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歌(三部全)
?br /> 她看向跪在她脚下的千万百姓,面对着他们展开了双手。
“因为自小操持家务和农活儿,我的手十分粗糙,指节粗大,还有老茧,我曾经很羞于在别的娘娘面前露出这双手,常常将它们藏在袖子里。现在,我很羞愧于我曾经有这样的想法,它们应该值得我骄傲的,它们养过蚕、种过地、酿过酒、织过布,这双手养活过我和家人……我倒是又犯糊涂了,你们的手都和我一样,只怕很多姐妹、大婶的手比我更巧、更能干!普普通通的一双手而已,有什么值得多想的呢?手不就是用来干活的吗?不过比酿酒,我还是很自信,你们若有人能胜过我,当年也不会看着我一个人把钱都赚了去,却只能在一旁干瞪眼!”
不少人哗地笑了出来,几个人的笑,带动了其他人,大家都低声地笑着,原本的紧张压抑、猜疑揣度全都没了。
云中歌 云中歌(三) 第十五章 破茧成蝶(5)
“今天早上我去村庄走了一圈,看到很多人在偷偷掉眼泪。我是妻子,也是母亲,如果出征的人是我的夫君、我的儿子,我想我掉的眼泪不会比她们少,也会和她们一样怨恨这场战争。如果不打仗多好!干吗好端端地要打仗呢?我知道大家心里在想,不是我们不肯保家卫国,可人家羌人不是还没来侵略我们吗?”
所有人都在点头,几个就跪在许平君身边的人忘记了她是皇后,像平常拉家常一样,一边擦眼泪,一边抱怨着说:“就是呀!也不知道皇上心里怎么想的,没事非要找个事出来,太太平平过日子,不好吗?”
许平君含着眼泪说:“那些国家之间的利益纠纷我不懂,也说不清楚,但我琢磨着,羌人就像一头卧在你身边的老虎,它正在一天天长大,它现在没有进攻你,不代表你就安全,它只是在等待一个最合适的机会,好将你一击致命。我们有两个选择,一是日夜提心吊胆地等着它的进攻;二是趁它还没有完全长大,杀死它。正因为我是个妻子、是个母亲,我选择后面的做法,我希望我的儿子能安全长大,希望我的夫君不必将来面对一头更凶猛的老虎,你们呢?”
有的人一面擦眼泪,一面点头,有的人边叹气边颔首,还有人皱着眉头不说话。但不管何种反应,却显然都认可了许平君的选择。
许平君抹去了眼角的泪:“我对要出征的男儿们就说两句话,你们放心去,你们的妻儿交给我!我许平君在一日,就绝不会让一个人挨饿受冻。”
众人立即交头接耳起来,嗡嗡声如无数蜜蜂聚集在了一起。
许平君反问:“怎么?你们不相信我的话?”
大家不知不觉间早忘了许平君是皇后,有人毫不顾忌地大声说:“天灾的时候,施粥也只能施几日,长贫难顾呀!”
许平君高高举起了自己的手,挑着眉毛冷声问:“谁需要别人的施舍?”
那个云歌久违了的泼辣女子又回来了,云歌想笑,眼中却有了泪意。
许平君脆声说:“我是做娘的人,宁可吃自己种的粥,也不愿儿子靠别人施舍的肉长大!儿子要长的不只是个头,还有脊梁骨!只要你的妻子有一双这样的手,她就能养活自己和儿子。我以皇后的名义下旨,宫中所有丝绸布匹的采购会先向家中有征夫的家庭采办,价格一律按宫价,我还会命人成立绣坊,如果女工好,可以来坊内做绣娘,官员的朝服都可以交给她们绣。”许平君指向云歌,“你们知道她是谁吗?别看她弱不禁风,她可是长安城内真正的大富豪!咱们女人真要赚起钱来,不会输给男子!”
众人都盯向云歌,云歌笑站了起来:“我叫云歌,说我的名字,恐怕你们都不知道,但我若说我是‘雅厨竹公子’,你们应该都听说过。”
竹公子的一道菜千金难求,长安城内的人自然都听闻过,阵阵难以相信的惊叹声,还有七嘴八舌的议论声,惹得云歌偷偷瞪了许平君一眼,又笑嘻嘻地对众人说:“我不算什么,许皇后的敛财、泼辣、吝啬、抠门才是早出了名的,大家若不信,尽管去和她家以前的邻居打听,那是蚊子腿上的肉都要剐下,腌一腌,准备明年用的人。只要天下太平,长安城里处处油水,你们的老婆、孩子交给她,肯定不用愁!”
