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知玉如意
过了许久,也不见有人过来问候传唤,安如亦不敢随便让自己的丫鬤们出去打问,免得多事。眼看着茶水凉了下去,却无人来问。
末蕊轻轻为安如捶背,箴儿亦跪坐在脚踏上替安如捏着腿脚,解乏。三人通通沉默不语。安如亦望着房门出了一阵子神,才慢慢道,“能怎么样呢。”勾笑自嘲。
还是坐了许多时辰,终于有人过来传话,倒也是毕恭毕敬,“老夫人已经歇下,大夫人送了三位大嫂子出了门,听说您还在这里候着,打发咱们过来同您说一声,只怕老夫人睡得久,您还是先回去休息罢。”
安如淡淡谢了,又独自坐了一回,问末蕊道,“那次黄昏时候咱们没能过来,次日清晨早早便来请安,老夫人有什么说话,你们记得么?”
末蕊道,“并无不妥……同您还说了一阵笑话呢。”
安如摇摇头,“是呀,那是怎么了呢?……咱们回去吧。”站起身来,挣了一股子劲,感觉好多了,才笑道,“我走不动了,你去叫顶软轿过来罢,我同箴儿往西面那条路上走。”
末蕊微微一怔,便先出了去,安如搭着箴儿的手臂,迤逦出了内院,却从西面小门出去,慢慢走在青板石道上。
也没有几步路,安如脚底有些软,箴儿从丫环手中接过垫子停放在路边的石头上,请安如先坐着歇。
想到方才在老夫人院子里站了那么久,箴儿转身往跟着的丫环手中取来平日里备着的丸药,数着三颗,将余下的重新放回玉瓶内收好,待抱着暖壶过来时候,三夫人坐着的石头上垫子滑落在地,人,不见了!
安如嫌那么多的人麻烦,瞅见箴儿忙来忙去,后面三五成群的,繁生总是害怕这害怕那,恨不能自己走一步,都有百十人在跟前围着护着才好。……只是心里难受了,人多,越发的,不能疏散。
绕过树丛却又折返至与箴儿她们平行的另一条小径上,拨开密密丛丛的枝丫,脚踩着柔软的落叶,手指一松,略略干枯的枝节弹了回去,甩落一地的秋叶。
安如抿着嘴笑了,瞧着半绿半黄的叶子飘下,出了一阵神,又轻轻踩着这一路的松针,绕到临湖的木香园来,兜兜转转,扶着雕廊画柱走下弯桥,瞧见那一边红艳艳的一片,不由得走了过去,竟是一园殷红殷红的叶子,低低地,不似枫树那般高,齐腰摇曳。
只是瞧的久了,眼睛里刺激地有些酸涩,慢慢拖着裙子从袖中扯出一方棉帕,垫在角落的木栏栅椅上,松松垮垮地歇了上去。却坐得十分不'炫'舒'书'服'网',瞧见那草丛中落叶柔软,挪着屁股便坐了下去,背靠着木栏椅背,倒也惬意十分。
仰起头,以丝帕着脸蒙面,眼睛眯了眯,困意铺天盖地。
“……不止,听说连跟前的几个都是从那种地方里买出来的!”
“啊呀!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你自己想想,自她进府,主子可有再去别的院子?”
“这个--”
“别不信,这可是我早上送茶叶的时候听见那几个姐姐说笑,偶然拾到的话,你可千万谁也不能说去!”
“我保证,我若对人说了……只让嘴上生个疮!”
“那好,我再对你说一件事,你也要保密:不是汇二爷瞧上那院儿里的一个丫头了么,咱们都说那丫头运气好,谁道竟也是个厉害的,陈姨娘跟前的小厮偷吃点心时候,被一个姐姐抓住,当时就说,汇二爷那一身的板子就是为那丫头挣的!”
“啊,你又胡说,我姐姐都说了,那是玉姨娘的事儿发了才打的!”
“傻丫头,玉姨娘如今有了身子,哪个笨的撞那个枪口。如今想来,恐怕另有说法。前儿汇二爷送了信来,陈姨娘同跟前的丫头们就说,汇二爷果真看上了那丫头,发狠里都要讨了来的!”
“什么?怎么可能,恨死那丫头也不为过的呀?”
