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山好水好花儿 2
婆家搜来的云头象牙发簪,以前的破裂处,荷沅让金店将祖海送她的已被小偷化成块的金链做成小花镶嵌掩盖,倒也别致。颈间手腕累累垂垂都是自己穿成的蜜腊珠子。叶大姐看见荷沅就笑说:“这才像个新娘子。”拉着荷沅找个角落一点的桌子坐了,笑嘻嘻地道:“晚上一定要舒舒服服吃一顿,否则会挣出胃病。”
荷沅笑道:“我晚饭后还得与公司技术人员联络,最好就是避得远远的快快吃一顿。”
叶大姐笑道:“我也是,我晚上还得趁有点记忆,赶出一篇文章来。否则等明天组织去山海关一趟下来,我还不把今天记的都丢到天外去。我们都是苦力,这哪里是光彩体面的脑力劳动者啊。”边说,边取了两只螃蟹,一点不客气地与荷沅一人一只分了,嘴里大声与同桌其他人说:“大家随便,大家随便。饭吃饱,菜吃好,酒水随意。”偏僻桌的一般都是不怎么爱热闹的,叶大姐这一说,便定了基调。
等到叶大姐一圈招呼下来,荷沅轻声道:“猪肉炖粉条,大家可劲儿地造。”
叶大姐听了骇笑:“你怎么知道的?那是东北话啊。”
荷沅笑道:“我最初是做北方一块业务的,后来被拎到内勤。现在又被拎回来了。”
叶大姐笑道:“哪个位置都接触一下也好,年轻时候多锻炼多长见识。我看你饭后第一要紧是给先生打电话吧?”
荷沅嘻嘻笑道:“早请示晚汇报,否则就别想回家了。”
叶大姐道:“我们当年也是这样,出差一趟都得写信,有时人已回家,信还没到,好笑得很。不像现在电话那么方便。现在除了来去报个平安,多说几句我还得怀疑他是不是心中有鬼。呵呵。”
荷沅听了也是笑,但过了会儿道:“是不是老夫老妻都是这样的?我看我妈妈住我那儿的时候也不是天天给爸爸电话,周末时候才回家一趟。”
叶大姐笑道:“心里还是想着的,就是没像年轻时候那么殷勤了。哎,你那个同事今晚得喝醉。你要命了。”
荷沅与叶大姐都是背着身子坐,回头看了一眼,道:“昨晚已经要命了,还是我把她从浴缸里拉出来的。否则得睡在浴缸里。我同事人缘好。”
叶大姐也没多说,只是道:“挺漂亮的女孩子。你们外商办事处出来的女孩子都很漂亮,又会打扮。我们北京接触的那些也是一样,气质特别好。我那么小的女儿现在心心念念的就已经是以后进外资工作,还说打死都不进编辑部。你看我这当妈的多失败。”
荷沅笑道:“也就表面风光而已。老板又不会给置装费,风光还不是要靠自己节衣缩食维持。进项有点大,开销则是绝对大。”
叶大姐笑道:“你们这代人花头真多,还说什么消费就是爱国,还说拼命赚钱拼命花钱,说出来都是一套一套的,你们的父母估计听见了都得吐血。”
荷沅想起自己当初刚买安仁里的时候,不由笑道:“是啊,瞒着父母乱花钱,父母问起价钱,要么打个对折,要么后面去掉一个零,否则怎么敢说。说了就得换来一顿唠叨,哎呀,我们以前工资加起来都不足一百,你们现在一件衣服就要五百。这一听我们自己也得内疚。”
叶大姐听了也笑,“是啊,我女儿才高中呢,就是不肯穿校服,一定要我买牛仔裤。”
正说着,只听一个面对着大厅中心的同桌道:“什么领导来了?来了好几个。”
叶大姐回头看了一眼,荷沅压根就懒得看,看了也不认识。叶大姐看了道:“看来是北戴河那边开会的跑这儿关心我们来了。”
荷沅听了不知怎么心头一震,不由想起武汉出差时候的光景,连忙回头看去,果然见老骆朱总还有几个面熟的,大约是论坛上面见过的高官或大企业老总。不由皱了皱眉头,不敢吱声,继续埋头吃菜。心中很有不好的预感,但不敢与叶大姐说。
有人对着麦克风讲了几句话,下面拍手;又有人讲了几句,拍手;再有人讲几句,再拍手。荷沅跟着大家拍手,头却像是被铆钉定住似的,动都不敢动。只听叶大姐道:“领导跟我们一起吃饭吗?再摆一桌还是坐到大家中间?我们都吃了一半了,不大好吧。”
荷沅轻道:“回去自家吃去吧,否则大家都不自在。”
话音才落,便听身边有人轻唤一声:“梁小姐?”
