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是碎掉的沙漏 作者:夏清茗(晋江2013.11.09完结)





  “小北,你别这样……我们都知道了。”季茗叹息着解掉了他嘴里的布条。
  “是阿姨请我们来帮忙的。”苏格把被子扯过来给他盖好。
  孟北的目光从没像此时这样复杂,他每一个字都像从灵魂裂缝里硬挤出来的似的:“你们走,我的事不要你们管!”
  四下沉寂半响,苏格握住他的手:“我们不会走的,我们愿意陪你一起熬过去。”
  “可我不愿意!你们走啊!别来管我!我不希望你们看见我这副模样!滚!——”他嘶吼着,像因惊恐而陷入暴怒的野兽,身体崩得紧紧的,仿佛只要一放松,他连最后的尊严都会失去。
  她们没有立刻给他回答,过了一会,苏格反而平静下来了,看着他:“你说完了?”
  “……”
  “孟北,你真要我们走?真要这样自暴自弃下去?”她静静地注视着他,“你这些日子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我怎么这么不幸?我怎么就会染上毒品?我怎么会遇见陈茉瑜?事情变成这样我该怎么办?……你在想这些对吧?”
  孟北无言以对,她说得没错,这些天他满脑子都是这些。
  下一秒,苏格忽然毫无征兆地把他从床上一把提起来:“你的世界里除了你自己还有别人吗?你有替叔叔阿姨想过吗?!他们只有你一个孩子,你怎么能这样就放弃?!你想过我们看见你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有多难受吗?!你这混蛋!缺了陈茉瑜地球还转不转?!我搞成这样都没有像你一样,你他妈的走什么资格在这里说放弃!!”
  一边骂一边止不住地掉眼泪,她真的受不了了,自从郑兮媛自杀后她就要受不了了。如果连孟北也就此毁了,她们这些说好要一直在一起的人还剩下什么。
  她只是一个渺小的人,无法奢求更多,她不过想守护住那些明明她可以守护好的东西。
  “小北,无论发生什么,我和苏格都会站在你这边,多难多苦,我们一起熬过去。”季茗坚定地告诉他。
  “毒品这种东西,能戒掉么?……”在知道自己被注射了毒品后,他就没有再燃起过希望,新闻报导里多少戒毒戒不掉最后自杀的例子,同样是人,他怎么会比他们幸运到哪里去?“
  “孟北,我相信能,你相不相信?”苏格凝视着他的眼睛。
  那双眼睛的空洞渐渐被填满——也许能,因为她们,也许能。他这样告诉自己,他不能让这样满怀坚定的她们失望,也不愿自己就这样被划上句号。最后,他下定决心似的挤出两个字:“我信。”
  有时候,“相信”是比什么药都要强大的奇迹。很多时候,看似不能改变的事,会因为一句“我相信”,使结局截然不同。
  孟北哑声叹息道:“你们这两个傻瓜,怎么就赶不走呢……”
  她们握着他冰凉的手,哭着笑了。
  路再远,前方再艰难,总有一些人愿意陪着你往下走。他们什么都不怕,就怕想要守护的人忽然说要放弃。
  “小北,你好好活着,活出你自己的一辈子。”
  夜色浓郁,将屋里混沌的灯光拥抱在温柔的怀里。天空依旧不见那小小的星辰,大片大片晕染了世界的墨色,她们的声音在静谧中回想着,似乎终于传达到了未来。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我们都曾珍惜过

  不知道在电视上看到过多少被毒品折磨的人,但是极是已经看过千百例血泪交织的事件,也绝对比不上她们现在亲眼看着那个曾经那样开朗鲜活的孟北被这玩意儿撕扯得死去活来的模样要来得辛酸刻骨。
  “你们……放我出去吧!我真的受不了了!……”孟北双眼充血,哑声哀求。十分钟前,他的毒瘾又发作了,虽然起初凭着意志坚持了一会儿,但最终还是变成了现在这种局面。苏格已经记不清这几天他到底发作了几次,每一次对于所有人都是一次筋疲力尽的折腾。
  孟妈妈和苏格死拖住他,季茗跑去拿可以捆人的东西。
  “小北!你回来!你不能出去知道吗?!”
  孟北的神情想一个无助的孩子,焦急地望着她:“妈……妈我知道您最疼我了,您放我出去好不好?”