“哼,老的小的都勾着魂不放过!我才不是说过,那个院儿里的,你想呀--”
安如低头瞧了瞧,丝帕飘然落下,巧的一身蕊红色裙装,藏于万叶红色之中倒也贴合。摇摇头,左右瞧不见说话人,心知这话是听不下去了,正要站起来,忽然瞧见远处一阵吵闹,这两个丫头却从红叶从后面的木香花棚后转出,紧着跑了出来,不知是谁先发出一声尖叫,软了泥人儿一般僵硬,栽木头一般“扑通扑通”跪倒在石子儿路上,瑟瑟不堪。
看清楚远处来人,安如既不想动弹,也不同哭着请罪的两个丫头说话,散散然看了过去--
那边末蕊同早已哭得满面是泪的箴儿魂魄皆失,有一声没一声的尾随众人,不停地低声祷祝。
繁生提着袍子先踏上弯桥匆忙到处寻找,一眼就看见对面红花丛里乱坐着的无措的小女人,旁边竟跪着两个丫头,心已经凉了一半,说不出的怒意朝天,阴沉着脸大步上前,远远甩开身后跟着的人,憋了一肚子的心急,恨不能立刻将那两人踢死!
“……繁生。”安如默然瞧着冲过来的男人,几乎说不出话来。越过他,又瞧了瞧那伏地不起的两个丫头,好像见鬼一样,瑟瑟发抖的模样。真是奇怪了,自己偷听的难听话不止这一件,她们怕什么。
“啊?”安如抬头,无措地抓住繁生的脖子,看着他焦急的模样,轻轻道,“我没事。”
繁生强忍着怒火,深深吸气,仔细检查着怀中的小女人,有没有伤痛,有没有不'炫'舒'书'服'网'--
“这里风大,咱们回家再说。”款款松了一口气,虽不知道她不什么凌乱地坐在草丛里,但还是要仔细,抱起了安如就要离开。
安如扯着脖子越过他,朝两个被踢翻滚在地上的丫头喊道,“你们两个过来!”
那两个女孩子抽了魂魄一般伏地不敢动弹。
繁生皱了皱眉头,冷声喝道,“带回去。”
安如轻轻叹了一口气,伏在他怀中,低声道:“先不回去,让你听个笑话。嗯,你抱我去那个亭子里,好不好?”
繁生顿了顿,见她除了气色差一些,都好好,说不得只能依了她抱进去,早有人将里面/炫/书/网/整理清扫好,末蕊等将随时就带着的棉垫坐褥等一一铺好,繁生抱着小女人坐了上去,那两个丫头被引着跪在地上。
除了末蕊几人,其余一概远离。
安如偎在繁生怀中,轻轻叹了一口气,再瞧着那两个瑟瑟发拦早不晓得天地混沌的丫鬤,“我也不知自己是哪里出来的,你们讲一讲我听听。”
繁生立刻沉下脸,阴冷的气息死死盯着那两个人。
安如想着,看看那些人,是什么运气了。
难堪谁不会,我做不到最好,就做到最坏。
安如牵着繁生僵硬的手,放在自己心口,继续道,“哪里的姐姐闲话了,送茶与谁家?你们,不如也讲与我听听……我的院子里都是什么妙人儿,老的小的都能勾了魂儿?……嗯?”目光扫了过去,寒气凛然。
第三十章 事后仍旧要过小日子
必定是大动干戈,谣言从哪里传出来的无人再问,却终究留下肃杀。
此翻一事闹下来,安如再也不肯回如意馆去,“我是个不如意的人儿,听起来不知讽刺了哪一家,明明白白做人既然不肯,索性离了便是。”
遂再不往前面一步,任是人是鬼,一概不理会。
繁生抱着她住进飞雨轩,又命工匠于轩后一片梧桐林里再造了两幢楼阁,单单要与她住,且记挂着去岁并州那一暖房,亦作了那样一般热腾腾的地龙火墙,再不愿小女人受湿冷之苦。
合府上下全然都知主子对三夫人无法无天的宠爱,恁是不敢乱生是非,轻言取祸。
安如也不问后来是怎么处理的,她只要清静。
繁生更是殷勤,一早的告知老夫人、大夫人,“如儿如今有了身子,水土难耐,自此便免了定省,涵哥儿也不用分开,任她们母子一处对肚子里的也是好的。”
老夫人念佛吃斋,便随了他去。大夫人一声不吭,事后将当时一干人全部杖责二十,能活下来的也一律发配至后面浆洗苦力之处。众妇人再听说三夫人从此与主子一处行卧,出入后书房,说不尽的种种心情难辨。
十月转瞬即逝,十一月冷风骤起,安如越发躲在暖房里不肯出来,及到腊月里头,肚皮微显,在繁生眼中一点点鼓起,再鼓起,那人便像个吃不了桃子的猴儿一般,急得挖耳挠腮火烧火燎,又馋的蹭上蹭下爱护万千。