众人大笑起来,原本愁云笼罩的长安城骤然变得轻松。笑声中,恐惧、担忧在消散,自信、力量在凝聚。
云中歌 云中歌(三) 第十六章:当时不是错,好花月,合受天公妒(1)
当时不是错,好花月,合受天公妒
云歌本就是个聪慧的人,现在又碰到一个高明的师父,再加上自己很刻苦,半年时间,医术已非一般医者可比。随着懂得的医理越多,云歌心中的疑惑也越多,遍翻典籍,却没有一本书可以给她答案。本来,孟珏是解答疑惑的最佳人选,可她不想问他,那么只能去找另一个人了。
云歌以为一到太医院就能找到张太医,没想到张太医已经离开太医院。原来,虽然张太医救过太子的性命,皇上也重重赏赐了他,可事情过后,皇上依然将他遗忘在角落,他的一身医术仍无用武之地,张太医从最初的苦闷不甘到后来的看淡大悟,最后向刘询请辞,离开了太医院。
依循一个和张太医交情不错的太医指点,云歌一路打听着,寻到了张太医的新家。
几间旧草堂,门口的席子上坐满了等着看病的人。张太医正坐在草堂中替人看病,他身旁站着两个弟子,张太医一边诊断病情,一边向学生解释他的诊断。
云歌站在门口,看着病人一个个愁眉苦脸地上前,又一个个眉目舒展地离去。早上,刚听说张太医辞官时,她本来心中很不平,可现在,听着病人的一声声“谢谢”,看着他们感激的眼神,所有的不平都散了。
一个弟子走过来问道:“姑娘,你看病吗?”
“我不是……”
“云姑娘?”闻声抬头的张太医看到云歌,惊呼了一声,立即站了起来“云……
孟夫人怎么在这里?”
云歌笑道:“我本来是想来问你——‘你为何在这里?是不是有人刁难你?’可在这里站了一会儿后,突然就觉得什么都不想问了。我在想,即使是有人迫得张先生离开,张先生只怕还感激他呢!”
张先生大笑起来,声音中有从未听闻过的开朗愉悦。他向弟子吩咐了几句后,对云歌说:“草堂简陋就不招待贵客了,幸好田野风光明媚,姑娘就随老夫去田野间走走吧!”
两人踱步出了草堂,沿着田地散步。碧蓝天空下,一畦畦的金黄或翠绿晕染得大地斑斓多姿。农人们在田间地头忙碌,看到张先生,都放下了手头的活儿,向张先生打招呼问好,云歌在他们简单的动作后看到了尊敬,这些东西是太医们永远得不到的。
“张先生,我现在也在学医,你猜我的师父是谁?”
张先生笑道:“孟夫人的这个谜语可不难猜,孟大人一身医术可谓冠绝天下,自不会再找外人。”
云歌笑着摇头:“错了!他只是我的师兄,不是我的师父,还有,张先生就不要叫我孟夫人了,叫我‘云歌’或者‘云姑娘’都成。”
张先生怔了一怔,说道:“原来是代师传艺!这是云姑娘之喜,也是孟九公子之喜,更是天下病者之喜!”张先生说到“孟九公子”四字时,还遥遥对空中作了一揖,恭敬之情尽显。
云歌不好意思地说:“张先生过奖了,我只能尽力不辜负师父的盛名。”
张先生拈须而笑。孟珏虽聪明绝顶,可不是学医的人,云歌也许才是真正能继承那位孟九公子衣钵的人。
“不过,我学医的目的不对,希望师父能原谅我。我不是为了行医救人,而是……”云歌站定,盯向张先生,“而是为了寻求谜底。‘皇上的内症是心神郁逆,以至情志内伤,肝失疏泄,脾失健运,脏腑阴阳气血失调,导致心窍闭阻;外症则表现为胸部满闷,胁肋胀痛,严重时会髓海不足,脑转耳鸣,心疼难忍,四肢痉挛。”’云歌一字字将张先生当年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
张先生沉默着没有说话。
“你们都说是胸痹,可胸痹虽是险症,却从未有记载会在壮年发病。我想知道,连我这个初学医的人都觉得困惑不解,张先生就没有过疑问吗?今日,我站在这里,只要听实话。”
张先生轻叹了口气:“困惑、不解都有过,我的疑问远不止这些。”
“洗耳恭听。”
“一则,确如姑娘所言,除非先天不足,否则胸痹虽是重症,却很少在青壮年发病。皇上自小身体强健,当年又正值盛年,即使心神郁逆,劳思积胸,也不该在这个年龄就得胸痹。二则,据我观察,以当时的情况而言,根本无发病的可能。自云姑娘进宫,皇上的心情大好,面色健康,即使有病,也该减轻,没有道理突然发病。三则,《素问至真要大论》中说:‘寒气大来,水之胜也,火热受邪,心病生焉。’皇上应是突受寒气侵袭,引发了病痛。”张太医抬起一只胳膊,指着自己的衣袖说,“就如此布,即使十分脆弱,遇火即成灰烬,但只要没有火,它却仍可以穿四五年。”
云歌思索着说:“张先生的意思是说,有人把火放在了衣袖下?”
