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夫人

没有和楚王说过一句话。
　　　　不管楚王说了多少话，陈妤都是不理，甚至连轻哼都没有，只是坐在那里垂下眼去。
　　　　楚王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句话让她生气了，他以前也从未讨好过女子，对于陈妤简直是一筹莫展，亏得寺人亢福至心灵，他知道向寺人贯打听。
　　　　“方才仲妫是为了何事忧愁？”寺人亢见着楚王喜欢陈妤，说话也说的很是客气。
　　　　寺人贯方才在甲板上喝了一肚子的冷风，哪怕现在还有点儿热，他还是被江风冻的有些哆嗦。寺人贯看着寺人亢搓了搓手，作出很冷的样子，寺人亢哪里还会不明白，连忙端了一卮的热姜汤给他。
　　　　寺人贯喝了那一卮的姜汤，浑身都暖起来了，额上出了一层汗，说不出的舒服。
　　　　“说起来，还是得从夫人从陈国归宁到息国开始说起。”寺人贯喝了寺人亢的姜汤，自然要把寺人亢想要的说给他听，这姜汤也不能白喝人家的。楚人的便宜可不那么好占。
　　　　“怎样？”寺人亢一听就来了精神，仲妫美貌，甚至就是寺人亢都没见过几个女子能比的上她的，如今一听到她出嫁里头竟然还有故事，立刻就来了精神。
　　　　“夫人从陈国归宁，你们也知道，这陈国和息……县并不相邻，”寺人贯差点顺嘴就把息国给说了出来，幸好反应快赶紧改了。
　　　　“知道，这个自然知道。”寺人亢点点头，这一回他还在楚王身边服侍，要是连这个都不知道，那就真的出丑了。
　　　　“陈国蔡国相邻，送嫁上卿便借道蔡国，”寺人贯说着咂咂嘴，似乎在回想当年陈妤出嫁的情形，“到了蔡国之后，蔡侯派遣行人来，说夫人是蔡夫人之姨，要以国宾之礼相待。”
　　　　当初蔡侯这一举动说起来也有些不太符合礼法。
　　　　“蔡国和陈国是姻亲？”寺人亢多嘴问了一句。
　　　　“蔡夫人是夫人的亲姊姊，夫人那会好久没有见到蔡夫人，便去了。谁知道公宫之中”寺人贯面上愤愤之色，“蔡侯无礼。”
　　　　“无礼？”寺人亢眼珠子一转，男子在女子面前无礼还能是什么事情，都不用寺人贯解释他自己一想就想到了。
　　　　“所以，夫人很不喜蔡侯。”寺人贯叹口气解释，“有了这么两次，恐怕是恨死蔡侯了。”
　　　　寺人亢想起楚王说过一句要谢谢蔡侯，顿时就明白陈妤不和楚王说话了。
　　　　“仲妫也是，哎，国君是无心之言。”寺人亢叹道。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嘛。”寺人贯道，“那蔡侯对夫人实在是太过分，不能怪夫人生气。”
　　　　“善，我知道了。”寺人亢点点头，“日后那位蔡侯的日子怕是难过了。”寺人亢看得出来，楚王很喜欢这位息夫人，既然蔡侯是息夫人痛恨之人，再加上蔡侯对楚王的作用不过是要挟蔡国，这新仇加旧恨，楚王少不得要折磨蔡侯给息夫人出气。
　　　　“呸，难过才好！”寺人贯对着蔡侯没有半点的尊敬之意，“明明身为诸侯，却有礼不依，知道我们夫人是蔡夫人之姨，他还当众无礼，这样的人还能有好日子过，鬼神都不会答应。”
　　　　“你说的也是。”寺人亢打听到自己想要的消息，面上笑容更浓了点。
　　　　长江两岸宽阔，渡江不是一眨眼就能到对岸的，大舟上除去楚王陈妤和其他的寺人隶妾之外，还有许多奴隶和庖人。
　　　　到了用二饭的时候，寺人将庖人准备好了的膳食端上来，楚国多水泽，食用最多的便是各种鱼虾，加上正在渡江，少不得要就地取材，打捞几条鱼上来做膳。
　　　　鱼是整条煮熟了的，陈妤看着面前漆器中已经被煮的成僵白色的鱼目，蹙眉微微转过头去。换了往常她对膳食没有太大的要求，不过现在心情不佳，看什么都没有食欲。
　　　　楚王手持食匕，见着那边陈妤连食梜都不持，以为庖人准备的膳食不合她的胃口，“庖厨准备的膳食不合胃口？待会寡人让人准备鱼脍。”
　　　　楚国的江鱼十分有名，肉质鲜嫩，沾上醢酱入口回味无穷。
