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伴斜阳归(花落尘香续)





很别致的景色,却让我觉得哪里不对。
目光过处,赫然发现,石槽上方竟是一条老旧的石板路。
一道闪电从脑中滚过,如洞中观火,瞬间明白了根由。
原来渌漪园周围那道高大的院墙是暗藏了玄机的一方蔽障。它只是里面看起来很高,似乎无法翻越,而实际上从外面看,不过只是一道一人高的矮墙。
而始终没有让我起过疑心的是墙外那几颗看似长在平地的大树。其实是被人故意种在深坑里用来麻痹墙里人的。
“我今天才知道,渌漪园原来竟是个鱼缸!”我心里恼怒,不齿这种作为。
耶律丹真闻言不仅不觉难堪,反而哈哈大笑,“鱼缸,鱼缸哪装得下我的皇后?我的皇后,那可是天上的龙凤。要栖在梧桐上的。……”
“哼,我看你才该睡树上!”我被他说得红了脸,无法再追究下去。
一路说笑着来到崭新的卧房。新盖的庭院十分幽静,房间里还散发着紫檀木器特有的清香。
我脱鞋宽衣躺下来休息,望着床顶精美的雕刻忍不住呢喃:“你这样大兴土木,怎么看都有些太过奢侈了。”
耶律丹真颇有些不以为然,拉过被子给我盖在身上。见我还在看他,索性伏身下来在我耳畔低语:“我觉得这还远远不够呢!”说完不待我从惊愕中醒来,便起身离开。挑衅般地扬言:“我的皇后,我要给他这世上最好的东西!”
走到门口忽然想起来什么事,又站住脚回头对我说:“你且躺躺,别睡着了,我让人给你炜的汤羹马上就送过来。待用过了午膳再好好睡,晚上还有接风宴等着你去。”
说完话,也不等我回答,急急忙忙地就走了。
我在被子里轻笑,这个人虽然霸气,但还算明白事理。这次的事少不了要落下“荒唐”的名声,想必他心里也清楚,只是面子上放不下来才在我面前硬撑着。
午膳前,父亲来看我的脉,说脉象还是不太好,嘱咐我少费心思多多休息。临走又跟竹儿和小鱼交待了许多事,才回去馆驿。
竹儿和小鱼对这处新住所颇为满意,忙不叠地立刻就开始整理行李。将大包小包的东西打散开来,指挥着众人一通忙碌。
本来就一应俱全的房间立刻拥挤起来,到处都是熟悉的东西,看起来还真有几分家里的感觉。
我吃饱喝足躺在床上,渐渐沈入梦乡。
待一觉醒来,神清气爽地睁眼时。发现窗外的天色已经黑透了。
屋里掌了灯,柔和的灯光映着床角四周悬挂的夜明珠,如星辰般精光闪耀。
小鱼和竹儿正坐在桌边小声说话,听见动静,一起回头望过来。我想起耶律丹真的嘱咐,打个哈欠问小鱼:“现在什么时辰了?”
“什么时辰?公子你再睡会儿天就亮了!”小鱼还没答,竹儿已经开口,嘴里说着却还是去水盆里绞了手巾过来给我擦脸。
小鱼快手快脚地帮我束好头发,捧来衣服帮我穿上。
衣服是崭新的宫装,暗红色的锦缎面料上精工织绣着大朵的富贵牡丹图案,配上黄|色金丝绳坠琥珀珠子的蝴蝶盘扣,通身上下光彩流转绚丽非常。外面红绒镶金丝的披风,飞檐立领高高竖在颈旁,映衬得我的面上也多少有了些血色。
飞快地整理好衣裳,小鱼挑灯送我出来。外面泔水公公领着一群宫人等在园门口正急得乱转。
看看他们的样子,我推测晚宴已经过半。自己实在是晚得有些失礼了。心里着急,一边加快脚步走着一边埋怨小鱼怎么不早些叫醒我。
小鱼笑着告诉我说,叫了,没叫醒,皇上和太后听说你睡得实,都说不让叫醒你,任你睡去。所以,谁还喊你?!
听了这话,我心里越发觉得过意不去。叹口气,几乎是跑着赶去宴会厅。
早有脚快的宫人在我之前进去报了信,等我进宴会厅时,众人都停下话头笑咪咪地望过来。数十道目光看着我,让我顿时觉得无地自容。
皇太后远远地冲我招手,叫我去她身旁落座。我脸上发烧,咬着唇一路低头快快地走了过去。沿途众人的目光仍凝在我身上,不时有人善意地搭讪。更让我觉得好象双脚走在烤红的铁板上。
皇太后端起酒杯替我解释:“大家都知道天行身体不好,这一路又颇劳累,今晚能来赴宴已属不易。大家都不必拘礼,放开来些。今日高兴,来,为我们的皇后千岁身体安康满上此杯!”
