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天使
侧。她及时地抱住了自己。
整个大厅顷刻间变得寂静下来。
她无法伸出手把它们拉回来。也没有办法开口,她就要吐出来。在这里,在上流社会的宫廷里她狼狈的摔倒在地板上,在众目睽睽之下,罗裙半退。
她唯一能做的是闭紧嘴巴,不要立即吐出来。但是她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久。
她晕眩起来。也许晕倒会比较好一点吗,庄弄月?她冷冷的问自己。她开始颤抖。无可抑制的颤抖起来。
她听到有人走来她身边。脚步声沉静而凝重。
一双手轻轻帮她拉好肩带,然后抱起她。她看到他无名指上的那枚戒指。她熟悉的戒指和piget腕表。她抬头看到他,陆仰止浓重的眼神。
在四目交集的这一刻,她的胃剧烈的绞痛起来。她张口。然后她的头立即被一只手按到宽厚的怀中。
她吐了出来。吐到了他的怀里。
他就这样抱着她,轻轻抚着她的头发,轻声说,“我们得去洗手间,弄月。”他这样半抱着她,慢慢向出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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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士洗手间。
她趴在马桶上吐。他站在旁边看着。他脱掉沾满污秽的衬衣和领带,把它们扔进了马桶。然后把外套穿上。
她在呕吐。吐出来的全是酒水。
他默默的看着。眉头皱起来。
她起身,去盥洗室漱口。他依旧看着。
“抱歉。吐了你一身。”她回头对他笑笑。眼睛因为长时间呕吐而流泪,变得红肿起来。
“你为什么来这里?”
“奶奶让我来。”她淡淡笑着,“她付了钱。”
陆仰止握住她的肩膀,强迫她看着他,“你究竟怎么了?为什么要呕吐?”他的力气很大,令她疼痛起来。
“我没怎么。只是喝了点酒。”她依旧淡淡微笑。
“是吗?”
“放开我。”她的声音忽然严厉起来。“我不会因为你帮了我而感激的。现在放开我。我们不能再见面。你不记得吗?”
他看着她。执意要个答案。
“好吧,既然你一定要知道。”她的笑容在脸上绽放起来,忽然令她美丽不可直视,破碎的花朵一般颤抖,“陆仰止你听着,我不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病,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如果你真的爱上我了,那么你会变得很惨。你知道的,我要保护晓钟,我会用所有剩余的时光为他留下足够生活的物质。我没有时间陪你初恋。你明白吗?”
她轻易挣脱了他的钳制,依旧淡淡笑着,“没错,我爱你。并不因为你值得爱。只是爱了。也许因为欲望。我并不确定。可是我不能要你。我是不能爱人的女人,不稳定的情绪会让我更早死去。你是个无法安定下来的男人。所以我们不能继续纠缠。我们回去各自的轨道上,好不好?反正爱很容易就会被忘记。”
她转过身,开始对着镜子补妆,“也许我不会死呢?睡了那么久都能醒过来。”她在镜子中轻轻微笑,笑得像个安琪儿。泪水却断断续续的流下来。她轻轻揩掉,仿佛拂去灰尘。“所以不要再来见我。”
不要再来见我。
陆仰止静静站在她身后,他偏过头去,眉头紧的仿佛化作了陨石。他的思想呆滞起来。他甚至因为震惊而飞快的笑了一下。然而依旧没有办法说服自己。他重重的抹了一把脸。找不到话来说。回过头来,看到镜子中弄月的眼睛,她静静的看着他。视线像一张网,密集的捕捉了他。
他忽然发现,庄弄月长了一双动人的眼睛。美丽的像深潭幽静的水。
她静止了一般,仅仅用那样一双眼睛注视着他。
弄月很仓促的微笑了下,“我们真可笑。”沉默。沉默。“别来找我了。”
她提着裙子走出去。把陆仰止一个人留在了女洗手间。
三十三、纱纺裙
弄月提着裙子走出来。她高高挽起的发髻早已垂落,头发披散在肩膀上。她随手理了理。
长发已经长到腰部,发质很软。蓬松着,覆盖了整个光裸的后背。它们跟随着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嗒嗒声,左右轻轻晃动。像一波一波的海浪。
