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业 (修改版)






  只见场中骤然被一道惊电照亮,寒光飞起,一片耀人眼目的亮。

  刺客的剑,是血溅三尺;将军的剑,却是一剑光寒十四州!

  电光火石的一击过后,萧綦连人带马跃过,风氅翻飞,长剑雪亮。

  方才交手之处,一蓬血雨正纷纷洒落,两名刺客赫然身首易处,伏尸当场。 

  而此时石灰犹未全部落尽,白茫茫灰蒙蒙的粉未,夹裹了猩红血色,犹在风中飘飞,落地一片红白斑斓。

  伏击、交锋、突围、决杀,刺客伏诛只在瞬息。

  “豫章王妃在此,谁敢妄动”

  忽听一声暴喝,声震全场,竟是从校场南面烽火台上传来。

  我心头一震,眼前掠过临行前扮作宫装的小叶,恍然望向那烽火台上,果然见一名红衣女子被绑缚在高台,身后两人横刀架于她颈上。

  假王妃,真陷阱,分明是一个诱饵,一个有毒的诱饵。

  众兵将已是刀剑出鞘,闻听这一声,顿时又起哗然,万众目光齐齐投向萧綦。

  台上之人厉声长啸,“萧綦狗贼,若要王妃活命,你便单骑上阵与我决一胜负!”

  此时众兵将已如潮水涌至,将那烽火台团团围住,正中留出一条通道,直达萧綦马前。

  萧綦勒马立定,仰首一笑,“放了王妃,本王留你一个全尸。”

  他语声淡定,蓄满肃杀之意。

  台上之人厉声狂笑,“若杀我,必先杀你妻!”

  我再也忍耐不住,脱口呼道,“不要”

  话音甫一出口,即被贺兰箴猛地捏住下颌,再也作声不得。

  “你想说什么?”他森然靠近我耳畔,“不要什么,不要救她?可惜你在此处,喊破喉咙他也听不到的。”

   他低笑,“不过,我倒很想看看,他肯不肯为了‘你’,舍命相救?”

  我狠狠一扭头,咬在贺兰箴手上。

  他负痛,反手一掌掴来。

  眼前发黑,口中涌出血腥味道,我立足不稳跌倒,被贺兰强箍在怀中。

  “看,他果真救你去了……”贺兰的声音似鬼魅般传入耳中。

  我被那一掌掴得目眩昏沉,眼前依然发黑,心里却是悲喜莫辨。

  我不要他中计,不要他救那假王妃,可乍听他去救人了……心中却涌上辛涩的暖意。

  萧綦一人一骑已经驰向那烽火台下,台上刺客的弓弩齐齐对准他。

  然而萧綦陡然勒马,一声厉啸,“动手!”

  两侧军阵中,蓦然吼声震天。

  五列持盾士兵,叠作五重盾墙挡在萧綦身前。四块巨石同时从阵中飞起,投向那烽火台四角,所过之处,摧石裂柱,惨呼不绝。那军阵中竟早已设下投石机驽,显然萧綦早已获知他们的计划,设下圈套,只等他们上钩。伏于四角的弓弩手纷纷被激飞的石屑打中,跌下高台,落地非死即伤,更被枪戟齐下,剁成肉泥。

  我猝然闭眼不敢再看。

  眼前碎石飞溅,凶险异常,那“王妃”深陷其中,也不知道死活……他,到底还是动手了。

  萧綦拔剑遥指高台,悍然喝道,“攻上去!格杀勿论”

  这一声,惊得我心头剧颤,震荡不已,为这一声的绝决魄力,也为这一声的冷酷无情。

  好一个豫章王,好一个良人,宁作玉碎,也不受外敌半分胁迫……可如果真的是我呢?若是我在那高台之上,你也一样如此狠心么。

  “可惜,你的死活,他并不在意呢……”贺兰箴恨声咬牙,却带着恶毒笑意,狠狠扳起我的脸,迫我抬头看向前方,“分明不在意,却不能不救,到底是他笼络权贵的棋子,你还很有用,他舍不得丢的,放心!”