众人举杯,齐声祝福,然后纷纷尽饮手中酒,满座皆欢。
歌舞声起,有美丽的贵族女子跳起欢快的舞蹈。满儿跑过来挤在我身边坐下,绘声绘色跟我说他刚才怎样跟人打赌说我一定会来,此刻赢了多大的彩头,等一下要分我多少红利。稚嫩的嗓音天真烂漫,引得众人哈哈大笑。
耶律丹真坐在一侧不声不响地为我布菜端汤,开释我的窘境。跳舞的女子一曲舞毕上来给我们一一敬茶,席间其乐融融的气氛让人觉得这仿佛是场家宴。
我抬头看看满座上下把酒言欢的众人,两年不见,这些人的情形大都跟以前不太一样了。
旧日相熟的几人热情地给我介绍着北庭上下这两年的变化,不时有人插话进来打断,又不时有新的话题被引出来。
我慢慢吃着面前的菜肴,用心听着众人的讲解。一路上忐忑不安的心情不知不觉地就在攀谈中渐渐放松了下来。
北庭人大多擅长饮酒,尤其是席间遇到自己交好的人更是少不了要多饮几杯,不喝倒醉倒便不算尽心。
我是知道这规矩的,也领教过他们的利害。然而今日晚宴,却大出我的预料。众人似乎早有默契,一个个只与我攀谈,却绝少邀我喝酒。
想来是都顾忌着我的身体,才刻意忍耐着。
我心领了众人的好意,不愿扫他们的兴,酒虽不能多饮,言语间便对他们更多些关切。
第三章
那日宴后,我的身体渐渐好转。也能早上起来,在园中散散步。
父亲受皇太后邀请而来,少不了被主人殷勤款待。两个人坐在御花园山上的凉亭里闲谈,提起许多陈年旧事,似乎有讲不完的话。
用午膳的时候,耶律丹真拉着我去找他们。刚走过山石的拐角,我就被迫停下了脚步。
皇太后的声音有些异样,比平日尖利许多,似乎情绪颇为激动。
我拉住耶律丹真,示意他此刻不便过去。
接下来的只言词组让我愣在那里半晌都做不得反应。
皇太后竟然是在埋怨我父亲当年所做的一个决定,那决定关系到她终身的幸福。因为父亲的原因,让她芳心揉碎,伤怀了许多年!
我回头看耶律丹真,他的脸色青得如一块铁板,什么话都不说甩开我的手扬长而去。留下毫不知情的我一个人面对闻声而出的父母大人。
第二日,父亲便与耶律丹真和皇太后作别。耶律丹真没有出言挽留父亲,皇太后目光闪烁欲言又止。本来十分欢畅的会面就这样不欢而散,连我看着都觉得颇为遗憾。但既然宾主已经都失了谈话的兴致,也只好就此作罢。
我去送父亲,一直送到城门口。
依依惜别之际,父亲看着我,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来之前,我就估计会是这样。”
我有些惊异,原来父亲此行就是要给皇太后一个当面发泄怨念的机会。那该是什么样的怨念纠缠了这么多年,要专程过来“聆听”?
父亲低声嘱咐我:“从今以后,你要把皇太后当亲生母亲般孝敬,明白吗?”
我点头答允,父亲这才放心离去。
目送父亲一路远去。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我的胸口徘徊着许多难言的惆怅。
热闹喧哗总是短暂得仿佛如同梦境,而平淡的日子才是生活的本色。
回去渌漪园,我开始琢磨着从哪里入手查找我需要的资料,规划自己要做的事。现在正是北庭举国待兴之际,我猜测社会各界应该会有很多矛盾正在积聚,随着经济的发展,这些问题会日益尖锐,甚至是刻不容缓。
而我要做的就是让耶律丹真少走几步弯路,让百姓少受几天挫折。
阳光明媚的日子,有几个昔日疆场熟人结伴而来,说是有些问题要与我探讨。
老友相见,格外亲近。我笑着将他们让进茶厅捧出热茶,谁知刚谈到兴起却不得不停了下来。
闻讯而来的耶律丹真毫不客气地将我们的谈话当场打断。不仅当着我的面将他们统统赶了出去,还当场下旨,说什么我身体尚未复原,受不得劳累,要众臣们不许再来打搅我的休息。
众人扫兴,我没面子,好端端的谈话被扫得荡然无存。
我心中不快,刚要辩解几句,不料他竟当即翻脸。不仅寸步不让,还别有用心地拿出我父亲临走时的交待来压制我。要我“专心养病,不要多想其它”。
我气得七窍生烟两腿发软,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当晚我头痛欲裂呕吐不止,御医忙了一夜直到第二日午后才渐渐好转。
皇太后大发雷霆,亲自过来要服侍我。
耶律丹真似乎也有些后悔。白天忙完了朝上的公事,掌灯时即赶来看我。坐下来与我一起用晚膳,还故意说些杂七杂八的趣闻给我听。最后见我木头人一样不理不睬,挣扎了半晌,才不甘不愿地问我想要见谁。
我气他不顾我的颜面,伤了我的自尊。冷笑三声,反问他他想让我见谁?
