣明的决定,当然,后者他现在还没那个能量,可是在眼前,他却有一个任务,那就是要为郑定辉的安全负责啊!
虽然他不知道郑定辉怎么出现在这里的,虽然这举动也不怎么圣明,可是再不圣明,也是要在之后再说了,在此时,哪怕他手无缚鸡之力,也要站在郑定辉身边为他挡刀!
“放心,不会有什么事的。”
刘文这样说着,但他自己,却是一点也没有放心的,什么民间私访,什么当皇帝的睡大通铺,那在他看来,统统都是狗屁!你当皇帝,是总揽全局、制定国策的,你本身往那龙椅上一坐,哪怕什么都不做呢,起码也能象征国家的稳定了,因此,这也可以说是当皇帝的基本义务。
,你这不老老实实的当秤砣,而是四处乱跑,好听一点,那叫体察民情,难听一点,那就是瞎胡闹!,抓一个贪官,解决一个什么强抢民女的案件就是圣明了?那在你处理这些事情的时候,耽误了多少案子,纵容了多少贪官?万一你要有个好歹,整个国家受此震动,又要有多少百姓受罪?若真是那样,还不如让那贪官继续贪着呢,他再怎么着,也只能祸害一方!
郑定辉的突然出现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虽然知道这家伙应该不只是一个人来这里的,可也难保不会有别有用心的人上来给他一刀一枪的,只是孙鹏在这里全无益处,虽说应该不至于,但这也是个犟脾气的,万一真和郑定辉抗上了,那还不如早早打发了他干脆。
“你且先回去,我们现在……”
他正要说自己也要离开,东边突然传来一阵骚乱,接近着就听到一声大喝:“抓住那小鬼!那是观音教的余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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