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夫人
邓曼听说后有些看不过去,她年纪大了说话说多了都觉得气喘,干脆就将事情全部给陈妤了。
陈妤接了这个事情,想了会还是去见楚王。
去见楚王的时候,楚王正和一个卿大夫商议再增加一次东皇太一的祭祀,寺人亢过来禀告的时候,楚王干脆就直接让陈妤进来了。
坐在席上的中大夫听说君夫人来了,连忙从席上起来,对陈妤拜下。
陈妤答礼请中大夫坐下。
“夫人怎么来了?”楚王下意识就想唤陈妤的小名,可是如今面前还有一个大夫,话到喉咙口了又只好吞回去。
“我听说国君又要祭祀东皇太一,便过来问问。”陈妤答道。
这东皇太一年年都要祭祀,但是今年楚王祭祀的特别勤快。这杀猪宰羊倒还在其次,反正楚王也不缺那几头,但是这里头每次一搞就是很大的阵仗,卿大夫们不提就连公室们都必须出席,将祭祀看成一场大事。
一次两次还行,祭祀多了就有点不堪其扰了。
“没错,寡人今年怕还要有一场战事,如今正好祭祀鬼神,以护佑我军。”楚王答的理直气壮。
陈妤听这话差点没笑出声。
她好歹是将笑声给憋在肚子里,夫妻俩个私下里怎么闹都行,但是卿大夫在场就不行了。
“鬼神之事,我倒是想起一件事来,不知国君和大夫是否想听?”
楚王点点头,“你说。”
陈妤含笑看向中大夫,中大夫垂首道,“臣听夫人之言。”
“当年齐侯攻打鲁国之事,国君可知晓?”陈妤问。
当年齐国因为弑君之事内乱,齐襄公和文姜乱~伦的艳闻在诸国之间传的纷纷扬扬,楚王哪怕是在南方都听了一耳朵,后来齐国的消息也注意了一会。
说起来这以弱胜强,还让楚王感叹了一把。
“寡人知道。”楚王点头。
“那么国君可知道鲁君为何能够取胜?”陈妤将那日糊弄两个儿子的那一套搬出来糊弄楚王。
糊弄完两个小的再糊弄大的,陈妤真觉得这父子仨都被她糊弄完了。
“寡人听说是个士人……”楚王吃力的想着,他看向坐在席上的中大夫,“那士人叫甚么去了?”
楚国和齐国一个南一个东,差的挺远,而且楚公室内对于中原的那些事也不是样样都知道。
“是一名叫做曹刿的士人向鲁君进谏。”中大夫答道。
“对,就是曹刿!”楚王满脸的恍然大悟,一点不好意思都没有,好似都是他自己想起来的一样。
“那么曹刿向鲁君说的那些话,国君知道?”陈妤瞧着楚王这一脸的理所当然,心里感叹不愧是祖传的流氓气质。
当年楚武王也是这样,攻打随国,随国说‘我无罪’,楚武王接着就来一句,‘我蛮夷’。楚王如今这样倒是十层十的像极了那个耍流氓的武王。
陈妤想到自己两个孩子,基本上已经能想象出日后这俩孩子是个啥样了。
“……”楚王一下哽住,转头继续看向中大夫。
中大夫脸上有些尴尬,不是他不知道,而是曹刿说得话有些是楚人不容易想明白的。
“臣……不知,还请夫人赐教。”中大夫觉察到楚王熊熊如火的目光,坐立不安,干脆把球一脚提给陈妤。
陈妤心里暗骂一声狡猾,也不好让人立刻去翻竹简,查查当时曹刿到底说了什么。
“我听说,当年齐国攻打鲁国的时候,曹刿问鲁君,何以战。”陈妤坐在楚王身边,脊背挺得笔直。
“何以战?”楚王听到这句话顿时觉得有些新鲜,“鲁君是怎么说的。”
“衣食不专,必会分给人。”
“噗嗤!”楚王嗤笑。
“然后曹刿再问,鲁君答祭祀鬼神的玉帛牺牲必定会如数,”陈妤这会看着楚王坐直了身子,知道他是起兴趣了。
“那么曹刿怎么说?”楚王问。
“曹刿说这些只是小信小恩,神灵是不会搭理的。”陈妤缓缓将这话说出来。
楚王一下子就坐了回去,面上很是不服气,“那些中原人,真是!”
“那么鲁君又说甚么了?”