  贺兰箴的话,每个字都像毒针直刺我心底,偏偏我明白,他说的都是真的。

  我是一颗何等重要的棋子,只是棋子……所以死活伤残并不那么重要。

  眼前模糊酸涩,隐约泪意被我咬牙忍回。却见此时阵中队列变换,兵士抬了云梯从两面竖起,四下弓驽掩射,左右精兵持短刀登梯攻上,行止训练有素,迅捷勇悍,俱是身经百战之人。高台上一众贺兰死士拼死抵挡,节节败退,一个个被斩于阵前。

  那假王妃被挟着退缩至高台中央,挟她之人厉声高呼,“王妃在我手里,萧綦,你若再敢……”

  他的话语断了。

  被一支狼牙白羽箭截断,箭尖洞穿了他咽喉。

  萧綦的箭,百步穿杨,一箭封喉。

  射出那一箭的人,傲然立马张弓,弓上铁弦犹自颤颤。

  我闭上眼睛,胸口泛起隐隐的痛。

  眼前浮现出多年之前,犒军初见的那一幕,也是那样遥遥的一眼,黑盔白羽,雄姿英发的身影,竟然历历在目……今日往昔,俱在这一刻重叠交织。

  猎猎长风吹乱我鬓发,似也撩起心底一缕莫可名状的情愫。

  贺兰死士尽数伏诛。

  三军欢呼如雷,当先攻上高台的兵士,小心翼翼带下了那名“王妃”。

  萧綦还剑入鞘,策马驰向前去。

  这一次,他没有护卫,没有侍从,只一个副将随在身后。

  我身后,贺兰箴突然屏息,紧紧扣住我咽喉。

  我陡然张口,发不出声音,一声惊呼被扼在喉间。

  不,萧綦,那不是我! 

  这一刹那,我悲哀地记起,萧綦甚至不认得我,连我的容貌也不曾瞧过一眼。

  搀扶着“王妃”的士兵已将她送到萧綦马前,离萧綦不过丈许。

  萧綦驻马,那王妃颤巍巍挣脱旁人,向他走去,衣袂鬓发迎风飘拂。

  她抬头,双臂扬起几乎同一时间,默默跟随在萧綦身侧的银甲将军跃马抢出,红缨铁枪横扫,于半空中银光交剪,铿然击飞一物。那病弱的“王妃”纵身一跃,动如脱兔,袖底又是一道寒光射出。

  “她不是王妃!”银甲将军怒道,仰身避过那袖箭,反手一枪刺向她咽喉。

  左右侍卫一拥而上,将小叶所扮的假王妃逼退三丈,枪戟齐下。

  “留下活口!”萧綦策马而至,沉声喝问,“王妃在哪里?”

  我的心几欲跳出胸口,死命挣扎,恨不能大声呼喊。

  但听一阵凄厉长笑,“属下无能,少主珍重”

  最后一个字猝然而断,小叶再无声息,竟似当场自尽了。

  “蠢才!”贺兰箴的镇定冷漠,出乎我意料。

  未待我再看清场中情势,只觉身子一紧,旋即腾起,竟被贺兰箴拖上马背,紧紧挟制在他身前。

  一声怒马长嘶,座下白马扬蹄,冲下隐蔽缓丘,直奔前方校场萧綦所在的方向!

  人惊马嘶风飒飒。

  晨光照耀铁甲,枪戟森严,一片黑铁般潮水横亘眼前。

  在那潮水中央,萧綦英武如神祗的身影,迎着晨光,离我越来越近。

  越过千万人,越过生死之渊,他灼灼目光终于与我交会。

  我看不清那盔甲面罩下的容颜,却被那目光,直直烙进心底。

  眼前军阵霍然合拢,步骑营重盾在后,矛戟在前,齐刷刷发一声吼,将我们团团围住。

  数千支弓驽从不同方向对准我与贺兰箴箭在弦上,刀剑出鞘,金铁锋棱折射出一片耀目寒光,只需刹那即可将这两人一马剁成肉酱。

  萧綦抬手,三军鸦雀无声。

  贺兰箴扼在我咽喉的手,在这一刻开始发颤,渗出微汗,略略施力将我扼紧。

  我笑了,他在紧张,此时此刻他只剩我这唯一的筹码他怕了,便已是输了一半。

  “豫章王,别来无恙。”贺兰箴笑得温文尔雅。

  “贺兰公子,久违。”萧綦朗声一笑,目光冷冷扫过贺兰,停留在我脸上。

  他的目光,分明对贺兰箴轻藐已极,全不放在眼里。

  贺兰箴的手冷冷抚上我脸颊,向萧綦笑道,“你瞧,我带了谁来见你?”

