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阑–水澹澹兮生烟
郁舒寒一声苦笑:“看来你还记得。如此甚好,不需要我再解释一遍。”
蝶沁紧抿着唇,死死地望着他,半晌,突然别过头去,不去看他。
“当时只做玩笑,没想到竟然一语成谶。”男人的话里有着淡淡的自嘲。
女子一言不发。
“你会做到的,是吗?”他问。
她霍然回首,不可置信地望着他毫无玩笑意味的脸。
“你……你要我死?”女子眼神凄清,话语里有着无限悲哀,“是了,当初你就说过,若是你我中有一人是聚灵,另一人必将为民除害……”她望着他,声调因着怨愤而暗哑,“那并不是玩笑,对么?”
男人默然。
“哈,哈哈……”女子目光幽愤,口气嘲讽,“莫非碧忽上仙早算到有这一天,所以才有那日的一番言语?”
长久的寂静。
蝶沁终于开口。
“我知道了。”
她的眼神似是绝望,又似疯狂。
那样的目光,叫玉沉烟看得心里狠狠一疼。
“我知道了。”她又重复了一遍,仿佛想要说服自己什么。
女子凉凉一笑:“你打算怎么做?碧忽上仙?”
郁舒寒望着她满是讥讽的眼,淡淡道:“三日后,日中,碧忽空云塔塔顶。”
“呵,原来连行刑的日子都定好了。就算我不去,你们也不会再容许我存在这个世上吧?”她的语气似是自嘲,可望向男人的眼神却是凛冽如冰。
郁舒寒沉默。
“很好,我会去的。”女子冷冷一笑,“放心,我不会令你难做的。”
她背过身去,不再看他。
过了很久,她感觉到有人轻轻地揽过她的肩。
“对不起……”
她听见那人低低地道。
蝶沁的嘴角扯出一个讽刺的弧度,然而眼角却不断有晶莹落下。
她的指尖深深地陷入掌心,指节因为过度使力而泛白。
“不必道歉。”她的嗓音因着压抑而低哑,“因为道歉根本不能改变什么。”
她推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开。
玉沉烟在一旁看着,心中又是焦急又是难过,有心想要追过去,却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只得转而冲郁舒寒喊:“师父,你快去把她追回来啊!”
她有一种预感,如果郁舒寒追过去的话,蝶沁是会停下来的。
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希望郁舒寒挽留蝶沁——或许是因为看到蝶沁那么哀伤的样子,她觉得很心酸?可是她从来不觉得自己会为一个刚认识——其实连认识都称不上的人心疼,甚至感同身受。
——到底为什么,为什么她这么难过?甚至眼泪不知不觉的就夺眶而出?
不断涌出的泪水叫她看不清眼前的景象。她觉得心口很疼,像是有什么东西扑腾着要从里面出来。
剧烈的疼痛令她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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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阑人静。
睡在床上的玉沉烟蓦地睁开眼睛。
感觉脸上有些异样,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面颊——湿漉漉的一片,触手冰凉。
……哭了?
为什么哭?做噩梦了么?
她努力地回想着,却一无所获,只知道自己的确是做梦了,做了个很悲伤的梦,那种深入骨髓的悲伤直到现在还叫她的心尖锐地疼痛。
她慢慢地呼出一口气,合上眼睛,准备再度入睡——然后她猛地坐起来,慌慌张张地冲出门去!
少女赤着的脚踏在中庭冰冷的地面上,冻得她微微一颤。
夜风冰凉,吹得她混沌的大脑清醒了几分,然后她恍然过来了——她不必逃跑的,因为她已经被救出来了,从那个恶魔的手中救出来了。
救她的是师父。
“呼——”她终于松懈下来,这才感到浑身乏得慌,腿脚都在不停地打颤。
揉了揉额角,玉沉烟慢慢地往回走。
然而才没走几步她就顿住了,因为她面前不知何时站了个女子,正冷冷地望着她。
玉沉烟敏锐地感觉到眼前之人对自己的敌意,她尽力撑住虚软得几乎随时要倒下的双腿,站在原地任她打量。
“玉沉烟?”女子开声,看似询问,语气却是肯定的。
“我是。有什么事吗?”