“鲁君说司寇递上的那些事,必定会认真审查。曹刿才说能以一战。”陈妤嘴角含笑,但楚王坐在那里一脸的闷闷不乐。
“夫人前来便是和寡人说这些的?”楚王道。
“为此事,也不仅仅全为了此事。”陈妤轻叹口气,有外人在场真的说话都不方便,偏偏楚王不发话还不能让对方走,不过陈妤觉得那位中大夫也不乐意留下来听他们说话。
“祭祀东皇太一诸多神祗乃是我们份内之事。”
楚王听到陈妤这话心情好了点,“甚是。”
“但,今年的祭祀已经过了。”陈妤下一句话就让楚王扭过头去,“诸多祭祀,我想就算是有求于鬼神也不必这样,方才曹刿不是说了么,鬼神掌管天地万物,甚至人的生死都在鬼神掌心之中。如此看来鬼神有的太多太多了,我们对鬼神恭谨不要怠慢就行,供奉上诸多牺牲玉帛,鬼神又有几分是看在眼里的呢?”
陈妤简直不知道楚王满脑袋是想着什么东西,有事就去求神,上回几年前她做噩梦,楚王都是让龟尹去烧乌龟壳,甚至出个门都要占卜!
“……”楚王不做声。
那边的中大夫也是不出声,宫室内安静的很,就连清浅的呼吸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过了许久楚王才慢慢开口,“那依照夫人之见呢?”
“对鬼神是必须要恭谨的。”陈妤道,不能说那些鬼神就是楚人一厢情愿想出来的东西,“但作战制胜的,还是在人。”
“善,寡人知道了。”楚王吸了一口气。
他看了一眼中大夫,中大夫立刻领会到楚王的意思,从席上站起来“臣告退。”
“嗯。”楚王点头。
待到中大夫出去之后,楚王哭笑不得的指指陈妤,“你啊你啊,寡人在朝堂上要听那些卿大夫的话,回来还得听你的!”
如今宫室内除去那些服侍的侍女宫人,也没有什么其他人了,陈妤一下子就放开了,“那也要国君你觉得我说的话在理啊。”
“你嘴上厉害。”楚王瞥了一眼陈妤,有些哀怨,“罢了,你说的寡人都记在心里了。”
“其实作战如何,你应该比我清楚。”陈妤知道几句兵法,可是有些不敢在楚王面前秀,楚王就算再怎么嘴上说要把她带上,也不会真的将她带到殿车上去现场观摩怎么打仗。
“那也未必。”楚王在陈妤面前彻底放松下来,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慵懒劲儿,“你啊就是谨慎!这种事你口上说比寡人厉害,可是你说的还少了?”
陈妤瞧着楚王一副熊样,扭过头,“要不是武夫人,我才不说呢。”
“此时和母亲又有甚么关系?”楚王抬起头问。
“你说呢。”陈妤一副‘你懂的’眼神盯着楚王,楚王转过头“母亲的身体比以往好上许多了。”
上回楚王召来有能力的医师入渚宫诊治,楚人原本生病只是占卜,对医药不怎么信任,如今武夫人身体被调理妥当,有许多贵族也有跟风的意思。
“医药只要用好了,总是会有用的。”陈妤说道,“日后你军中也不能少了疡医。”
“善,寡人都听你的。”楚王笑得有些无奈。
“……”陈妤沉默了会,“你每次出征,我都是提心吊胆的。”
有楚武王死在军旅的前例在先,楚王一出征,哪怕是前呼后拥她也还是免不了心惊胆战。只要是打仗总会死人,不管是兵士还是贵族,都一样。
晋国的大夫打山戎的时候,一头冲进对方军阵里,结果脑袋掉了。
偏偏贵族男子们认为这才是一个贵族最光荣的死法,哪天楚王要是光荣了,她就要带着两孩子给楚王哭这个杀千刀的了。
“莫要怕。”楚王看了看左右,左右很有颜色的退了下去,楚王见着没人在,干脆就动抱的,“寡人没那么容易死。”
楚王人在壮年,说起这些生生死死的事一点都不避讳,“况且寡人的君父也是在军旅之中薨逝,若寡人如此,你应当觉得高兴才对。”
高兴个你个头!陈妤气的就在楚王腰下抓了一把,抓的楚王嗷的一声叫。
她又不是恨楚王恨的要死,楚王出征挂了,她还要敲锣打鼓的庆祝?
