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歌(三部全)
孟珏笑看着众位指责商人的儒生问道:“这些商人是不是大汉的子民?”
一个文官嘴快地说:“当然是了。”
“他们的经商所得是否交了赋税?”
“当然!他们若敢不交……”
“既然他们是大汉的子民,既然他们向国家交了赋税去养活官员、军队,那么他们难道不该希求自己的国家保护他们吗?”
几个文官结结巴巴地说不出完整的话:“这……这……要从长计议,一场战争苦的是天下万民,个别商人的利益……”
孟珏没有理会他们,只对刘询朗声说:“犯我大汉天威者,虽远千里亦必诛之!”
孟珏的声音将所有的议论声都压灭了,突然间,大殿里变得针落可闻。在一片宁静中,孟珏的声音若金石坠地,每一字都充满了力量:“这样的汉朝才配称大汉!”他眼睛的锋芒中还有一句话未出口:这样的君主才配称霸主!
朝堂上的百官,面色各异,空气中流动着紧张不安。
云中歌 云中歌(三) 第十五章 破茧成蝶(2)
刘询强压住内心的惊涛巨浪,若无其事地微笑着问张安世:“张将军如何想?”可他的眼睛却一直紧盯着孟珏。
张安世在刘询的眼睛里看到了既熟悉又陌生的光芒。先帝刘彻命张骞出使西域时,命卫青、霍去病出征匈奴时,命细君公主、解忧公主联姻西域时,眼睛内应该都有过这样的光芒,那是一个不甘于平凡的男人渴望千秋功业的光芒,也是一代君王渴望国家强盛的光芒。他恭敬地弯下身子,不紧不慢地回道:“皇上如想做一位清明贤德的君王,一动自不如一静,不扰民、不伤财;但皇上如想做与周文王、周武王、高祖皇帝、孝武皇帝齐名的一代君王,那么雄功伟业肯定离不开金戈铁马!”
霍光立即趁热打铁:“自卫青、霍去病横扫匈奴王廷后,匈奴分化为南、北匈奴。南、北匈奴彼此不合,经常打仗,若我朝能大破羌族,令乌孙彻底归顺,匈奴在西域最后的势力就被化解,我朝与北匈奴就对南匈奴形成南北夹击之势,也许皇上可以借此逼迫南匈奴向陛下俯首称臣,这可是先帝孝武皇帝终其一生都未实现的梦想!”
大殿内寂静无声,人人都屏息静气地等着刘询这一刻的决定。这个决定不仅仅会影响汉朝,还会影响匈奴、羌族、西域,乃至整个天下;不仅仅会影响当代的汉人,还会影响数百年、上千年后的汉人子孙。
刘询的目光从殿下大臣的脸上一一扫过,见者莫不低头。一瞬间,他决心蓦定,猛地站了起来,高声说:“准霍大将军所奏,集结二十万大军,联乌孙击羌族!”
百官在他脚下叩拜,齐声诵呼:“陛下英明!”
在众人雷鸣般的呼声中,刘询遥望着殿外,豪情盈胸,壮志飞扬!
自孝武皇帝刘彻驾崩,汉朝一直处于休养生息、养精蓄锐的阶段,这次倾国力发动的大规模战役,是十几年来的第一次。朝堂内,少壮男儿热血沸腾,摩拳擦掌,誓破胡虏,准备沙场建功。
民间却和朝堂上的气象截然相反,对大战畏惧厌恶,几乎是户户有泣声。毕竟征夫一去不见还,也许早化作了漠上森森白骨,却仍是深闺梦里人。
许平君和云歌身着粗衣,行走在田埂果园间。
行过一处处人家,总会时不时地看到默默垂泪的女子,有白发苍苍的老妪,也有豆蔻妙龄的少女。只有孩童们还在快乐无忧地戏耍,大声叫着“爹爹”或“大哥”,丝毫不知道也许这就是他们对爹爹和大哥最后的记忆。
许平君心沉如铅,越行越沉默。当她们坐上马车,起程回宫时,她问道:“一人的千秋功业,也许需要上万具枯骨去换,如果委曲求全,也许就可以避开战事,皇上如此做,究竟是对是错?”
云歌也无法回答她的问题,沉默了很久后说:“有些事情不得不做,如那些商人所说,‘无强国则无民尊,而无民之荣耀则无国之兴盛’,姐姐,难道你不希望说起自己的国家时,是骄傲地出口‘我乃大汉人’吗?我相信这些男儿愿意为国而战。既然已是必定,我们要做的不是问对或错,而是问如何才能让这些男儿无后顾之忧,让他们的儿子和弟弟安安稳稳地长大,多年后,即使记不清爹爹和大哥的容颜时,也可骄傲地对别人说,我爹爹和大哥为国捐躯、战死沙场,是大英雄!”