  看着他扭曲的脸和干裂的嘴唇,孟妈妈咬紧牙关,将心头的不忍通通压了下去,含泪毅然摇摇头。
  见求她没用,他立刻又转向苏格:“……苏格,我们是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对不对,我们就像铁哥们儿一样!……你放我出去好不好?我快不行了……”
  毒瘾在他体内翻来覆去地折磨着他,痛苦的程度已经不是靠意志就可以熬过去的状况。
  苏格拽着他的手丝毫不敢放松,斩钉截铁地说:“孟北,就是因为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今天才绝对不能放手!……季茗!你好了没?!”
  “找不到绳子,只有床单!”季茗拖着两条刚扯下的床单和一张椅子跑过来,“赶快把他绑这儿!”
  苏格和孟妈妈拼尽全力把孟北摁到椅子上,七手八脚地用床单将他捆到椅子上。
  “你们放开我!让我出去!……”身体各个角落都如同有几万只蚂蚁在啃蚀,孟北难受得快哭了。
  越是看见他这样,她们的急决心越是坚定:“捆紧点!”
  戒毒期间容不得心软,无论是谁都要坚持下去——就算他坚持不了,克制不住自己,她们也要坚持。他撑不下去,还有她们替他撑下去。
  小北,这是现在我们唯一能为你做的。
  把他捆好后,她们就死死地按住他,跟他说话,分散他的注意力。
  “小北,你不是说……要去北京,去长城上吗?……等你好了,我和你爸陪你一起去,我们秋天去,去看枫叶!……你想想那漫山遍野的红色该多美,你想想……”孟妈妈抓着他抽搐的手。
  苏格紧紧抱着他,笑着求他:“你坚持下去好不好?一定坚持下去!你说过的,我,你,季茗,我们仨老得都只能啃豆腐的时候会一起住在像四合院一样的大院子里,坐在藤椅上,一起说着我们从前做过的事。我和季茗都记着呢,你一定能撑过去的!”
  “……我没,忘……可是好难受!……好难受……”孟北痛苦地抽动着,意识都快没了,朦胧着眼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妈,我是,不是快死了?……”
  “不会的!不会的儿子!你能做到,妈相信你!季茗和苏格都相信你!”孟妈妈心疼地抱住他直哭。
  他的抽搐愈发地厉害,苏格见情况不对,下意识地把手臂递过去让他咬:“他在痉挛!快去拿毛巾!”
  “苏格你的手!”孟妈妈惊呼。
  他竭力忍住痛,不敢贸然把手缩回来:“快拿毛巾,别让他咬到自己舌头!”
  季茗急忙跑去拿了条毛巾塞进孟北嘴里,苏格这才得以把手缩回,手臂上赫然一道深深的牙印。
  她隐忍地把袖子拉下来:“我没事,先看看小北。”
  她们就这样守着孟北不知过了多久,他的状况才渐渐稳定下来。此时,三人的体力早已透支,疲软地瘫坐在地。
  孟妈妈拿来了紧急救助箱帮苏格的手臂上了点药。
  看着已经身心俱疲昏睡过去的孟北,三人轻轻松了口气,这次总算熬过去了。
  “没事儿,我皮厚。”苏格打趣儿道。
  孟妈妈紧张得很,让司机开车过来把她们送去医院好好地包扎了一下。
  从医院回来,家里已经收拾过了,孟北刚醒,坐在桌子前有一口没一口地啜着一碗鱼汤,原本合身的T恤变得好像能将他整个人包在其中,手臂的关节明显地突了出来,消瘦得不成样子。窗外的阳光像被切得细碎的金沙透过玻璃照在他苍白的脸颊,仿佛一把把利剑,能将他的身体贯穿。
  苏格有些不忍心看。
  孟北侧目注视着她们,笑容恍若透明:“你们回来啦。”
  “嗯。”她们走过去,“感觉好点没?”
  “好多了。”他注意到苏格手臂上醒目的白色绷带,不禁一愣,“苏格,你的伤……是我?”
  他试探地问。
  苏格把要说的话在脑子里过滤了一遍,冲他灿烂地笑:“我想感慨一下来着——平时怎么就没注意到你丫什么时候把那两颗虎牙磨得这么利啊!”