“我是白水素女。”女子说道。
“哦。”
女子扬了扬嘴角,但眼中却是了无笑意:“看来你没有听过我的名字。”
“呃,也许听过,不过我记性一贯不太好,真是不好意思啊。”玉沉烟干笑一声。
她没觉得自己说得有什么不妥,但这话听在白水素女的耳中,同讽刺无异。
白水素女,碧忽三十一代掌门青月的关门弟子,算来该是玉沉烟的师伯,可是她却说自己没听过这个名字!
女子笑了笑,眼神冰凉如毒蛇,但她掩饰得很好,没让少女察觉她浓浓的怒意。
她微笑着,晃晃手中的物件,对玉沉烟说:“能不能帮我拿一下这面镜子?我的裙带好像松了,我想整理一下。”
望着女子略带恳求的笑容,玉沉烟突然发现,自己竟然是如此迫切地被人需要着……
于是她走过去,接过了那面巴掌大小的梳妆镜。
小小的一面镜子,却出乎玉沉烟意料的沉重,一个没接好,差点脱手。
她端详着手中的镜子,发现镜子的背面镂刻了细密复杂的图案,而正面的边缘则绘着金色的藤蔓样的花纹,看镜子的颜色质地,似乎是纯以青铜制成。
大概正是因着是用青铜制成的缘故,这镜子入手冰凉刺骨,寒气顺着她执镜的手蔓延到胸口,叫她激灵灵地打了一个冷战。
奇怪的镜子,她想着,抬头去看一旁似乎正为自己的衣物苦恼的白水素女。
——半夜三更跑到外面来照镜子,奇怪的女人。
她无语地继续把玩手中的镜子,眼角余光瞥到天边的圆月,蓦然起了照一照镜子的兴致。
玉沉烟想大概就是看到今夜月色不错,所以白水素女才拿了自己的镜子出来晃吧——她自己也觉得月光下揽镜自照的佳人很有感觉呢……
哎,女人爱臭美的习惯,真是古今皆同啊。
心里碎碎念着,玉沉烟翻过那面镜子,将它的正面对着自己,向镜中望去——
咦?!
少女吃了一惊,揉揉眼再看——
没有!什么都没有!镜子内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映出来!
她正在惊愕,眼前的镜子却突然碎了!
大大小小的青铜碎片如迅疾的箭矢般朝她扑来!玉沉烟甚至听到了碎片撕裂空气时的尖啸声!事情变起仓促,她根本无暇反应,只来得及闭上眼,不去看自己被铜片扎成刺猬的惨状。
然后,世界蓦地静止了,所有的声音在刹那间消失。
女孩等了很久,预料中的疼痛却迟迟不来。
她迟疑着睁开眼。
眼前的景物,是她熟悉又陌生的——她在现代的家!
玉沉烟一阵晕眩。
怎么回事?……难道是她被那些碎片扎死了,然后穿回现代了?