许平君苦着脸叹气:“你说话倒很有将门风范。”
云歌微笑着摇许平君的胳膊:“笑一笑,人的精神气是互相影响的,人家看到一个愁眉苦脸的皇后,肯定就更愁了!战死沙场的可能是有,可衣锦还乡的可能也很大呀!”
许平君挤了个笑:“满意了吗?”
云歌“呀”的一声,推开许平君:“好了!好了!你继续愁眉苦脸吧!你这一笑,文人墨客哪里还需要寒鸦叫、子规啼?”
许平君愁肠百结中,也被云歌惹得气笑起来。
云中歌 云中歌(三) 第十五章 破茧成蝶(3)
刚行到城门口,就看人来人往、彼此推攘,挤得城门水泄不通。
因为许平君是微服私访,并无专人开道,车马难行,只得弃车步行。于安和富裕一前一后护住许平君和云歌。
云歌向一旁的人打听发生了什么事情。一连问了好几个人后,才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搞清楚。
原来在民间的厌战情绪中,渐有传闻说,汉朝现在无将星,根本不适合出兵打仗。以前有卫大将军、霍将军才能百战百胜,霍将军、卫大将军死了后,孝武皇帝倾大汉国力,发兵二十万,死伤无数,才勉强和弹丸之地的大宛打了个平手。这次又是发兵二十万,打的却是比大宛强大很多的羌族,不知道又要死多少人。事情越传越离谱,连兵营中的士兵都拿了朝中各个将军的生辰八字去找人算命,看他们是不是真正的将星。
面对羌族的剽悍骑兵,这仗还没打,气就已经泄了。为了鼓舞士气,刘询宣旨在城门面见百姓和士兵,听说还会有娘娘出现。
看许平君一脸茫然的样子,就知道她对此事一无所知。云歌牵着许平君的手也挤在人群中等皇帝驾临。
等了好一会儿后,一身龙袍的刘询出现在城楼上,身边伴着的娘娘是霍成君。自下往上看,刘询高大威严,霍成君华贵端庄,如同画中的神祗。
刘询面朝着他的子民,朗声分析着这场战争的重要性。
众人刚开始还能凝神细听,可后来听到什么西羌、中羌、乌孙、龟兹……这些名字离他们的衣食住行太过遥远,很多人甚至从未听过乌孙、龟兹这些国家。渐渐地,都心不在焉起来,反而开始关注起城楼上那些天神般的人。
“皇后娘娘可真好看!”
“那不是皇后娘娘!那是霍婕好,以前我在霍大将军府门口见过她上下马车的。”
“听说皇后娘娘出身低贱,哪里能有这份贵气?”
“难怪皇上没有让她~块儿来。”
“那当然,你以为人人都能母仪天下?”
云歌紧握着许平君的手,担心地看向她。许平君强笑了笑,表示自己没事,可她发白的脸色述说的是相反的意思。
刘询讲完话后,并没有收到预期的反应,百姓们虽然高呼着“陛下万岁”,可他们的声音里没有刘询所渴望的力量,他的心不禁沉了一沉。这场战争,究竟有几分胜利的希望?
霍成君看到刘询的脸色,小声说:“陛下,可否容臣妾对他们说几句话?”
刘询有几分诧异地点了点头。
霍成君向前几步,直走到最前面,她望着城楼下黑压压的百姓,脆声说:“皇上为了这场战争,夜夜睡不安稳,日日苦思良策,这一切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整个大汉天下的安稳、所有百姓的安稳。本宫一个弱女子,不能领兵出征,为皇上分忧解劳,为天下苍生尽力,本宫所能做的,就是从即日起,缩减用度,将银钱捐作军饷,尽量让皇上为粮饷少操一份心,让天下苍生少一份担子。”她一面说着话,一面将头上的玉钗金簪,耳上的宝石坠子一一摘下。
百姓的注意力被霍成君的话语吸引,再看到她的古怪动作,全都眼睛一眨不眨。
“本宫的所有首饰全都捐作军饷。如果一根金簪能免除十户人家的赋税,那么它比戴在本宫的髻上更有意义。”
百姓们望着黑发上无丝毫点缀的霍成君,心中生了感动。
“霍婕妤是个好娘娘。”
“是啊!”