  她尽量把口吻放得轻松自然,可孟北还是沉默了。
  “……对不起,本来不关你们的事的。”迟疑了一会,他悲伤弯了弯唇角。
  苏格实在看不惯他客套的样子,反手拍了他一下:“你怎么变得这么婆婆妈妈的,我说关我的事就行了,你安心养病,以后你好了,有的是你补偿的机会。”
  她大大咧咧的模样,反而让孟北笑了出来。
  孟妈妈又盛了两碗鱼塘给她俩补身子,这些天的折腾,两个女生看起来瘦了一大圈。
  三个人默默地喝着鱼汤,孟北忽然抬头:“我有跟你们说起过吗?她怀了我的孩子。”
  这么多天以来,这是他第一次提起有关陈茉瑜的事,二人一下子怔住了。
  他一直笑着,往下说:“其实听到她跟我说这个消息的时候真的很开心,我没当过爸爸,也不知道当爸爸是什么感觉,我只要一想到十个月后会有一个未来叫我爸爸的小家伙在我怀里哭哭笑笑,我就特别期待。这种期待有时候连做梦都忍不住会笑一样……”
  “她……”
  “不过现在已经不可能了。”他垂下头,不再说话。
  三人都沉默了,气氛压抑,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说起陈茉瑜,也许是一时想起,也许什么也不是。
  孩子,大概已经做掉了吧。苏格没敢把这句话说出口,虽然他们都心知肚明。
  从孟北家走出来时,苏格突然觉得阳光比透过屋子里那扇被上锁的窗户往外看的要刺眼许多。明明是同样的阳光,只不过隔了一面玻璃,就有了差别。明明是同样的人,只不过走过一段并不算漫长的岁月,便有了物是人非之痛。
  站在自家门前,望着已经多年被雨水侵蚀,终于变得锈迹斑斑的红漆大门,苏格竟然会觉得有点害怕。
  这扇门的后面,从前种的花都开得差不多了吧,最右边的花坛里当年她执意要求种下的那几株栀子的叶子也该冒出来了吧,苏格拉底应该正领着时光和流年在开满紫花的藤架下悠闲地散步,那双像薄荷糖般的眼睛是否依然时而透着狡黠时而透着乖巧?
  钥匙慢慢地j□j吻合的锁眼,拧动,推开。
  院子里传出清脆的流水声,风温柔地吹着,拂响了她挂在房间窗口的翠色风铃,仰着脸望去,像一串玲珑剔透的翡翠风湮,发出动人的歌谣。
  回忆刹那间涌泻而出。
  正在洗菜的女人抬起头看见她,略显苍老的脸上的表情霎时百味杂陈,手中的菜啪地掉在地上。
  苏格红着眼,鼻子酸得快要吞没她哽咽的声音:“妈……”
  其实为了孟北,她不应该回来的。如果让妈知道她帮人戒毒,一定会整天为她担惊受怕,时不时跑过来。可她想家,经受了太多喧嚣的她看着家门近在眼前,内心的冲动几乎要将她的心整个儿炸开似的。季茗便让她回来一会。
  “你,你怎么回来了,不用工作吗?”
  她扬起一抹暖笑:“我请了下午的假。”
  傍晚。
  苏格推开门:“我回来了。”
  季茗看向她:“你回去一趟怎么弄得这么晚?”
  “本来早回来了,我妈非要送我上车不可,我又不能不让她送。”她无力道,“结果我坐着车,半路让司机把我放下来,打车才回来的。”
  季茗点点头:“阿姨和叔叔去公司了,那边出了点紧急事故。”
  “小北呢?”
  “在楼上,情况还算稳定,不过不知道一会会不会怎么样。”
  “所以现在这里就我们俩?万,万一……”她们边说边上楼。
  这两天孟北每次发作都有孟父或者孟妈妈在,好歹多个帮手,如果只有她们,碰上毒瘾发作的孟北,实在不敢想象万一拦不住事情会变成什么样。
  “要不再找个人来?”
  苏格摸出手机翻看通讯簿,目光快速扫过一个名字后立刻往下拉,可下面可以拜托的男生的名字只有小胖和陆扬。小胖目前人在青岛,就算搭飞机也赶不过来,以陆扬的身份让他来也太……
  “你看好了没?”季茗催促道。
  “……嗯。”她犹豫再三,还是把按键拉回那个只看了一眼就跳过去的名字上,拨过去,“……喂,顾笙远吗?我是苏格,这边出了点事……不是我,是孟北。他……现在不方便说,总之你有空没?……嗯,好,我们等你过来。对了,那个……别麻烦米薇,她怀孕了,不方便。”
  迟疑半响,电话那头的人嗯了一声,挂断了。
  “你把顾笙远叫过来了?”季茗瞥了她一眼,“可能要守半宿呢,你不怕米薇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