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歌(三部全)
在这一刻,于安清晰无比地明白,这世上有一种人永远不会杀戮,而云歌就恰好是这样的人。如果说刘弗陵的死是她心灵上最沉重的负荷,那么杀死害死了刘弗陵的人并不能让云歌的负荷减轻,反而会让负荷越来越重。如果孟珏现在死了,云歌这一辈子也就完了,她会永远背负着这个噩梦般的枷锁,直到她背负不动,无力地倒下。
于安伸手去探查了一下孟珏的脉搏,抓住云歌喝问:“解药!给我解药!”
云歌痴痴傻傻地看着他,于安用了几分内力,用力摇着云歌:“孟珏还没死!解药,快点给我解药!”
云歌的瞳孔猛然间有了焦点,紧紧地盯着于安。
于安大声地吼着:“他还没死!”
云歌的手哆嗦着从怀里掏出了一株开着白色小花的植物,想喂给孟珏,可在手碰到孟珏身体的一刹那,她又突然收回了手。他害死了陵哥哥呀!我是个懦夫!我竟然连报仇的勇气都没有!
她将那株药草扔到孟珏身上,却又完全不能原谅自己,一步步地后退着,蓦地长长悲鸣了一声,就向外跑去。
闪电中,几声雷怒,铺天盖地的大雨倾泻而下,云歌在大雨中歪歪斜斜地跑远了。
于安想追她,却又不得不先照顾孟珏。他扶起孟珏,先用内力帮他把毒压住,看着白色的小花,十分不解,这不是他摘回来的钩吻上攀附的一株植物吗?当时没多想,就顺手一块儿带回来了。突然间,灵光一现,明白过来,世间万物莫不相生相克,此物既然长在钩吻的旁边,那么应该就是钩吻的解药。
忙把孟珏的嘴掐开,将草药挤烂,把药汁滴到了孟珏的嘴里。随着药汁入腹,孟珏的呼吸渐渐正常,神识也恢复过来。
于安把整株药草塞进他嘴里,立即扔开了他,无比憎厌地说:“吃下去。”说完就跑进了大雨里。
在轰轰的雷鸣中,一道又一道的闪电在天空中划过,如同金色的剑,质问着世间的不公。大雨无情地鞭笞着大地,似在拷问着世间的丑陋。
云歌在大雨中奔跑,奔出了孟府,奔走在长安城的街道上,奔出了长安城。
天地再大,大不过心。她的心已无宁土,苍茫天地间,她已经无处可去。宏伟的平陵伫立在黑暗中,无论风雨再大,它回应的都是沉默。
“站住!”
守护帝王陵墓的侍卫出声呵斥。云歌却听而不闻,依旧向陵墓闯去。侍卫们忙拔出刀,上前拦人,云歌身法迅疾,出手又重,将几个侍卫重伤在地后,人已经接近陵墓主体。
大雨中,众人的警戒都有些松懈,不想竟有人夜闯帝陵,侍卫们又是怒又是怕,忙叫人回长安城通传,请调兵力。
其余侍卫都奋力拦截云歌,云歌渐渐情势危急。一个侍卫将她手中夺来的刀劈飞,另两个侍卫左右合逼向她,云歌向后退,后面却还有一把刀,正无声无息地刺向她。
云歌感觉到后背的刀锋时,一瞬间,竟然有如释重负的安静宁和,她凝望着不远处的帝陵,心里轻声说:“我好累,我走不动了!”刀锋刺入了云歌的后背。云歌本可以挡开前面的刀,她却停了手,任由前面的刀也砍了过来。
在闪电扭动过天空的一刹那光亮间,于安看到的就是云歌即将被兵刃解体的一幕。可是他还在远处,根本来不及救云歌,魂飞魄散中,他泪流满面,满腔愤怒地悲叫:“皇——上——”
叫声中,于安发了疯地往前冲去,只想用手中的剑,杀掉一切的人,问清楚苍天,为何要对好人如此?!