落音鉴
“吃饭了。”有人说。
玉沉烟蓦地回过神来。
望着那个正忙着布置碗筷的年轻妇人,她喃喃了句:“妈妈……”
“下次再这样,”妇人不满地抱怨着,“我就不留你饭。”
“小孩子么,贪玩点很正常,现在也就才七点嘛。”右边的沙发中传来男人的声音,“小意,去洗手吃饭。”
玉沉烟怔住了,这声音她知道——是爸爸……
“你就知道帮她说话!”妇人瞪了男人一眼,转头看见女儿还站在门边,将脸一板,“还愣着干嘛,快过来吃饭。”
玉沉烟呆呆地顺着她的话走到了饭桌边,机械地拿起筷子。
“怎么啦,吃不下?说你是为你好。小孩子放学不回家在外头乱逛,很危险的知不知道?玩到七点才回来,也不知道给家里打个电话。”
玉沉烟低头扒拉着米饭,一言不发。
一条鱼被夹到她的碗里。
“喏,你中午说要吃的,谁叫你现在才回来,都冷了,凑合着吃吧。”妇人仍是虎着脸,但语气却是软了许多。
玉沉烟沉默着,手里的筷子在鱼身上戳出一个一个凹痕。
“干嘛,不想吃啊?不想吃算了。”妇人举筷作势要夹回那条鱼。
“不是……”她抬手护住碗中的鱼,接着夹起鱼吃了一口,抬头笑了笑,“好好吃。”
她是笑着的,但是看起来像是要哭了。
妇人被她的表情吓了一跳,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喂,你怎么搞的,怎么要哭要哭的样子?我也没说你什么啊。”
玉沉烟不说话,匆匆扒了几口饭,丢下筷子:“我想先洗澡,剩下的回来再吃。”
进了浴室,她迅速将花洒开到最大。
眼泪顺着她的面颊簌簌地流下来,喉间压抑的啜泣被哗哗的水声掩盖。
——不是这样的!
她的现代生活不是这样的!虽然他们和爸爸妈妈长得都一样,虽然这房子看起来和现代的分毫不差,但是她清楚地知道这不是她的家!
因为刚才发生的一切,是她在现代时向往的的生活——而现实却不是这个样子。
现实里,父母早就貌合神离,分居,闹离婚。她自初一起,就在不曾在这房子里见过母亲。
方才那个充满温馨的家,在她记忆里,出现的次数寥寥无几,而且基本都是在她刚上小学的时候。
后来,多少次,她一个人从学校回来,打开家门,只有一室黑暗死寂,没有人为她留饭,更没有人絮絮叨叨地责备她又贪玩晚归。
高中时,每次她和同学翘了晚课游荡在校园里,看到公寓楼上或明或暗的窗户,就会想,要是有一个窗户是为了等她而亮着,那该有多好。
再到后来,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她竟是连住处都不安定了。幸好顺利地考上了大学,她打算申请助学贷款,并且半工半读,假期就住在学校里。
再然后……就是那场穿越……
穿越!
玉沉烟蓦地瞪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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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做什么?”
白水素女闻言转身,看见了站在回廊转角处的蓝衣少年。少年望着她旁边的少女,讶异道:“沉烟?”
来人正是萧子逸,他一眼瞧见女子旁边的玉沉烟,正想问她这一天都去哪里了,却敏锐地察觉到事情有些蹊跷。
玉沉烟站在黛衣女子的右方,以一种非常奇怪的姿势——左手搁在自己的下巴上,右手执着一面镜子,咋一看似是正在揽镜自照,可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她整个人都是僵硬的,最重要的是,她望向镜面的眼睛是闭着的。
不对劲!
萧子逸心头一惊,忙向她走去,然而在距少女还差几步的时候,被一团黄光挡住了去路。
“走开,不要多管闲事。”女子冷冷地说,扬手一挥,又是一道光障。
“阁下是什么人?”萧子逸心中焦急,却还是按着性子问了一句。
“你不需要知道。”白水素女皱了皱眉,担心他闹将起来,引来众人,到时不好收场,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一面控制着镜法的运行,一面念动咒语,右手结印,一道乌光从她掌中骤然射出,直逼萧子逸的眉心!
萧子逸没料到她说打就打,亏得他应变神速,终究以毫厘之差险险避过。被人这般不由分说地袭击,饶是他这样的好性子,也不禁有些动怒,正要开声,余光却无意间瞥到玉沉烟手中镜子背面上的花纹。
少年悚然一惊!
那纹路……莫不是?!
“落音鉴?”萧子逸骇然失声,“你对沉烟用了‘幻杀’?!”
与此同时,白水素女也感到事情有些不对,因为从铜镜上传来的波动看,这面镜子的效用根本不是探访魂魄,而是其它。
至于这个“其它”,在萧子逸脱口惊呼的那一霎她就明白了——太上老君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