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天使
于是她淡淡的笑起来。
谈话中,金嫂来上早餐,简单的样式。弄月从谈话中了解到陆赞,陆仰止的大哥是一个很爱花的人,他有一个漂亮的花房,然而并不栽养名贵的品种,只是闲来侍弄一些自己喜欢的花草。
至于他的轮椅,弄月有些想知道其中原委。因为他令她想起晓钟。谈话中没有任何关于这方面的话题,弄月便只是不动声色的听着。觉得被注视,抬头看见那个十岁的男孩盯着她的眼神。
那个眼神让她忽然很想晓钟,很想很想见他一面。
“我这样跟爷爷说可以吧?”陆仰止在故事的结尾加上这样一句话。
陆赞笑着,没有回答。
陆仰止看向自己的儿子。小瞻也没有任何的表示。这个孩子看上去对自己的爸爸有种特别的情感,一种强烈的排斥感。
弄月认为自己没有必要参与意见。于是轻笑不语。
只有安静了很久的小语一直不甘心的举着手,他们集体看向她稚气漂亮的笑脸。感觉到自己得到允许,她终于很开心的大喊起来,“亲亲小语!”
九、小吃街
有时候她也无从明白自己。生活好像进入一种平静如水的状态。她开始感知到自己在这个城市间缥缈而过的灵魂。
弄月第一次这样强烈感觉到对自身的恐惧和不确定感。就像沙锅里正在煲的一锅汤。它们跳跃,灼痛而顽强。
这些她以往从来没有想过。当她埋头在油腻肮脏的小餐厅里洗刷那些被无数的皮肤抚摸过的餐具的时候,她没有时间思考这些。
在咖啡厅日夜颠倒的打工,或是在学校和夜总会穿梭的时候,她在学生和服务生之间模糊暧昧的身份,她没有任何多余的精力来考虑生命。因为她知道那些思考没有任何意义。她不会得出任何结论,也不会因为任何结论而感觉失望。
仿佛在生命的最初她就已经对与生俱来的绝望了然于心。并且学会微笑面对。
现在她出卖了青春和灵魂,和一个陌生的男人还有他的孩子一起生活。亦不觉得羞耻。只是他给了她丰裕的物质,也给了她富足的时间,她开始感觉灵魂的空虚,那些她曾经试图用尽一切办法掩饰的黑暗和潮湿重新跃进她的视线。
她已经不再渴望温暖。她早就成长为内心坚定的女人。她对自己没有任何的年龄概念,只觉得自己在一天一天变老。
过多空余的时间让她不知道该如何跟自己相处。
她忽然扔掉手中的菜刀,上面还沾着蔬菜清香辛辣的绿色汁液。陡然冒出一道红,仿佛绽放在指尖的花,暧昧而颤动。她把手指含进口中。腥甜湿热。
她向客厅看去。陆仰止正在看报纸,毫无规律的翻动,像机敏的兽。弄月把手放在水龙头下,然后听到哗哗的流水声。
她的内心不平静,她不明白自己为何这样的不安。她拧紧水龙头。然后穿过客厅,走向门口。
你去哪里?陆仰止冲上来,抓住她的肩。
出去走走。她淡淡说。
你不能逃避,逃避我们的相处。我知道你很快会清醒过来,然后后悔当初的决定。可是我不能放你走。我还没有得到我想要的。
你想要什么呢?
你不必知道。你只需要配合我。
弄月回头对他淡笑。我只是想要出去走走,她说。
你只是在过去忙乱负荷的生活中忘记了自己,弄月。你必须重新开始审视你自己,还有我们的生活。你知道,我们结婚了,我们要一起生活。你是聪明现实的女孩,不要一开始就躲避这种审视。那样我们将无法继续我们的婚姻。
那么你会放我走吗?