几个侍卫猛地听到一声“皇上”,多年养成的习惯,心神一颤,下意识地就要下跪,虽然及时反应过来,控制住了下意识的反应,可手上的动作还是慢了。云歌却在悲叫声中惊醒,她还没见到他呢!现在不能死!力由心生,身形拔起,借着侍卫失神的瞬间,从刀锋中逃开,几个侍卫还欲再攻,于安已经赶至,一阵暴雨般密集的剑花,打得他们只能频频后退。
云歌避开刀锋后,就立即向前跑去,大部分侍卫都被于安拦住,零散的几个守陵侍卫也不是云歌的对手,云歌很快就跑到了陵墓前。可突然间,她又停了下来,抬头看着台阶上方的墓碑,似乎想转身离开,好一会儿后,她才一步步慢慢地上着台阶。
当她走到墓碑前,看到一堆谥号中的三个大字:刘弗陵。她身子软软地顺着墓碑滑到了地上,眼泪也开始倾泻而下。她一直不想面对这一切,因为她的记忆只停留在骊山上他和她相拥赏雪的一幕。
当时,他正和她说话,还要听她唱歌,然后她睡着了,等醒来时,她就在古怪的驴车上了。她从来没觉得他死了。在她的记忆中,他只是暂时离开,所以她从不肯听任何人在她面前说他已经……死去。可是,现在,她终于不得不承认,他已经永远离开了她,不管她哭她笑,不管她有多痛苦,他都不会再回应她,因为她的陵哥哥就躺在这个大大的土包下面,而让他躺在里面的凶手是孟珏,还有……她,若不是她给了孟珏可乘之机,陵哥哥就不会中毒。而现在,她连替他报仇的勇气都没有,她杀不了孟珏,她杀不了孟珏!
“陵哥哥,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云歌的脸贴着冰冷的墓碑,却若倚在情人温暖的怀抱,小声地低喃着。
“陵哥哥,我好累!我真的走不动了。我知道你想让我继续爬山,你说山顶会有美丽的日出,不见得是我本来想要的,可也会很美丽,但是我就是只想要你!我不想看别的日出!
“陵哥哥,我可不可以不爬山了?我真的爬不动了,我想闭上眼睛睡觉,梦里会有你,即使你不说话,也没关系,我就想一直睡觉,我不想再醒来……
“陵哥哥,你若知道我这么辛苦,会不会心疼?你肯定也舍不得让我去爬山了,对吧?你一定会同意我休息的……”
不小心惊扰了帝陵的安静都是大罪,何况来者还夜闯帝陵、杀伤侍卫。装备精良的援兵已到,领兵的军官看到于安一人站在台阶上,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阻挡着众人。一个人竟然就闹得他半夜从榻上爬起来,冒着大雨出兵?大怒下命令,若不能生擒,就当即格杀。
于安虽然武功高强,可一个人怎么都打不过上百的精兵。他边打边后退,渐渐地,已经退到了刘弗陵的墓前。
他手握长剑,一人站在台阶上,将云歌护在身后,阻挡住士兵们再上前。因为周围不是玉石栏杆就是雕像,全都是陪伴帝王安息的物品,类似未央宫宣室殿内的龙榻、龙案,侍卫怕刀剑挥砍中伤了帝陵的这些物品,别到时候功劳没赏,反而先降罪,所以出刀都有顾忌。虽然于安还能苦苦支撑,尽力挡住侍卫不靠近云歌,但时间一长,他自己也已是强弩之末,身上到处都是伤痕,随时都有可能命丧士兵刀下。
领兵的军官看到自己的部下被一个于安阻挡到现在,肝火旺盛,终于再也按捺不住,操起自己的两柄斧头,一面向前冲,一面叫:“兄弟们,撂倒了他,回去烤火吃肉!”
士兵们一看头儿亲自冲锋,也都开始玩命地往上攻,于安再难抵挡,回头叫云歌,想带着她逃跑。可云歌闭目靠在墓碑上,好似什么都听不到。
他匆匆后退,抓住云歌的胳膊,想带她走,可云歌死死地抱住墓碑,喃喃说:“陵哥哥,我就在这里,我累了,我不想爬山了……”
于安一时间根本拽不动,悲伤无奈下,只得放弃了逃走的打算。看到台阶下密布的人头,正一个个挤着向前,他喟然长叹,没想到这就是他的结局!他以为他要遵守在皇上面前发的誓言,护卫云歌一辈子!他想着只要他大叫出云歌是孟珏的夫人,或者霍光的义女,那么即使是闯帝陵这样的重罪,这些官兵也不敢当场杀害云歌,可是……
他回头看到云歌的样子,想到刘弗陵的离去,突然握紧了手中的剑!今日,即使死,也绝不再和孟珏、霍光有任何瓜葛!
无数士兵的刀像倾巢之蜂一样围了过来,密密麻麻的尖刃,在黑暗中闪烁着白光.一丝缝隙都没有,连雨水都逃不开。
“轰隆!轰隆!”
雷声由远及近,震耳欲聋。
“哗啦!哗啦!”