　　　　“不，”陈妤见着楚王真的吩咐寺人去庖厨拿鱼脍来终于开口了，所谓的鱼脍就是将鱼肉切成薄片生吃，换句话就是生鱼片。她不敢吃生肉，上辈子她还听说有人吃生鱼结果身体里长寄生虫的，这会可没有打虫药给她吃，才不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我不爱鱼脍。”陈妤说道。
　　　　“那么怎么不用膳？路途遥远，你不好好用膳，身体怎么受得住。”楚王年轻食量大，一顿能将两三个陶鼎里头的肉给吃完，完全不知道为何陈妤竟然不想用膳。
　　　　“国君。”在一旁服侍的寺人亢轻轻唤了一声，俯身在楚王耳畔轻声耳语几句。
　　　　楚王听完寺人亢的话，脸色顿时便的很难看，“当真如此？”
　　　　“小人哪里敢欺瞒国君。”寺人亢道。
　　　　寺人亢在楚王身边服侍的年数多，而且在息夫人这件事上还真的没有骗楚王的必要。
　　　　楚王僵着脸，“那老匹夫。”
　　　　陈妤听到楚王的咒骂，转过眼来，不知道他到底在骂谁。
　　　　“方才是寡人说错话了。”楚王对陈妤道，“你且好好用事，回郢之后，寡人自当为你出气。”楚王对蔡侯，就是将蔡侯当做关在笼子里头的猴子，哪天他想起来攻打蔡国了，就压着蔡侯到军阵前溜一圈，其他已经没有更多的作用了。
　　　　楚王听寺人亢说蔡侯对陈妤无礼，心下一阵光火，说是无礼，恐怕是做了什么过分的事，至于什么过分的事，楚王光是想一想就怒不可遏。
　　　　人已经是他的了，别的男人哪怕是在之前对她动手动脚，他都不能容忍。
　　　　陈妤听后，嘴角缓缓露出一丝笑容，那笑容极淡，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她持起食梜去夹盘中细长的菜蔬，寺人贯也赶紧的给她剔掉鱼肉中的鱼刺，这在江水上一切从简，也没有带彘肉羊肉其他的肉食，这不食肉，这一路上舟车劳顿的，哪里能够受得住。
　　　　“夫人试试这个。”寺人贯将鱼刺挑出来，将鱼肉摆到陈妤的面前。
　　　　鱼肉做的很简单，刮去鱼鳞掏空内脏煮熟，撒了驱除腥味的紫苏，鱼汤都是清淡的。陈妤点点头，用食梜去夹鱼肉。
　　　　见到陈妤开始用膳，楚王才让寺人亢将酒樽拿上来。
　　　　今日楚军的大船是逆流而行，渡过长江用了些许时间，但到了靠也不用舟上的贵族下船改乘车马，郢都有专门的水路城门，楚军只要带着战利品从水路上回郢就可以了。
　　　　楚王这几日有陈妤作伴心情很好，偶尔靠岸卿大夫上舟和楚王商量政事的时候，楚王也笑得多。
　　　　当地的县尹听到楚王回郢经过此地，连忙让家臣给楚王送去不少当地的特产，楚王让寺人亢选出好的和有趣的给陈妤送去。
　　　　陈妤看着拜访在面前黄澄澄的橘有些无语，寺人亢觉得陈妤是从中原来的，很少吃到楚国的美味，干脆将楚国特产的那些橘柚选出大个的给她送来。
　　　　寺人贯剥这些不在行，尤其橘的皮比较紧实，一不小心就挖到了果肉，寺人贯试了几次，只能哭丧着脸让一边的楚国隶妾来了。
　　　　隶妾手脚麻利，不多时就给陈妤剥了好几个，上头的那些白筋都给除了。
　　　　“回禀国君，前一月突降大雨，农田遭涝，恐怕于秋季不利。”
　　　　陈妤低头掰着橘子就听到那边传来一声。
　　　　楚国人种植水稻，也以稻米为主食，和中原的以粟为主食不同。陈妤抬起头就往楚王那边看去。
　　　　她不过就是看了一眼又转过头去吃自己的橘子了，卿大夫和楚王议事用的都是楚语，她到现在对楚语还听不懂几句。
　　　　楚王听后让人将此县的简牍拿来，上面写着该县有多少农田。
　　　　公子元跪坐在那里有些魂不守舍，一双眼睛趁着周围人不注意，在周围打量了一下。灭息国那日，他跟着楚王一同进入息国公宫，也进了君夫人宫室中。
　　　　楚国不讲究中原那些规矩，既然息国已灭，只要楚王一声命下，那么那些息侯的妾妇也要统统作为战利品送回郢都，谁知道他看到息夫人容貌的时候，整个人几乎都呆住了，那么年轻那么娇美，哪怕拿出君夫人的气势也压不住她的美貌。
　　　　公子元当时就在楚王背后看直了眼，不等他盘算着怎么将息夫人从楚王的手底下刨出来，楚王就让宫室中所有人出去了。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还能做什么好事。公子元用脚趾想都能想出来，后来公子元很是失落了一阵，和息夫人比起啦，息侯其他妾妇简直是一个丑过一个。