你期待怎样的回答?他反问,嘴角忽然扬着笑。
弄月看着他,这个陌生的男人。他成熟,强大,睿智,并且带着凉凉的世故。他认真的把她当作一个伙伴和搭档。他有利用身边一切价值的能力,判断准确并且毫不犹豫。
我想见见晓钟。弄月看着他的眼睛。
陆仰止最终笑起来。弄月,这个时候你最像是一个孩子。讨价还价,懂得时机和谈判的手段。我会满足你。这个愿望并不过分。事实上你这几天的表现的确值得一个奖励。
弄月笑着点头。谢谢,老板。她感觉自己的手指灼热的痛,低头看见地板上深红的血。她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来对这些离开自己身体的生命表达哀悼。
抬头看见陆仰止阴暗的表情。他一定也看到了。看到了地板上的血。
你把地板弄脏了。他说。看着她的眼神决绝而浓烈。然后他吻住她。他的吻很激烈,带着破坏的力量。双手几乎提起她单薄的身体。
弄月没有拒绝。眼睛里流出慌乱的泪水,因为她发现自己不想拒绝。她的生命中没有一个人这样激烈的渴求过她。这种毫无缘由的渴求温暖她的感官。身体叫喧着想要得到这些能够灼伤自己的力量。
她从来没有在一个人身上的得到过这些。浓烈的伤害和无视。这些感觉陌生而新奇。弄月淡雅的容颜上析出一个诡秘的笑,她没有感觉到。她只是伸出手臂,抱紧了吻她的男人。
她知道,他们的亲吻,与爱无关。
他轻轻放开她的时候,看见了她脸上的一个笑,带着诡秘脆弱的气息,在他的力量下绽放。她一向是淡笑迎人,这样含带情绪的笑少之有少。当他开始意识到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在为其中的甘甜而微微发楞。
他知道这个女孩的处境,也知道她的某些伤痛。他漠视她年轻的灵魂,把她强行拉进自己的生活,巧妙的加以利用。他开始感觉到一丝厌恶。他厌恶她,因为她顺从的成全了他的私心,他现在却要为这份自私的冷酷承担自责。
陆仰止看着她的泪,还是淡淡笑了。你看上去很喜欢我的吻,他说。
弄月没有说什么。她的大脑慌乱的发不出声音。在过去的每时每刻都挤满工作和学习的生活中,她没有这样的记忆,被一种陌生的情绪牵引,身体在某一刻不受理智支配的无力感。她为这种感觉而迷惑。
陆仰止看着她,她仿佛在思考着什么。平淡的脸变得生动起来,在灰暗的黄昏发出引人入胜的迷乱光彩。他忽然记起晓钟,弄月的弟弟,他一直保留着初次见他的吃惊。对美丽的震撼。
现在他在弄月的脸上看到另一种比美丽更让他迷惑甚至害怕的东西。
他推开她。他不愿去探寻。把地板擦干净,他说。
然后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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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月在去见小玫的路上,遇到了陆瞻。背着书包的小小少年,有着美好的五官。深蓝色的礼服,在风中飘摇的蓝领带。走在人群中,有着孤独的脚步。孩子们三三两两成群结队,脸上带着天真的热情从他身边走过。
没有人和他打招呼,他看上去也毫不需要。他毫不在意的展示着自己的不在乎。像是鱼群中的一只海豚。
弄月惊叹遗传的力量。有时候,那是一种内心的坚定。
只是他才十岁,却已经坚定的像是成人。弄月从他微抿的唇线中看到晓钟一样缥缈的忧伤。她站在十字路口,看着他穿过人群和车流走向她。他坚定的目光在日光下熠熠璀璨。
弄月在尖利的刹车声中本能的伸出手拉住了他,他倒向她单薄的怀中。弄月眼前一瞬间的空白,恢复的时候听到司机大声地咒骂。刺耳的难听。
弄月看着怀中眼神清理亮却满含惊恐的孩子,下意识的捂住了他的耳朵。
对不起。对不起。她抱紧他小小的身体,对司机道歉。那个肥胖的男人终于开着车悻悻的离开。
弄月蹲在孩子面前,对他微笑。他惶惑的看着她。充满着不信任。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个受惊的孩子。
小瞻,我们去吃东西。她说。
然后她牵了他的手,走去和小玫约好的小吃街。
一路无言。弄月没有和孩子相处的经验,童年的缺失让她不知道该怎样对待一个孩子。她只有力所能及的待他。
当孩子忽然挣脱她的手,她知道他已经从刚刚的恐惧中清醒过来,并且竭力掩饰。她转身看他,孩子也正在看着她。他的眼神湿润而坚定,带着倔强和隐忍的害怕。她以为自己会在里面看到排斥和厌恶。然而并没有。
那一刻,弄月忽然看到自己。站在街头的冷风中,等着在廉价衣服店里试穿的母亲。她小小的身体坚定的站在那里。看着玻璃窗里面容颜艳丽的女子正在为几十块钱和售货小姐争论。她仔细的看着她的一举一动,怕她在忽然转身的瞬间忘记自己等在这里。
她伸出手,握住了孩子插在裤袋里的手。冰冷的手。就让我牵着你吧,好吗?