荷沅连忙转头看去,竟然是老骆以前的三个跟随之一。吓得心跳停止三秒,心说预感实现了,可惜不是好事。只得起身,勉强笑道:“呀,你好。”然后就不知道说什么了。
那人只是冲荷沅一笑,没再说话,站在她身边。荷沅不敢再坐,只得也站着,眼看着老骆从远处看见这根地标,分花拂柳大踏步过来。老骆隔着两桌就已经大方爽朗地笑道:“小梁,看见我来也不出来打声招呼,还得要我来找。”话音落下时候,人已到荷沅面前。
荷沅心想,俺啥时候与您老这么熟络了?但人家既然这么说,她只有也走前一步,算是迎上去,裙裾依然飘忽的时候,勉强微笑道:“那么多领导,我都没胆子移动一步。”
老骆看了一眼桌面,笑道:“上次你说要来秦皇岛开会,我特意带了几件小东西过来给你一起参详。怎么样?吃饱了没有?现在就过去?”
荷沅只觉得头皮都发麻了?去哪儿?龙潭虎穴?但能不去吗?人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发出邀请,光明正大,她除非不混了,否则怎可拒绝。几乎是有点哭丧着脸,强撑着笑道:“好,我回去房间去拿本书,我自己写的,也想请您指正。没想到还真能遇见您。”手在也已经站起的叶大姐手上一按,但都会轻颤,“大姐,我先走一步。”
叶大姐感觉得到荷沅的紧张,心中疑惑,不知他们之间是怎么回事,但不敢乱说,除非想不干了。然后看着荷沅与老骆一行离开。背影看去,骆领导挺拔高帅,荷沅在一边裙裾飞扬,如花似玉,心中略为明白,很有感觉,但又不敢深想。
别的领导这时也一起撤退,果然是昙花一现。大家走到门口的时候,朱总伸手与荷沅握了一握,态度非常亲切友好,但他感觉出荷沅的手竟然在抖。不由笑了一笑,道:“还是老骆的秘书眼尖看见你。”
老骆与他们道:“你们先走,不用等我,我去小梁那儿拿一本书。”
大家都是答应着走开,但荷沅不用看就知道他们一定神色各异。荷沅绞着手指,看人走了大半,才敢道:“就在楼上,我上去就来。”
老骆微笑道:“一起去吧。你写的专业书?才出的吗?你猜到我会来这次座谈会?”他的随从只是远远跟着。
荷沅紧张地回答:“不,不是,我压根没有想到骆先生会来这种层次的座谈会,不过是带一本书在身边。三年多没看这本书了,本来想出差时候翻翻。”
老骆笑道:“你倒是实话,我还以为你真的是给我带的。你上次说你会来这个会议,我才安排的北戴河研讨会。下午看了一下你们这儿会议的录像,你说的话有些很有见地。”
荷沅听着这种都已经不是暗示,而是明说了的话,背后冷汗都出来了,“谢谢,我只是在商言商,拐弯抹角推销自己的产品。”房间很快便到,就在餐厅楼上。荷沅开门进屋,老骆站在门口没有进门。荷沅松了一小口气,飞快找出箱子里的书,走出门外交给老骆。
老骆接过了稍微翻看了一下,微笑道:“可以走了吗?”
荷沅也不强装了,蔫头耷脑地道:“可以不去吗?MS公司一帮技术支持吃完饭都等着我打电话过去给他们呢,我晚上还得办公。”
老骆不由笑道:“你那么紧张干什么,我又不会吃人。我拿来几件收藏,想跟你一起喝酒聊天玩赏,完了我让司机送你回来。明天我就得回去北京。走吧,你如果有带的小玩意儿,也一起带上。电话可以去我那儿打。”
荷沅梦游似的又回去房间,带上了大背包出来,道:“我这回没带什么,因为是乘火车来。不好意思。”
…
荷沅梦游似的又回去房间,带上了大背包出来,道:“我这回没带什么,因为是乘火车来。不好意思。”能不去吗?万一人家没有歹念呢?见机行事吧,还真能把她吃了不成?
出去宾馆,到一辆奥迪车前,老骆笑问:“会开车吗?”