  萧綦笑意淡淡,目光渐渐森然。

  “分离日久,王爷莫非不认得人了?”贺兰箴笑声阴冷,伸手捏住我下巴。

  我咬了唇,定定望向萧綦,想要将他看个仔细,眼前却蓦然涌上水雾。时隔三年,我们真正的初相见,竟是在这样的时候,这样的情境。此刻,他会如何看我,当我是王妃,是妻子,还是棋子……或许,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一念之间,便是他的取舍,我的生死。

  思及此,心中反而澹定空蒙,无所畏惧。
  
  我与萧綦四目相对,似有千言万语,终是无语凝对……这却大大激怒了贺兰箴。

  他陡一翻腕,将一柄寒气森森的匕首,抵在了我颈上。

  随着他亮出刀械,萧綦身后一众弓弩手刷的将弓弦拉满。

  “王爷!”那银甲将军惊呼出声,正欲说话,却被萧綦抬手制止。

  萧綦的目光幽深,却令我有种奇异的错觉就像被夏日正午的阳光照在脸上,让人睁不开眼的灼烈之下,有着淋漓的痛快和慑服

  我闭上眼,仿若真的被阳光灼痛,叹息地一笑。

  罢了,生死有命,但求从容以对,不至辱没我的姓氏。

  “你想怎样。”萧綦淡淡开口,听在我耳中,却有如雷击。

  这般问,他便是接受贺兰箴的要挟,肯与他交涉了。

  贺兰箴纵声狂笑,“好,好一对英雄美人!”

  我却再抑不住泪意,垂眸,湿了双睫。

  “其一,开启南门,放我族人离去,三军不得追击。”贺兰箴仍是笑,笑得无比愉悦欢畅,“其二,若想要回你的女人,就单枪匹马与我一战,你若能夺了去,我也绝不伤她分毫。”

  萧綦冷冷一笑,“仅此而已?”

  “一言为定!”贺兰箴冷哼,一抖缰绳,策马退开数步,再次将我挟紧。

  三军当前,万千双眼睛注视下,萧綦策马出阵,白羽黑盔,大氅迎风翻卷。

  他缓缓抬起右手,沉声下令,“开启南门。”

  南门外,即是那一片陡峭山林,一旦纵人脱逃,再难追击。

  贺兰箴横刀将我挟在身前,徐徐策马后退,与所余贺兰残部一起退至南门。

  轧轧声过,营门升起。

  森寒刀刃紧贴颈侧,我回眸,与萧綦的目光深深交错……心中怦然,于生死交关之际,竟惊觉心中那一丝绵软……临去匆匆一眼,来不及看清他眼底神色,贺兰箴已掉转马头,驰出营门,一骑当先,直往山间小道奔去。

  



生死(11。3略有修改)

  一入山林,横枝蔽日,险路崎岖。

  残余贺兰死士二十余骑冲入林中,三五成队,分散向南奔逃。贺兰箴一骑绝尘,非但不往南逃,反而奔上盘山栈道,朝山林深处驰去。虬髯汉紧随在侧,其余两骑断后,护卫着贺兰箴驰上山道深处。

  一路全无阻拦,也不见追兵,萧綦果真信守诺言。

  山路盘旋崎岖,交错纵横,他却轻车熟路,显然早已选勘过方位,布置好了接应退路。

  “少主,那狗贼追至山下岔道,突然不见踪影。”虬髯汉纵马上前。

  贺兰箴猛一勒缰,回头望去,只见林莽森森,山崖险峭,瞧不见半个人影,只有山风呼啸不绝。

  我心底顿时一凉,难道萧綦没有追来……这念头乍一浮现,冷汗立出,我竟慌了神。

  “莫非那狗贼知难而退了?”另一人冷冷道。

  我狠咬住唇,竭力镇定,压下心中纷乱念头到这一步,生死已不足惧,还有什么值得惶恐。

  可是,真的没有惶恐吗?分明已经心如刀割……仿佛又回到被赐婚的那一刻。

  当日父亲看着我凤冠霞帔走出家门,看着我形只影单远赴晖州,没有一句挽留。今日我被贺兰挟持出逃,命在顷刻,萧綦却没有追来。

  原来他们都是一样,终究放开了手,放弃了我,眼睁睁看我沉入深渊。 

  我所惶恐的,不是生死和婚姻,只是那一刻被放弃的滋味……被放弃,被至亲之人放弃。

  枉自挣扎许久……一直以来,我不过是个早已被放弃的人。

  刹那间,一念洞明,万念俱灰。

  “少主……”虬髯汉方欲开口,贺兰箴却一抬手,示意噤声,只凝神侧耳倾听。

  一时间,山风呼啸过耳,盖过了所有声音。

  贺兰箴脸色凝重异常,“萧綦手段莫测,大家小心戒备,不可大意。”

  虬髯汉应道,“少主放心,前面过了鹰嘴峪、飞云坡,就是断崖索桥,我们的人已在桥下接应。此段河道湍急,顺流而下,不出半个时辰就可越过边界。”

  “很好,其他人从南面引开追兵,料那狗贼意想不到,我们会走这条水路。”贺兰箴冷冷一笑。

  我心下发寒众人为他舍生拚命,他却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