张先生忙说:“我不是这个意思。并不见得是有人把火放在了衣袖下,也许是风吹来了火星,也许是其他原因撕裂了衣袖,各种可能都有。”
云歌的神色严厉,诘问:“张先生既然有此不解,为什么从没有提过?就不怕万一真是人点的火?”
张先生诚恳地解释:“皇上得病是关乎社稷的大事,如果说皇上中毒,一个不小心就会酿成大祸,我当然不能只凭自己的怀疑就随意说话,我暗中反复查证和留意过,我以性命和姑娘保证,皇上绝不是中毒。”
“你凭什么这么肯定?”
“所有能导致胸痹症状的毒药都必须通过饮食才能进入五脏,毒损心窍,而且一旦毒发,立即毙命,可皇上的胸痹却是慢症。我又拜托过于安仔细留意皇上的饮食,他自小就接受这方面的调教,经验丰富,却没有发现任何疑点,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皇上的所有饮食,都会有宦官先试毒,没有任何宦官有中毒迹象。”
云歌无语。的确如张先生所说,于安的忠心毋庸置疑,又没有任何宦官有中毒的迹象,在这样的铁证面前,任何的怀疑都是多余的。
张先生道:“云姑娘,下面的话,我是站在一个长辈的立场来说,我真心希望将来你愿意让我诚心诚意地喊你一声‘孟夫人’,人这一生,不管经历多大的痛,都得咬着牙往前走,不能总在原地徘徊。”
云歌的眼中有了蒙蒙泪光,望着田野间的斑斓色彩,不说话。天地间再绚烂的色彩,在她眼中,都是迷蒙。
“不是说你永远停留在原地就是记忆,皇上会愿意看到你这个样子吗?他已经……”
云歌好似很怕听到那个字,匆匆说:“张先生,你不明白,对我而言,他没有离开,他一直都在那里。”
张先生愣住,还想说话,云歌亟亟地说:“张先生,我走了,有空我再来看你。”脚步凌乱,近乎逃一般地跑走了。
纤细的身影在绚烂的色彩间迅速远去,张先生望着她的背影,摇着头叹气。
自张先生处回来,云歌就一直一个人坐着发呆。
难道那日晚上是她多心了?霍成君和霍光的对话是另有所指?
张先生的话有理有据,也许的确是她多疑了,也许她只是给自己一个借口,一个可以揪住过去不放的借口。
所有的人都在往前走,朝堂上的臣子们日日记挂的皇帝是刘询,百姓们知道的天子是刘询,宫中的宦官、宫女想要讨好的人是刘询,霍光要斗的人是刘询。所有的人都早忘记了。喜欢他的人,讨好他的人,甚至包括忌惮、痛恨过他的人,都已经渐渐将他忘记。
他的身影在流逝的时光中,一日日消淡,直到最后,变成了史书中几笔淡淡的墨痕,夹在~堆丰功伟业的皇帝中,毫不引人注目。
唯有她清醒,时光流逝中,一切没有变淡,反倒更加分明。她在清醒中,变得十分不合时宜。每个人都希望能追逐着他们想要的,迅疾地往前走,可她却在不停地提醒着他们,不许遗忘!不许遗忘!他曾在金銮殿上坐过,他曾在神明台上笑过,他曾那么努力地想让你们过得更好,你们不可以忘记……
是不是因为前方已经没有她想要的了?所以当人人追逐着向前去时,她却只想站在原地?
曾告诉过自己要坚强,曾告诉过自己不哭,可是泪珠丝毫不受控制地落下。
陵哥哥,我想你!我很想、很想你!我知道你想我坚强,我会的,我会的……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