荷沅道:“不会,才在体育馆广场绕过几圈,想上路被人拖回来了。”
老骆自己坐进驾驶位,笑道:“那我来开,否则你开我翻翻你的书。”坐进去后,从里面给荷沅开门。
荷沅坐了进去,紧张地将包紧紧抱在怀里,道:“这本书您可能不会感兴趣,讲的是我们市现存几幢有点历史的老房子,和老房子里曾经居住的人。有些照片是老照片,都是老人家保存着的泛黄的照片。有些是新照的,放在一起对比着看,很有沧海桑田的感慨。所以我们都用黑白照片,感觉那更有味道。”荷沅忽然觉得自己想学《一千零一夜》里面的王妃,多说话,分散老骆的心力,免得他想做什么。心里奇怪,他的跟随怎么没上车?
老骆好像知道荷沅的心思,将车开出去的同时,笑道:“想与你说说话,不想有别人侧着耳朵听着。你结婚了?”
荷沅愣了一下,道:“是。”垂眉看下去,果然见黑暗中自己的白金婚戒在抱着包的手指上闪闪发光。
“还以为你还很小,没想到都是已经结婚的人了。不用紧张,跟你实说。老朱见我丧妻,想给我物色一个与我兴趣相投的,他也是好心。大家都没有歹意。我有一瓶法国带来的香白丹红酒,来前已经开瓶让它氧化,没别的,我们喝喝酒,看看我的收藏,还有一些我收藏物的照片。”老骆说得云淡风清的。
荷沅放心,但又不敢太放心,抱着包的手还是松了一点,只觉得肩膀都有点酸痛,可见太用劲了。原来老朱是想做媒婆而不是王婆,那就好一点了。她有点歉意地道:“对不起,骆先生,我……”
老骆体贴地没让荷沅说下去,抢话道:“刚才向我敬酒的一个女孩也是你们MS公司的?”
荷沅支支吾吾:“不知道,我没看着,如果是穿白色鱼尾裙的话,是的。”
老骆不由笑出声来:“我看上去是那么坏一个人?害得你看见我来,连头都不敢抬了?放心,与我交往,只有你的好处,没有坏处。最近在看什么书?”
荷沅终于不用面对危险,便顺着老骆的话讲下去:“火车上带着一本袁枚的书,正看《随园食单》。”
老骆想了想,道:“袁枚是你们那里人吧,他写的说江瑶柱是宁波那里的好,我看别处应该还有更好的,可见他也局限于眼界。不过我没有吃过海堰蒸蛋,海堰是什么样的东西?”
荷沅道:“不知道他写的海堰是什么东西,但如果是我们说的海蜒的话,那么干硬的小鱼怎么蒸蛋?不过他很多是说对了,有些人说起浙江海鲜的时候,就想起舟山渔场出的鲳鱼、带鱼,还有蒋介石爱吃的咸菜大黄鱼,其实我们吃得最多的还是一些叫不出名字的小鱼小贝,食单里面写了一些,看着很有意思。我觉得他写的吃肉是写得真正的好。”
老骆微笑道:“我也不觉得他写的肉食有多好,可能是北方南方的口味不同。我看唐鲁孙写的更亲切一点,他写的东西我大多吃过,不过你可能还见不到他的书,国内还没出。你自己做菜吗?”
荷沅说着话有点放松下来,笑道:“估计袁枚不做菜,但是会派菜。我高兴时候烧几只。读书时候学校那些菜谱被我翻了个遍,喜欢的都摘抄下来,厚厚一本。后来自己买了房子不吃学校食堂了,便照着烧出来,大多中看不中吃。”
老骆笑道:“你读书一定不会太好,旁骛太多,不过会仗着小聪明考试过关。什么大学?哪一年毕业的?是不是家境很好,所以从小就玩收藏?”
荷沅说了大学的名字,“去年毕业的,不过毕业前已经在MS办事处工作了,几乎是与MS中国办一起成长,所以是元老了。家境一般,是我做股票赚的钱,就跟上海有些里弄老人一样,被人拐着买了一些原始股,等可以交易的时候,或者想到的时候卖出去,结果发现稀里糊涂就给赚钱了。那时是暴发户心态,有钱就烧,买了旧屋,买了酸枝木黄花梨等家具,只要是《红楼梦》里面提到过的都喜欢。所以才会想到写这本书。大二暑假时候与人一起写的。”
老骆一边听,一边笑,等荷沅说完,才道:“有意思,还好你喜欢的不是《水浒》,否则该舞刀弄枪,到河北找正宗白蜡杆了。我回头好好看看你写的是些什么。你的房子在书里面吗?”
“在的,叫‘安仁里’,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