脚有点疼。她脱掉了它们。很美的鞋子。可是太辛苦。
裙子开始拖在地上,在光洁的大理石板上发出沙沙的声音。
她和自己发出的声音一起,穿梭在这条长长的金碧辉煌的走廊里。然后渐渐放慢脚步。弄月做了一个深呼吸。她笑笑。她饿了。
并且不想立即回到那个刚刚出丑的地方。
一个端着盘子的侍者恰好走出来,拐进了另一条回廊。
弄月擦擦眼睛。拎着鞋子跟了上去。
如她所愿,她去了厨房。
这也许是弄月一生中看到的最美好的地方。偌大的厨房,整洁的地板,训练有素的厨师和一群表情严肃的侍者。最为重要的是,整齐的摆满了桌子,桌子上则整齐的摆满了美食。它们正热气腾腾的召唤着她。
黑椒牛柳。意大利通心粉配上了翠绿色的西兰花。法式咖喱焗龙虾、蟹肉沙拉、鸡蛋汁煎鲱鱼、铁扒比目鱼、冷烤野鸭、红鱼子酱、黑鱼子酱……各种叫不上名字的美食装在美轮美奂的盘子里。还有各种造型可爱的甜点。
当弄月看到一个黄橙橙洒满白糖粉的热情果奶昔甜品时,她听到自己的肚子开始大唱赞歌。
“小姐,厨房重地,闲人莫入。”弄月正盯着那杯热情果奶昔发呆,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一本正经的声音。她回头,被一个长柄勺亲吻了额头。
“呃,”有些丰满的四十多岁的白皮肤蓝眼睛女人定定地看了她一眼,接着耸耸肩膀,“我叫埃里,是这里的主厨。我想你需要一点温暖的东西,孩子。”她旋即放下那柄长勺,然后拉着她的手穿过整齐划一的锅碗瓢盆,走到一张桌子前,把她随手按到一个座位上,“稍微等会儿,亲爱的。”
她晃动着丰满的腰肢,灵巧的的穿过桌椅,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个托盘,托盘上正微微冒着热气的是一碗芳香浓郁的汤。
“奶油豌豆泥汤。喝下去吧,你会舒服一点儿的。”埃里说。她的嘴唇有些厚,让她看上去充满权威。然而她快活洒脱的声音却告诉人们她是个极易相处的人。
“谢谢。”弄月对她微微一笑。然后拿起了调羹。
“怎么样?”埃里笑眯眯的看着她。
“很好。事实上,难以描述的好。”弄月抬头说。
“好孩子,快点喝吧,食物能让人开心起来。这是一种魔力。等一下,或许你会得到一个热情果奶昔。你刚刚盯着看的那个。现在我得去看看我的那群孩子们,老实说没有我,他们会变得手忙脚乱起来,宴会的主菜马上就要上场了。”埃里边说边动,等到她说完,人已经晃到大厨房那边去了。
身穿制服的年轻侍者们,看到她进去立刻变得严肃起来。仅仅是严肃,而非恐惧。弄月立刻听到埃里的大嗓门,“对了,孩子们,面对食物我们要严肃。严肃。这是最基本的态度。”
弄月低头笑笑。这碗汤的味道真的无可比拟。她再次擦了擦眼睛。
能喝到这样一碗汤,说明人生还是蛮不错的。是啊,弄月,你的人生还是蛮不错的。她吃到一颗熬得很软的豌豆。于是想起那位躺在二十床棉垫和二十床天鹅绒上面的公主。
她觉得自己的想象力正在向一个孩子进化。
“欧,我说过您不能进来这里。您总是让我为难。好吧,先生,我不想让您难过,但是我不得不告诉您,您不是做厨师的料。我劝您还是赶快放弃吧。”弄月再次听到埃里抱怨的声音,但是每个字都含着笑意和宠爱。“我绝对不会再纵容您的,您不能跟那位小姐比,那是一位女士,并且,”埃里压低了声音,但弄月还是听到了,“她看上去很伤心。她需要安慰。”
弄月站了起来,觉得基于礼貌,她应该作必要的解释。她毕竟做了一个闯入者。然后她看到一个男人正往她这边看过来。一双真正的蓝眼睛。
他还在跟埃里比划着手势,眼睛却看向她。他淡淡一笑。伸出一只手向她打招呼。
弄月立刻明白了这是谁。华氏的长孙原来是个混血儿。
埃里带着他向弄月这边走过来,弄月发现这个高大英俊的混血儿沾了满手的面粉和巧克力。手里有一个小小的白色纸杯,里面装了颜色可疑的东西。
他把杯子举给她,然后指了指杯子。
“啊,小姐,不要……”埃里说。
弄月已经伸出一根手指,蘸了一点颜色可疑的面糊,并且放进了嘴里。尽管颜色看上去有些恐怖,但说实话,味道还是值得品尝的。弄月又蘸了一点,放进嘴巴。
“我说您不应该,但是……”埃里笑着,她也伸出一根手指蘸了一点,接着她发出一阵古怪的笑声,好像刚刚生了蛋的火鸡,“啊,先生,”她说,“你做到了。你做到了。”
男人脸上浮现安然舒适的笑意。他忽然捧起弄月的脸,轻轻地吻了她一下。然后他有些诧异的盯着她看了几秒钟,脸上露出忍俊不禁的笑容,之后便转身大步离开了。