大雨越下越急,砸得大地都似在轻颤。
平陵的玉石台阶上,两道鲜红的血水混着雨水,蜿蜒流下。从远处看,如同帝陵的两道血泪……
云中歌 云中歌(三) 第十七章:只应碧落重相见(1)
同样的月儿,同样的星星,甚至同样的宁静,可未央宫的夜晚和寻常人家屋檐下的夜晚很不一样。
黑暗可以掩盖太多丑陋,阴谋诡计似乎也偏爱黑暗,所以在这个恢弘庄严的宫殿里,夜晚常常是好戏连台。皇上与妃子在柔情蜜意中不动声色地阴招频频,妃子与妃子在衣香鬓影中杀机重重,皇子与皇子在交杯推盏中磨刀霍霍……
在这里,微笑很近,欢乐却很遥远;身体很近,心灵却很遥远;美丽很近,善良却很遥远,而看似最遥远的丑陋,在这里却是最近。丑陋在每一个如花的容颜下,在每一个明艳的微笑里,在每一袭精致的华衣下,在每一声温柔的私语中,在每一扇辉煌的殿门里。
不过,阴暗中偶尔也会开出正常的花。
椒房殿的夜晚,除了少了一个男主人外,常常和普通人家没什么两样。慈母手中的针线,儿子案头的书籍。
在温暖的灯下,刘姡吭诎竿罚孪肮巍P砥骄槐咦稣胂撸槐叨酱僮帕鯅'用功。
刘夷做了一会儿功课后,看许平君仍在缝衣,问:“娘,你累吗?要不要休息一下?”
许平君摇头笑:“等把这片袖子缝好,就休息。”
“娘,你怎么给我做衣服,不给妹妹或弟弟做衣衫?”刘姡У沽吮烁盖祝滩蛔〉孛讼履盖赘吖淖诺亩亲樱苁悄严嘈耪饫锩婊嶙∽鸥鲂∪恕?br /> 你小时候穿过的衣服,娘都还留着,到时候可以直接给她用。你却不行,现在个子一天一个蹿,不赶在这个小家伙出来前,我手还能腾得出来时给你做几件衣袍,到时候你就要没衣服穿了。”
刘姡Ш呛切α耍骸笆Ω狄菜滴易罱鲎映さ煤芸欤涫担倮锒几冶敢屡哿恕!?br /> 许平君瞪了他一眼:“你下次去娘长大的村子里打听打听,谁家小子不是穿娘亲手缝制的衣服长大的?”
刘夷笑着不说话。
许平君完成了手里的袖子,伸了个懒腰,刘姡Ц障胝酒穑锼ゴ废卵饷嫱蝗幌炱鹆巳擞锷跻闹辶讼旅纪罚蛲庾呷ィ骸澳铮胰タ纯词裁词虑椤!?br /> 刘夷是走着出去的,一瞬后,却大步跑着回来:“母后,富裕说他接到消息,有人夜闯帝陵,隽不疑已经命五百精兵去护卫帝陵。”
许平君笑道:“那很好呀!”忽而一愣,不对!“哪座帝陵?”
“平陵!听说是一个女子,富裕他很着急,说他担心是姑姑。”
许平君一下就跳了起来,腹内的小人好像不满了,一阵乱踢,她身子晃了下,一旁的宫女忙扶住了她。许平君深吸了几口气,一边向外走,一边说:“我得赶去看一下,不是你姑姑就算了,如果是……”
刘姡ψ琶凰祷埃盖缀凸霉媒忝酶星榉潜妊俺5纳詈瘢丫系侥盖卓隙ɑ岢龉愿詹啪头愿懒烁辉Hケ赋担槐凰露浴?br /> “母后,一般人想接近帝陵都很难,可姑姑若想拜谒帝陵有无数种方法,为什么要深夜去硬闯?儿臣觉得不会是姑姑。不过母后不去一趟不会放心,那我们就走一趟吧!”
许平君张了好几次嘴,却都没说出话来,最后说道:“等你再大些时,我再和你说你姑姑的事情。正因为有那么多方法,她都一直不肯去拜谒帝陵,所以今天晚上若是她,肯定是出了大事,命马车快一点。”
刘夷不再多言,等母亲上了车后,对驾车的富裕说:“平稳中尽快!”
富裕驾着马车,飞速地出了未央宫,驰进了漫天大雨中。
当他们赶到时,没有看到云歌,只看到一堆密密麻麻的士兵,挤在平陵的台阶上,而台阶上全是流淌着的血水。
刘夷掀帘看了一眼,头有些昏,忙又缩了回去,拉住要下车的母亲,脸色苍白地说:“母后,不要下去,外面有血……”
许平君推开了他的手:“你的母后经历过的事情比你想象的多得多。”说着话,她跳下了车,富裕忙撑起了伞。
看到台阶上的血,许平君眼中有担心恐惧,面色却还镇定,一面沿着台阶向上急走,一面对富裕说:“命所有人跪迎!”
富裕立即扯足了嗓子开始吼:“皇后、太子在此,所有人等下跪接驾!”
在他一遍遍的吼声中,一圈圈的人回头,一边看,一边都跪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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