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掉下个林妹妹
会有办法的。爹爹的回答斩钉截铁。
可儿听不懂这些,她从记忆起就住在这小山村里,她的从前就在这清泉与山花间,她也渴望她的以后还是在这里。
十二岁那年的初夏,山上的野蔷薇开得正盛时,家里来了几个客人,和爹爹关在房间中说了半天的话,爹爹送客人走后,一回到家中就大声催促娘亲收拾行李,说明天会大都。爹爹不知是激动还是喜悦,声音颤栗着。
陆夫人不敢确定地立在原地,一直问:“夫君,这是真的吗,真的吗?”
“真的,老天终于开眼了,我们可以东山再起,这一次,我定让那姓韩的生不如死。”陆掌柜咬牙切齿地举起一块晶莹剔透的玉佩,冷笑道。
那玉在阳光的折射下,闪烁着一道道清澈的玉光,可儿本能地眨了眨眼。
“可儿,别愣着呀,快去你屋子里收拾你的东西。”娘亲抹着泪,推搡着搞不清楚状况的可儿。
“娘亲,我们要离开这里吗?”可儿问。
“对,对,永远离开这破地方,再也不回来了。可儿,以后,你将会穿绸配金,做大户人家的小姐。”陆夫人说道。
可儿咬着唇,很乖巧地回房收拾行李,心中轻轻叹了一声,她才不想做什么大户小姐,她只想呆在这里,但爹娘已经多少年没这么开心了,她不忍拂了他们的心意。
都等不及和村里的人告别,爹爹从山外租了辆马车,急急地就上路了。路上,爹爹和娘亲兴奋的都没什么合眼,喋喋不休地畅想着以后该如何如何。
可儿想着恬静的小山村,第一次感到心里空荡荡的,像失了什么依靠。
三天后,他们住进了一座繁华的都城,酒肆、饭馆林立,满目亭台楼阁,街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大都,陆家当铺又回来啦!”陆老板深呼吸一口,兴奋地张开双臂。
娘亲又在抹眼泪了。
可儿怯怯地贴在街角边的一棵树边,街上的人和车太多,让她很紧张。
“没事儿,可儿,习惯了就好。”陆夫人爱怜地牵住她的手。
第一晚,他们住进了一家客栈,吃了一顿非常丰盛的晚膳,有许多菜,可儿连叫都叫不上名,陆夫人倾倾嘴角,自嘲地说,这些算什么呀,以前,陆家的饭桌上,这些都不配上桌的。
爹娘口中的从前到底是怎样,可儿不禁有些好奇。
吃完晚膳,陆老板说要去拜访一位故人,娘亲和可儿留在客栈中。可儿困了,早早上了床,陆夫人则和衣坐在烛光下,过一会就扭头看一下房门。
可儿还没睡沉,陆老板就回来了,狂喜的抱着陆夫人,又是哭又是笑,讲话都有点语无伦次。
可儿不安地坐起身,看着失态的爹娘,觉得他们像变了个人似的。
“可儿,你真的是千金娇小姐了,我们陆家又……东山再起,不,会比从前还要辉煌。”陆老板抓住可儿的手,口沫横飞。
“那我们不就可以买大宅子,可有有钱给可儿治眼睛,日后也可以给可儿嫁个好人家了?唉,想想她姐姐嫁得可真委屈,那种小门小户,不知是修了几辈子的福,居然娶到我们陆家的大千金。”陆夫人惋惜地叹道。
“夫人,别叹气,等我们当铺开了业,走上正轨,让他们到大都来开布庄,慢慢的,小门小户也会成高门大户的。”
“对呀,还是夫君有见识。”陆夫人娇嗔地抛了个媚眼给陆老板。
“至于可儿的婚事,我心中早有打算。”陆老板高深莫测的抚着胡须,手习惯地伸向桌上的算盘,一下一下地拨弄着。
后面几天,爹爹天天出门,有时娘亲也会出去,可儿一个人留在客栈中,趴在床边,她听不到山泉的叮咚,她听不到小鸟的啾鸣,听不到风从树林中穿过的声响,她好怀念以前的小山村,觉得大都一点都不好。
这天,娘亲把她带出了客栈,坐车来到了一个大大的商铺前,陆夫人指着簇新的门匾,说:“陆家当铺,可儿,你看到了吗,以后这就是我们的家,铺子后面有大大的院落,里面有许多拥仆,那些都是我们的。”
可儿眯细了眼,只觉眼前黑团团的几个字,她怎么也看不清。
身后响起一阵“得得”的马蹄声,可儿瑟缩地躲在娘亲的怀中。陆老板从铺子里走了出来,拉过可儿,用手指指骑在马上的一个俊雅温逸的男子,压低了音量说道:“可儿,那就是你将来的夫婿,他叫韩江流。”
可儿缓缓地扭过头,看了过去。
这次,她倒是看清了。
韩江流,大都城最大的钱庄四海钱庄的少东家,年纪二十有四,是大都城中公认最英俊、最聪明、最温和的公子,知书达理,风度翩翩,多少待字闺中的少女梦寐以求的佳婿人选。
可儿看到他潇洒地从马上下来,把马缰扔给钱庄的伙计,温雅一笑,长身站着,与进出的客户拱手招呼,目光一下定格了。
“你姐姐在很小的时候,曾与他有过婚约,后来发生了一些事,这婚事就搁浅了。你姐姐另嫁他人,但韩少爷好像还在守着婚约,你爹爹是守信之人,既然答应与韩家联姻,就要遵守承诺,只不过,现在婚书上的陆家小姐不是你姐姐,而是你——陆可儿。”陆老板盯着韩江流的背影,慢悠悠地说道。
可儿纳闷地收回目光,讶异地抬头看向爹爹,爹爹的语气为什么听着那么阴冷、这么笃定?