放下衣裳来,重重叠叠的却又什么也看不出来,男人待安如越像那怀里的小东西就是一坨儿仙疙瘩宝贝,行动都要看着,过一分便要来摸一摸还在不在,倒把安如弄得哭笑不得,一瞧见他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下摆,立刻转身就走,慌得繁生总是忙乱的抱住,而后小心扶着,慢慢走到椅边、榻旁,恨不能造一张床到处装着安放着才放心。
左右后花园的小楼是他们的天下,越发的黏着了。
此刻安如笑嘻嘻躺在繁生书桌边上的睡榻上头,歪在绵软的被褥之间,捧着个不晓得什么故事,不一时便要乱笑一通,更过分者,捏着拳头捶打枕头,惹得繁生凑了过来瞧,不过是一绘本说话,嗤笑她,“爷这里有好书你不看,那些编造的有甚意思。”
安如头也不抬的,伸手就从炕头小几上抓了一把瓜子仁儿嚼在口里,香喷喷的很惬意,“做你的事,话那么多。”
繁生无奈,伏案执笔继续。
正巧九爷掀了帘子进来,提着一方锦盒,冲繁生简单打了个招呼,后直接将东西放到安如面前笑眯眯奉承道,“小嫂子怎么谢我?这一回的更新鲜,您瞅瞅。”自从安如在这里住的安稳了,九爷跟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子一般整日价缠在跟前,专是爱看见自家哥哥一副压抑的不满--这比自己还小三五七岁的小嫂子果真厉害?
繁生看他道,“那么有空找闲书,惯得她!”
安如这才抬头,接过锦盒放于榻上,嗔笑他道:“我整日霸缠着你,就好了?美的你。”
九爷笑眯眯地旋坐于一旁,早已见惯不怪的,将两人上下都瞧了个遍,玩味儿得很,“小嫂子喜欢就成。”
安如拆开盒子,里面满满的都是新书一般,墨香味儿十足,一闻便知是市面上的新货,笑道,“九爷从哪里弄来的,果然知我脾胃。”
繁生哼道:“前儿送来的南洋果子你吃着可好?”
安如斜睨着他,想了想,“怎么旁人都要吃酸的才过瘾,我偏食甜的?上次便是,这一回越发严重了。”回头瞧了瞧九爷,“您看看,我可是又胖了?”
九爷果真一本正经打量起来,繁生立刻坐不住,“胖不胖我还不知道,净是瞎想。”
“小嫂子果然喜欢甜食,弟弟正有些好玩意。”九爷笑着看了一眼繁生,甩袖站起,“明日带过来送给小嫂子可好?”
安如笑道:“果然的,快拿来。”
九爷摇着身子晃了出去,又绕了回来凑着头问道:“小嫂子也不赏弟弟什么好东西耍耍?”
安如先含笑瞅了一眼怒火上升的繁生,才同他道:“你哥哥要赏你了,还不快跑!”
“哼。”
“哼。”
两人同时不屑,各自走开,做事。
安如笑的倒在床上,挥手就把那锦盒打翻了,兀自好笑了一阵,才慢慢起来将满床一卷卷的收好,忽然手中这一份手感有些不同,随意拆开牙签书衣,细细展开--
开卷竟是一幅仕女赏花图。
雕栏画栋、兰麝生香,仕女手持粉色团扇雍雍闲冶地仪风赏景,神色悠然旷远,却偏生含笑吐芬一般噙着别样妩媚的笑靥,似笑非笑的神气……真是有点儿熟。
画中人不是偏于漂亮的美人,而是摇曳的艳冶,偏偏是清朗却能勾魂摄魄的动人。
安如轻轻一声赞赏,放下展开,开卷诗云:当日风流遂心煮,琅留粒羯崽谅贰!?br />
不由得将那仕女再瞅一眼,怎么这诗句同那日何氏的唱词一般模样?
兀自多想了一阵,才将画卷收起,放归一处。仍旧捡起原先那个看了起来。
忽而外面有人通传,繁生放下手中笔墨,提袍与珠帘外的厅堂上说话,安如瞧着他走出去,不由得笑了笑,胡乱套了一件罩袍潜立于珠帘屏风之下,过了一时竟听见保庆的声音,顿时乐地眉开眼笑,重新回到榻边,却往那书桌上瞧去,待要上前看清楚上面写的是什么字迹,只见眼前一晃,那信笺飘悠悠从安如眼前飞过--
“喛?”安如回头就瞧见繁生将写好的字墨吹了吹,一方方叠好,纳入?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