“欧,”埃里皱皱眉头,“看来你得去洗个脸了,小姐,事实上,也许你得把头发也洗洗。我看最好,你还是泡个舒服的热水澡吧。我的卧室就在这附近。跟我来吧。”她牵着弄月的手,不由分说地便拉了她走。
弄月立刻知道了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了。一定跟那杯颜色怪异的面糊有的比。
她顺从的跟着埃里在桌椅和回廊间游动。光着脚。她的鞋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她遗失在了哪里。
至少,她没有那么难过了。她想。这群人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但是她已经习惯相信,无论多么美好的故事下面总是掩藏无法言说的忧伤。
人类是擅长掩饰和装饰的。平静和幸福的背后常常是忧伤。他们看上去像是生活在一个梦里。而庄周梦蝶不过是个一厢情愿的童话。
暂且做一下梦吧。庄弄月吧。她对自己说。并且淡淡微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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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仰止一直站在那里。他的脸色比他想象中难看得多。他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严肃的一张脸。他不知道该怎么进一步了解自己。
他觉得自己好像被什么一下子缠绕住,尽管他想努力的摒弃这一切,然而他被一种不能确定的力量指引。他还不能明白该怎么办。然而他知道自己已经变得不同起来。
因为他在犹豫。
他对着镜子嘲弄的一笑。一个自私自利甚至暴戾的商人忽然意识到自己爱上一个人,那是灾难性的。他想。他没有过这样的经历。自己被自己折磨。明明想要嘲笑自己。笑出来的样子却总是苍白无力。
这一切都归咎于一个叫庄弄月的女人。她蛊惑了他。让他更加厌弃自己。
几分钟之前,庄弄月还在这面镜子中对着自己微笑。她说她会死的,如果他们继续纠缠他们会杀了彼此。他想这是一个伟大的预言。
他感觉到自己被一种新奇的毫无经验的痛苦卷进了一个漩涡。这种淅淅沥沥的感觉,真实而真切地冲撞着他的心脏。而他,正在用尽全力反抗。
陆仰止摸摸自己皱紧的眉头。他一生都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会做出这样的动作。然后他把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口上。
“你会再次被抛弃的。你知道的。”他淡淡对自己说,“不过这没什么。”
他走了出去。他被庄弄月扔在女洗手间里。甚至忘了走出去。
他一路不停的告诉自己,陆仰止你是嘉隆的主人,你是陆氏的二公子,商场和情场驰骋的冰山猎人,这些你厌弃的称号就是你全部的拥有。你有一个下贱的母亲,因此你的一生也无法变得高贵起来。你唯一擅长的是防微杜渐,怀疑猜忌,不择手段和无法停止的制造伤害。
自从你逃出孤儿院,你就开始左右自己的命运。这不是什么童年阴影或是蹩脚的心理伤害,你的血液里也许就是这样,生而如此。不同于你那迷恋母亲的父亲。他最终也死在她旋转的舞裙之下。你却不同。你注定将是不同的。
你是一个成年人。在你三十四年的人生经验里,你从没有失败过。你从没有的得到过“是”以外的回答。你游戏在这个阶层里,你从来没有受到过伤害。
他的拳头攥得很紧。好像把一颗心也攥在里面。好像随时都可以挥出去打在任何一个否决他的人脸上。他知道自己拥有这种力量。他从来没有怀疑过。
然而他脚步很快的放松起来。他静静的站定了,连自己也无法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只是看到了庄农月。她光着脚。被一个胖胖的金发女人拉着,不知道要走向哪里去。
在光线不是很明亮的走廊灯里,他看到她光着双脚,拖着长裙默默跟着一个陌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