婚书上的人能随意换吗?
这么好的公子会愿意娶她吗?小小的心恐慌地颤着,她觉得,莫谈是自己,就是又聪明又漂亮的姐姐,也配不上这位温润如玉的韩公子。
“韩少爷。”陆老板突然推起一脸的笑,抬脚跨出当铺,向韩江流走去。
正在与人讲话的韩江流一怔,回过头,淡淡地打量了下陆老板,目光扫过陆可儿,“请问这位老伯是?”
“我是对面陆家当铺的掌柜,这是小女可儿、妻子吴氏。”陆老板热情地介绍着,颇有深意地让开身子,把可儿往前推了推。
韩江流疏离地抬抬手,“哦,原来是新开张的当铺掌柜,失敬、失敬!”他又转过身,对陆夫人和可儿微微点了下头。
陆老板一摆手,目光咄咄,“别这么客气,我和韩庄主是老朋友,我想,日后我们的关系可能还会更进一层。”
韩江流愕然地挑挑眉:“陆掌柜认识我爹爹?”
“交情可不是一般,我们认识十多年了,怎么,他没提起我吗?哈,没事,没事,你回去向他提起我,他会一五一十的告诉你的。好了,不多聊了,日后韩少爷常过来串串门,我们全家都会非常欢迎你的。”陆掌柜的熟稔的拍拍韩江流的肩膀,意味深长地倾倾嘴角。
韩江流有点莫名其妙这位陆掌柜的热情劲是从哪里来的,他跟随父亲做生意也有好几年了,爹爹的老朋友、老客户,他可都认识,这位陆掌柜的到一点没听爹爹提起过。
俊眉不禁蹙起,韩江流看到陆家瘦瘦小小的姑娘怯怯地打量着他,他礼貌地回给她一笑,她目光急急地躲闪,小脸胀的通红。
韩江流温柔地一挑俊眉,见多不怪的转过身去。
“夫君,十几年不见,韩少爷到长得一表人才,你说他会同意娶咱家可儿吗?”陆夫人喜滋滋地盯着对面门庭若市的四海钱庄,突然担忧地问。
陆老板冷笑,指挥着新来的伙计认真擦洗柜台、门面,捧着个水烟袋,摇摇晃晃的走进里面的账房,在书案后坐下,翘起二郎腿,翻了翻白眼,“夫人,你怎么就没一点志气呢?什么叫他同意不同意,这事由得了他吗?他能娶到咱家可儿是他的福分,要不然我让他四海钱庄一夜之间名誉扫地,从此在大都城无立足之地。韩庄主应该庆幸他有一个我还看得中的儿子,还有这钱庄经营的不错,也有些利用价值,不然我就不是这态度了。”
“夫君,这婚事看来是跑不掉了。”陆夫人听了陆老板一席话,眉开眼笑地合起手掌,“对,对,报仇不一定要报的血淋淋的,伤人不见血,让他暗里疼,才是真本事。我们陆家终于要扬眉吐气啦!”