“你想和先王一样,”陈妤瞪着他,“可是我不想做寡妇。”
她现在多年前,二十出头的年纪,楚王也正在壮年,真要做寡妇了,那她真的不好想了。
“……”楚王原先以为是陈妤发小脾气了,以前陈妤还为了这事和他吵过,“寡人是不能不出征的,此事你也知道,将来艰和恽长大了,寡人还要带着他们去出征,生死之事,也莫要看到太重,寡人若是真的薨于军中,那是寡人的荣幸。那时,那两个孩子就都交付与你了。”
这算是交代后事么?
陈妤气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她就没有见过这样的!
“你把孩子丢给我了,狠心。”陈妤气了半天,才说出一句话来。
“还有你这个母亲在么。”楚王道。
陈妤被楚王哽的半死,“我嫁你又不是为了做寡妇。”说完,陈妤从楚王怀里挣脱了出去,头也不回的就往外面走了。
楚王坐在那里半日没反应过来。
入秋粮食收割之后,楚王还在准备向巴国复仇,巴军竟然率先攻伐楚国,楚王原本就憋了一肚子的气,听到巴国竟然过来攻打楚国,好笑之余也准备作战。
陈妤上前给楚王穿戴髹漆合甲,当初她心里觉得不安,如今战事几乎是一再延长,原本只是攻伐百濮,到了如今已经是演变成楚国和巴国的对决。
“我觉得这次我心安不了。”陈妤手指微颤,给他系好护腕上的朱色系带,抬头道。
“巴子匹夫,竟然不自量力,寡人定要他后悔。”楚王听了陈妤的话,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巴国弱小,这次却敢主动征伐楚国,难道你不觉得此事有怪异之处么?”陈妤瞧着已经是不能阻止楚王出征了,甚至楚王还是兴致勃勃的要自己出征一雪前耻,卿大夫也是闹着要把巴人给抽上一顿好让巴人明白楚国不是那么好惹的。
群情激奋之下,陈妤就算有再多的话也没用,尤其楚王自己也有这个意识。
“……”楚王看了她一眼。
“我虽然不知道这里面有甚么不同寻常之处,但是……”陈妤握住他的手,“小心总是没错的。”
“……”楚王沉默一会,最终长长吐出一口气,“你啊……寡人会好好回来的,等寡人回来,”楚王嘴角浮出一丝笑容,“你要给寡人生个公女。”
陈妤自从生了恽之后,就没有怀孕了,楚王儿子有俩,心里便想着有个公女。
“……”陈妤眼都红了瞪着他,她明明就是很认真的和他说这些话,楚王却和她说什么回来生孩子。
“好,你要是好好回来,我就答应你。”陈妤道。
“善,这话到时候可不能说忘了。”
这会陈妤见着楚王拿起他的戈,将他送出宫室。
楚王回过身来,“艰和恽年幼好动,你要多加管束。”
见着陈妤点头答应,他大步出了宫门。
公子元站在车上,心中有些纠结,他转过头看了一眼那些同样在兵车上的阎氏人,家臣从巴赶往郢都的途中遭遇了匪徒,加上当地的县师救人疗养,导致出征前的清晨才将阎氏的消息送到他这里。
如今这会告诉楚王已经来不及了,这次出征也有阎氏的人在,若是贸然动手,恐怕会引起变故出来。
公子元见着楚王的殿车在中军,手里是从太庙取出的武器,他长叹一声让车中振动车辔。
天已经冷了下来,冷天里粮草的消耗比在春秋两季要多得多,所以楚王这次对把人打算速战速决,不拖泥带水。
楚王大刀阔斧的坐在席上,一圈坐了一同出征的卿大夫。圈子中央是一副羊皮地图。公子元听得漫不经心,他心里都有事,哪里能够听得进去,何况他下定决心和楚王将自己查到的事告诉楚王,现在这圈人里头有阎氏的人,楚王知道了少不得又是要变换作战方法。
楚王说完的时候,中军大帐里的油灯已经点起来了,楚王说的口干舌燥,“好了,今日便说到这里,都会去休息吧!”
卿大夫们纷纷退下,唯独公子元在那里,他不但不走,还满脸的纠结。
楚王见到颇有些稀奇,“子元,众人都走了,你为何还在这里?”
“国君!”公子元在心里咬咬牙,“臣有要事禀告!”
楚王从来没有见着这个弟弟这幅样子,不禁有些奇怪,“到底是何事?”
公子元站在那里,抿紧了唇,环视了一下帐中服侍的寺人。
“尔等退下。”楚王沉声道。
“唯唯。”寺人们垂首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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