他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于是他们继续走下去。
小吃街一向热闹非凡。刚出锅的热气腾腾的灌汤饺在冬天散发温暖的食物味道,还有一小碗一小碗红红的酸辣汤,上面飘着绿色的生菜片,酸辣浓烈的勾引食欲。
小玫看见弄月早已叽叽喳喳的跑上来,拿着满满一手的烤羊肉串,嘴巴正起劲的嚼着,笑容像是马戏团的小丑。在看到弄月旁边的男孩时不自觉地张大了嘴巴。
弄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看到小玫了然的眼神暗示,淡淡一笑。
“小帅哥,羊肉串要不要?”小玫热情的大献殷勤。
只是好像人家并不领情。小瞻看了看这个圆乎乎挺可爱的姐姐,和她手中烤得奇怪的肉。不确定的看看弄月。
“只是烤羊肉。在这里吃东西很随便,不好吃的话你扔掉没关系。”弄月这样说。
然后看着他走去烤羊肉的小摊上,然后拿出了卡。“我想要一串。”他说。
小玫睁大眼睛,“这就是你的继子吗,呵呵,弄月姐你真的好福气,一结婚就有了这么大一个儿子,还是一个持卡贵族。”
弄月只轻轻微笑。她早习惯小玫的贫嘴。
“老板,给十串吧。”弄月掏出零钱递到一脸茫然的大叔面前。然后看到他沧桑的脸上露出朴实的笑容。干净的像北方的天空。
肉串在炭火上发出滋滋的响声,熟练的手在上面刷一层佐料。然后一只大手递到他面前。
弄月看到孩子眼神中晶亮的意味,她淡笑着看他略带惊喜地接过来,然后很文雅的轻轻咬了一小块。
小瞻平静的脸上终于多了一丝孩子欢快的红晕。弄月有些怜惜的看着他。她知道她是在怜惜自己。
三个人,一路走一路吃。小玫大声地说着咖啡厅中的趣事,揶揄着弄月的飞上枝头,也偶尔逗弄寡言的小瞻。弄月只是淡笑着,有时也会随声附和几句。她知道小玫不会介意,她早已习惯她的淡然。
当初如果不是小玫执著的在她身边叽叽喳喳,也许她不会有这么天真快乐的一个朋友。
小瞻饶有兴味的吃,弄月看出他其实也在饶有兴味的听。她开始明白这不仅仅是一个被父亲冷落的孩子,也是一个被他自己小小的心冷落的孩子。他跟着她边走边吃,依旧带着一丝不确定和不安全感。
弄月没有试图作任何的改变。她没有想要改变什么。他知道这样的孩子很容易就会看出成年人的刻意,无论是刻意的冷落还是刻意的讨好。
她只想力所能及的对待他。因为从没有人这样对待过她。
和小玫分手的路口,她在凉茶铺里为他们和自己各买了一杯茅根竹蔗水。冰凉而甘甜,带着冬天的淳美气息。
小玫上了公交车。车子很快挤满人,然后缓缓驶远。
在停车站,接送小瞻的车子忽然出现。司机小声地责问了他几句,然后看了弄月一眼,没有继续说什么。打开车门,让他上了车。
然后站在那里。弄月一时没有明白他再等什么。忽然想到自己的身份后,便淡淡说,“我带小瞻去吃东西了。带他回去吧。”再没有多余的话可以说。
她要乘坐的巴士来了,她匆匆挤上去,在投币箱里扔下了几枚硬币。
然后在一个空位上坐下来,看着窗外渐浓的夜色在眼前恍惚。她慢慢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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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一崇上了巴士。他很久没有乘坐这种聚集人群的交通工具。
他一直记得他的导师的话,一个好医生应该经常接近人群,感知他们的命运。
他的生活简单而忙碌。常常忘记自己要追寻的东西,曾经以为治病扶伤是自己一生的志向。但是生活其中,他有时会迷惑,然后又因为自己的迷惑而迷惑。
他一直认为自己不该有迷惑。
他投下硬币,向车子的后面走过去,然后他看见了庄弄月。她头靠着车窗,眼睛紧闭,安详的好像已经睡着。睫毛安静而美丽,犹如停靠在花枝上的蝴蝶,收起翅膀,轻轻休憩。
他轻轻在她身后的空位上坐下。看着她黑黑的长发随着车的颠簸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