耶律丹真不愿与我辩解,沉着一张冷脸,什么话都没说径自起身出去,放我一个人独坐在屋里。
我看着满桌的杯盘,真想一掌把这桌子掀掉,可是转念一想还是丢开了这个念头。
自从回宫之后,耶律丹真一直在回避我。
他不仅再没有为我按摩过,甚至晚上也再没有来过我的房间。
他会因为什么事而要这样回避我呢?是因为父亲和皇太后的事让他迁怒于我,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人?
疑惑一个接着一个涌现,一种很不好的预感让我难以安心。
他告诉过我他原来的寝宫已经改进了我的院子里,他应该没有再为自己新建寝宫。
那么他这些天又在哪里过夜呢?
他是睡在别人的寝宫里了?
这个问题从心底冒出来的一刻,让我自己都惊得一愣。
关于他的后宫,我从没问过他的立场,也从不想知道答案。他是男人,我也是男人,我知道男人需要什么,尤其是一个坐拥江山的帝王需要什么。
对于后宫里这些点缀在他身边过的女人,我从来都不感兴趣。我一向认为,那些女人就好象这庭院里的花草树木一样,虽然跟我一样居住在这道宫墙之内。却各有个的用途,各过各的日子,根本不会有冲突的时候,更不会有交锋的一天。
他是一个有为之君,我不相信他会缠绵牡丹花下。然而,不是这个原因又会是什么呢?
我很想立刻弄清楚,然而病困之际,体力不支无法深诘,我只好把这份疑惑存在心里,暂且耐心养病。
天气渐渐转暖,我的身体也渐渐好了起来。半个月之后,我已经能够下地走动。虽还是有些体弱,精神却好了许多。
这期间耶律丹真曾经几次过来试图带我出去走走,都被我断然拒绝。我心里始终堵着一口气没办法疏解。
“天行,你为何如此固执?是还在生我的气么?”耶律丹真问我。
他的话听上去很是无辜,仿佛是我在无理取闹。我笑着摇头,然后轻轻告诉他:“不气你,是恨你!”与其被你放牧一样领着出去透风然后再关起来,还不如就这样一直呆在房中哪里都不去。至少我还能保持这一点的自主。
耶律丹真有些不快,板着脸看我,我转过身去装作没看见。
我心里确实是有些恨他的。我恨他如此轻易的就糟蹋了我的心意。
他不会不知道,我是经过了怎样的挣扎,斩断了多少过往才会下这个决心回到他身边的。可是他对我的这份牺牲,竟似乎丝毫没有领情的意思。仿佛我本就该如此。
“要我做你锦绣江山上的一朵花,还不如让我死掉反而更舒服些!”我说出平生最狠的一句话。
耶律丹真闻言,勃然大怒,掀翻了我要掀没掀的桌子,拂袖而去。从此之后再不来烦我。
我又过起闭门幽居的清静生活。终日躺在榻上,一日又一日,看日影移转,看饭来茶去。
别人不敢说我,竹儿也不管我,都任我醉生梦死无所事事。只有小鱼,总担心着我的生死,时不时在耳边唠叨着要我起来走走。
我将满屋子的古玩字画一件件玩遍,似乎沉溺其中,自得其乐。
这日睡醒,我在床上翻来覆去,硬是不肯起床。百无聊赖之际,我躺在床上叫小鱼,让他过去书斋给我随便取本什么书来打发时间。
小鱼应声,去了片刻,拿了一部厚书回来给我。
我接过来靠在枕上随手翻看。书页有些旧了,摸起来麻麻的涩手。纸张有些微黄,却印制得十分精美。看内容是介绍北庭史上各部族由来的一本札记。里面记录了许多京城各地的名称来历,还有北庭历代发生过的奇闻轶事,野史花絮,虽年代久远,却妙趣横生。
我越看越觉得有趣。渐渐沉迷其中,一个上午都滚在床上看得不亦乐乎。
下午的时候,我拿著书典去找耶律丹真。
他在书房里,似乎正有些闲暇。
我把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