“夫人,你就等着瞧吧!我想,没几天,四海钱庄就会上门送聘礼了。”陆老板一脸深沉地说道。
可儿没有随娘亲走进账房,她默默地站在外首,仰望着一团模糊的天空,张开双手,怕是冬天要来了,吹着身上的风冷的人直发抖,一件夹衣已经不够了,洒在掌心的阳光也不觉得温暖。
陆家当铺选了个吉利的日子热热闹闹开张了,陆夫人给可儿新置了几件时新的夹裙,也找了个丫头专门侍候她,她现在真的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过上大小姐的日子了。
小姐是不可以太多抛头露面的,当铺开张那日,她坐在后堂,听着外面又是炮竹,又是鼓乐的,人声鼎沸。
陆家当铺十年强,曾经是与四海钱庄齐名的,现在重新开张,一下子把大都城中的许多商贾都吸引了过来。送贺礼的店铺络绎不绝,陆掌柜笑得嘴都何不拢。
四海钱庄的贺礼是正午时分送过来的,礼盒很重,韩江流亲自到门祝贺,陆掌柜陪着喝了杯茶,见韩江流只字没提婚事,也没提他与韩庄主的交情,心中不由得有些着急。
莫非他的如意算盘大错了?
他的猜测不假,当铺开张又一个月了,韩府的媒人仍没有上门。陆老板不想再等,以看望故友为名,特意去了趟韩府,回来的时候,陆夫人看到他拧了几天的眉结舒展开了,心中就有了数。
那一晚,大都城下了一夜的雪,早晨一开门,刺骨的寒气扑面而来。
陆掌柜的说可儿日后是要做钱庄的少夫人,对些钱庄的事务多少要懂一点,让她白天也在当铺走走,学点东西。
爹爹的话,可儿总觉得很虚幻、很远,和她好像没什么关系。她对当铺的业务不喜欢,也没兴趣,坐一会,便走出店铺,盯着对面四海钱庄的门庭发呆。
天真的很冷,呼出的白气出口就凝成了冰凌。可儿小脸冻得通红,呵着小手,在外面跺着脚,想让身体暖和一点。
“碧儿,碧儿……你听我说……”一个温雅低沉的声音从当铺斜对面的茶楼传来,可儿心“咯”了一下。
“韩江流,你不要再说了,我没事的,真的没事。”微带着哭泣的清丽嗓音随风飘进了可儿的耳中。
她缓缓抬起头,努力把目光聚成一束。
温和俊雅的韩少爷拉住一位头发卷卷的俏丽女子,她雪白的狐裘上不知怎么沾上了一些雪花。韩江流满脸痛楚,不舍得看着她,“我是为你好,碧儿,真的。”
“我理解,我会很好的,现在请你帮我叫一辆马车,我该回府了。”舒碧儿强抑下哽咽,倔强地把头扭向一边,不再看韩江流的脸。她是他好友名义的妻子,纵使他深爱她,也曾承诺,等她二年后恢复自由之身,娶她为妻。现在该死的道义占了上风,他选择放开她,她无话可说。
“我送你回府。”
“不要,韩江流,你让我静一静,好不好?是我考虑不成熟,莽撞地跑过来,从成亲那天起,我就没资格要求你为我做什么了。你是正人君子,你不需要讲太多,我什么都懂,我不会再来找你的。”舒碧儿拼命地眨着大大的眼睛,把泛上来的泪水眨了回去。
韩江流咬着唇,目不转睛地看着碧儿,手握成拳,微微地颤抖着,强抑着想把她紧紧搂在怀中的冲动。
良久。
他无奈举起手,招徕一辆等着路边载客的马车,体贴地撩开轿帘,托着碧儿的腰让她跨进马车。
“韩江流,既然我能神奇地来到这里,我想一定也可以神奇地回到我来的那个地方。还记得我叫什么名字吗?”舒碧儿放下轿帘前,幽幽地说道。
韩江流像冻僵了,一动不动立在雪地里,目送着马车消失在街市之中。
一滴滚烫的泪无声无息地从他的俊容上滑下,身边行人川流不息,他掩饰地弹去,默默转身。
“哎呦!”一个小小的身子在他的身后脚下一滑,躺倒在地。
“你没事吧!”韩江流弯身,看清原来是陆家当铺的小千金,俊脸突地一沉。但仍伸手扶起了她。
“多谢韩少爷。”可儿像闯了什么祸,瑟缩成一团,头都不敢抬,声音小的像蚊子。
韩江流疲倦地眨眨眼,见她头上身上都是雪,叹了一声,抬手替她轻轻弹落掉。
“天气这么冷,怎么不呆在铺子里?”
“我……”陆可儿鼻子一酸,一时不能适应韩江流这突然而来的温柔。
其实韩江流的性子一向温和,待人处事很少与人交恶。四海钱庄与陆家当铺之间的过节,爹爹已经悉数告知于他,他心中也拿定了主张,决定为父亲从前的过错负起全部的责任,但不是说他就同意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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