　　　　所以楚王独独留下息夫人，其他息侯妾妇都被遣送回母国的时候，公子元也没有任何奇怪。
　　　　那样一个美人在身边，再看其他的女子哪里还能入眼。
　　　　他听说这几日楚王和息夫人共乘一艘船，也不知道息夫人此刻到底在哪里。想着，他心里的热切之情也炽热了几分。
　　　　“子元？”楚王唤了一声，结果没有听到弟弟的声音，他蹙眉抬头看去，发现公子元坐在那里双眼发直不知道在干甚么。
　　　　“子元！”楚王声量提高几分，旁边有公室看见公子元发呆，连忙从后拍了一把，好让他赶紧回过神来，别继续丢脸了。
　　　　“啊？国君！”公子元被那么一推终于回过身来，发现楚王正蹙眉瞪着自己立刻垂下头来。
　　　　“方才想甚么，那么入神。”楚王翻动着竹简蹙眉问道。
　　　　“臣……”公子元垂下头，“臣突然想起母亲这段时日有些不适，不知道该请哪个巫人前来占卜，一时就走神了。”
　　　　楚王面上的神色并没有因为公子元的这话变得缓和，“此刻莫要想起私事。”
　　　　公子元连忙低头，“臣知道了。”
　　　　等到那边漏壶里的水漏了大半，卿大夫们终于将事务商议完毕，楚王让卿大夫们回去，独独留下了公子元。
　　　　公子元方才在议事的时候心里想着息夫人，这会面对楚王不由得心虚。
　　　　“寡人记得你母亲这些月来身体一直不错？”楚王看着席上的弟弟一阵哭笑不得。
　　　　公子元顿时面上涨红，“臣……臣有罪。”
　　　　“罢了，又不是多重要之事。”楚王摆摆手，“以后莫要这样了。”
　　　　“唯。”公子元道。
　　　　“好吧，你也去吧，这么久，你也该累了。”楚王靠在身后的凭几上道。
　　　　等到公子元离去，楚王从席上站起来大步就向那边的木门走去。守在木门边的寺人赶紧将门拉开。
　　　　楚王还没进去就闻到了一股橘柚的芳香，“寡人和卿大夫们商议要事，你在此处倒是悠闲。”说着走进去就坐在陈妤身边。
　　　　陈妤手里拿着一块橘瓣就要往嘴里送，结果楚王凑过来一口咬掉她手上的橘子。
　　　　“去年的收成已经不错。”楚王含糊不清的说道，“味甘。淮南的橘子总是要比淮北生的好。”
　　　　“淮南为橘，淮北为枳，水土不同，这也是没办法。”陈妤不好真的把楚王晾在身边不管，她让隶妾将剥好的柚子摆到楚王面前。
　　　　楚王去拿柚子的时候，陈妤对身边的寺人贯吩咐，“待会那个柚皮不要丢掉，放盐水里泡一会，让庖人将泡过的柚皮和果肉加蔗汁煮稠。”
　　　　楚王听着陈妤吩咐，好奇的转过头来，“你要柚皮做甚？”
　　　　“煮汤。”陈妤说道，“这个也是我以前听别人说的，用橘皮和果肉煮汤，配上蜂蜜，不仅能醒酒，对脾胃也有益。”
　　　　“中原无橘柚，和你说这些话的一定是楚人。”楚王笑了，“待会寡人也要尝尝。”
　　　　寺人贯领命去了，楚王坐在那里感叹，“果然还是你悠闲啊。”
　　　　“楚君是楚国之主，自然应该处理政事，我不过一外人，又有何事需要我费心？”陈妤见着楚王这么一下一下的，懒得和他说多了。
　　　　“对了，上回你说的攘外必先安内，到底是听哪个贤人说的？”楚王很感兴趣的凑上来，楚国是新崛起的诸侯，对周礼不熟悉不说，渚宫里的简牍也比不上中原的丰富。楚王将这句话想了又想，还是没想出来到底有哪个贤人说过。
　　　　“……”陈妤听到楚王这么问，顿时就觉得头疼，她总不能说是教科书上面说的吧？“楚君怎么问起这些来了？”
　　　　“你不是说齐侯内政靠管仲等人，外依照尊王攘夷，以争诸侯之伯。”楚王凑到她身后，手臂一拢就将她拢在怀中。
　　　　“楚人也想问政于中原，寡人想了想，还真的先安内，才能谋求于外。”
　　　　“前人经验，自然是有道理的。”陈妤在楚王怀中，她能感受到楚王强壮宽厚的怀抱，面上一阵发热，她没办法对身后这么一个年轻男人无视到当他不存在的地步，尤其两个人这么亲密的抱在一起。
　　　　“前人经验？那你和寡人说说。”楚王笑道。
　　　　“我不记得了。”
　　　　“噗嗤”楚王在她身后笑出了声，过了一会，楚王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