“娘娘连首饰都不戴了,这仗只怕真的非打不可。”
“霍娘娘不但生得好,心眼也好。”
低低的议论声中,众人对战争的厌恶好似少了一点。刘询看到众人的反应,赞赏地看了霍成君一眼,霍成君垂目微笑,样子很是贤惠淑德。
许平君不愿再看,拉着云歌向人群外挤去。
人人都想往前拥,她却往外挤,引得好多人瞪向她。一个许广汉家以前的邻居失声叫道:“许丫头……皇后娘娘!”
如施了定身法,挤攘的人群突然不动了,纷扰的声音也突然消失,人人都将信将疑地看向许平君。
那个邻居想到刚才脱口而出的一声“许丫头”,双腿直发抖,软跪在了地上。一面重重磕头,一面请罪:“皇后娘娘,皇后娘娘!”
众人实难相信眼前这个荆钗布裙、面容哀愁,挺着个大肚子的女子就是皇后,可看到那个男子下跪的举动后,仍是一个、两个陆陆续续地跪了下来。在大家的言语中,以许平君和云歌为圆心,一圈圈的人潮,由里向外,全都跪了下去,直到最后,整个城楼下,只有她们两个站着。
云中歌 云中歌(三) 第十五章 破茧成蝶(4)
许平君很想逃走,可眼前是密跪的人群,根本无路可走;想躲避,可人海中根本无处可躲,反倒将她凸显了出来。她只能呆呆地站着,周围是黑压压的脑袋,无边无际,好似漆黑的大海,就要将她吞没。恍恍惚惚中,她抬头望向城楼:刘询高高在上地立着,遥远地俯视着城楼下发生的一切,脸容清淡,视线冰冷。
许平君脸色苍白、手脚冰凉,她破坏了他的计划!这样的一个皇后娘娘如何能让天下万民去仰慕崇拜?如何值得大汉兵士去效忠保护?
霍成君满意地笑起来,一边恭敬地行礼,一边高声说:“还不去把皇后娘娘迎上来?”
一群士兵分开人群而来。
云歌用力握了一下许平君的手后,向后退去,一面跪下,一面轻声说:“姐姐,不要怕他们,你就是他们呀!谁规定了皇后就要华贵端庄?你只要做你自己就可以了!我知道你是个好皇后!”
好一会儿后,士兵们才穿过人海,站在了许平君面前,向她行礼,想护送她离开人群、登上城楼。
许平君侧头看云歌,云歌用力点头,许平君在迟疑中,命所有士兵先退下。
所有的百姓都不解地偷偷打量着她,眼中有羡慕、有嘲笑、有不信,似乎还有轻蔑。
许平君的心在发颤,她有什么资格让他们跪拜?她心虚地想后退,却看到云歌抬着头向她微笑,眼中有深深的相信。她深吸了口气,挤出一个虚弱的微笑,看向周围。
“其实和‘皇后娘娘’这个称呼比起来,我更习惯‘许丫头’、‘野丫头’、‘许老汉的闺女’这些称呼,每次人家叫我皇后娘娘时,我都会有一瞬间反应不过来,不知道他们在叫谁。看到人家跪我时,我会紧张,紧张得连手脚往哪里放都不知道,现在你们这么多人跪我,我不但紧张,还感到害怕,我现在手心里全是汗!”
当她直面自己一直以来的心虚、胆怯时,她反倒觉得害怕淡了,心虚也小了,微笑渐渐自然,声音也越来越清晰。
“我很希望自己能变得高贵一些,能做一个大家期许中的皇后,值得你们的跪拜。我一直很努力地在学习,很努力地让自己配得起‘母仪天下’四个字。可是,我努力再努力后才发现,这世上不是所有的事情,只要自己努力就可以得到的。”
低着头跪拜的百姓,一个、两个……慢慢抬起了头,好似在慢慢忘记眼前人的身份,开始毫不回避地看向许平君。
许平君抬头看向了刘询,眼中有泪光,嘴边却有淡淡的微笑。
“我大概让你们失望了,我不是你们想象中和期许中的皇后样子。我没有办法变得举止高贵,也没有办法变得气质文雅。不管如何修饰,我仍是我,一个出生于贫贱罪吏家的普通女子。很多时候,我自己都对自己很失望,我无数次希望过我能有更剔透的心思,更完美的风姿,我能是一株清雅的水仙,或者一棵华贵的牡丹,而不是田地间普普通通的麦草,就在刚才,我又一次对自己失望了,可是现在,我很庆幸我是麦草。”
她看向跪在她?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