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初
骨架也不再逼问,只是指着图上昨日叫阵的位置道:“常贵这个人,向来不喜反复叫阵,甚至,由他领军,根本就不曾叫阵。”
“那昨日就不是他了?”云初问道。
骨架看了风菱一眼,风菱摇了摇头,表示也不知情。
“应该是他,常家军的旗帜既然挂起了,就不可能是别人冒出的。”骨架最后断言道。
云初若有所思:“这么说,就是有比他权力更大的人让他这样做的了。常贵已经是敌军统帅,军营之中能大过他的绝对无人。莫非是御驾亲征?”
“咳咳”东方澈还没咽下去的茶水险些要吐出来,“阿初,亏你想得出来。皇帝出征,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云初垂了垂眼,并不理他。
骨架也很赞同东方澈的观点:“皇帝出征,大多是有了必胜的把握。离江天险,除非冬季寒冰三尺,离江为战场,不然也只能这么遥望着。更何况皇帝出征,定然会挂起禁军旗帜,若金国禁军旗紫底金边,若是真的出现,定然会看见的。”
紫底金边。
云初闭了闭眼,她自然见过,律州城破的那天,她走失树林,远远的望见过。是该叹古银情报匮乏,还是要叹那若金太过奸险狡诈。
“阿初?”骨架见她沉默的低沉,出声唤道。
“继续。”云初拉回了思绪,“既然不知道他为何反常叫阵,叫阵之后又好无动作,那就不要想了,只想如果拿下他就好了。”
言罢,东方澈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看着她:“阿初,你这样倒真像一个将军。”
像,却永远都不会是。
骨架看了眼风菱,二人之间的神色是异常凝重的。半晌,才由骨架代言道:“七年前,家父也是面对着一条水障,可是若金四季如春,淮河只能由水路攻下。”说道这里,他顿了顿。
这场战争的结果,所有人都知道的。
康家军尽数折于这场战役,如今的康家军,早已经不是当年的将士,而是圣上为保康家军威,特意从各地士兵中抽掉了十万人归于康泰手下,名义上说是信任,实际上不过是让他帮忙练兵罢了。
“入冬之前,常贵是不会发动进攻的。”骨架肯定道,“不过,我们却要渡江。”
云初看着他,情绪不明。
“律州满城屠城,这样一旦开战,他们便不会有腹背受敌的担忧。”说到这里,骨架眸中起了波澜,当年若非他一念之仁,渡淮河之前没有屠城留下后患,又怎会是今日的局面。
“我懂了。”云初点了点头道,“不过,纵然渡江,我们埋伏的地方也不该是律州。”
“为什么?”风菱不解。
云初指了指若金,古银的边界:“他们吞了这么多地,难道不该吐出来么?”说罢正视骨架,“更何况,当年康家腹背受敌,又何止是在区区一城遭人埋伏。”她苍白的指尖点在那三国交界的大沙漠间,“若是没有不夜城从中作梗,康家不会亡的那么快,古银也不会被吞的这么快。”
烛火摇曳,骨架眸中火苗闪闪。
“呵呵。”东方澈合了扇子,“阿初是怀疑不夜城与若金勾结。”
云初垂了垂眼:“不管有没有勾结,我们既然辛苦渡江,就该把网撒大一些,就算埋伏了律州又如何,律州之北还有卢州,靖州,上潭,直水,栾陵,成州,君延,关州,斗安,归州十处失地,处处皆有北人驻军,单单围了律州,我们照样是腹背受敌。援军隔江,有什么用。”
骨架攥紧了拳,骨节突显,青筋毕露。
“阿初,若是三军合力布下这张网,我定会收回国土。”
云初换下一只燃的差不多的蜡烛:“步兵营的小兵,你可不要忘了,本帅是三军将领,就是坑蒙拐骗偷,也会让他们跟着本帅的意思走的。你就等着出征好了。”
骨架看着这个瘦弱的背影,隐隐觉得有什么起了变化。东方澈手上的折扇规律的敲打着,他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眸子里,狼一样的一丝狠戾一闪即使。拂晓换班之前,骨架将大部分的军事要点一一与云初交代清楚。
云初早已经听的昏昏欲睡,他几次想敲醒她都被东方澈一手似扇风的折扇抬了回去。至于云初到底听明白了多少,又能记住多少,不得而知不可知。
破晓时,东方澈送他出帐,帐外初日如血,天还冷清。
“卓公子。”东方澈笑了笑,“卓公子出身寒门,却是难得的将相之才。”
骨架听出了他的警告,不想多言。
“你的意思我明白。”他叹了口气道,“不到万不得已,你也不会真的杀我。”
“哦?”东方澈佯作一副不解的样子,“卓公子这是哪里话,本公子何时要杀你?”
骨架不理会他这副戏子模样,别过头去:“东方家向来辅佐正统,所以力保太子。若是前些年,或许还是长盛不衰的事情,可是如今白羽轩已经成了不得不除的障碍。”
东方澈敛了笑意,敲打着折扇不语。
“就这一次,让我出征。”骨架顿了顿说,“阿初有一句话说对了,没有一个将军,是甘愿死在书房里的。”
东方澈冷声一笑:“本公子早就知道你混入了军营。只是找不出你来,才火烧了……”说着指了指身后的帐篷,“没想到你倒是沉得住气。”
骨架也是笑笑:“你活该栽在这儿。”说着不顾东方澈沉下来的脸色,“别忘了,她是能坑的了夜帝的人。怎么能真的会为儿女情长所绊。”
东方澈想了想:“你这样否定她对白狐狸的一片真心,她听了可是要伤心了。”
骨架伸了个懒腰:“无所谓,你信不信,你东方家扳不倒的睿王,说不定哪一天,就要败在她手里。”
“哦?”东方澈显然不信,“卓公子这样说,无非是要保她一命吧。罢了,本公子也要依托她出营,一时半会也杀不了她呢。”
“东方澈,告诉你个消息好了。”骨架笑叹,“白羽轩现在顾不来这么多事,听说有个不得不除的小姑娘,正让他头疼。”
“哦?”东方澈笑了笑,“卓公子的意思是,云初和你,并非受了睿王之意才到了军营。”
骨架严肃道:“信不信由你,大敌当前,把你这套审人的口气收起来,阿初既然与你结盟,定然不希望被你在背后捅一刀。”
不远处,交班的队伍已经走了过来,东方澈转身回帐内,声音悠悠的飘了过来:“既然结盟,本公子定然不会过河拆桥。”
第22章 十一
云初是被林向南鼻息里奔出的气流闹醒的。
昨夜睡的实在是晚,她本想跟风菱说今日称病,结果还没等她开口,风菱就已经把众将士都召集了来,这直接导致了,一群人强压着怒气看着康帅睡觉。
“都来了?”云初避开林向南的目光,扯了扯风菱的衣角。
“张老将军昨日惹了风……”
“那就继续等。”云初打断了她的话,换了个姿势决定继续睡。
“将军。”林向南已经站了半个时辰,此刻火气正旺,拱手拜道。
“怎么,林将军也染了风寒了?”云初垂着眼,淡淡的问道。
林向南哼了一声:“将军无所不通,染没染疾,将军还看不出来吗!”
云初知道他在暗示自己身份,所以她才对林向南处处避让。林向南呛声之后主帐内顿时安静了下来。诸位校尉,副将也都察觉出了康,林两位将军间微妙的关系,暗自都向林向南这一方靠了靠。
晌午的时候,张煦听说康泰还没放人,他这才披了战甲进了主帐大营。
“康将军。”张煦看着坐在正上方还打盹的云初。
云初抬了抬眼,既然人都到齐了,架子也不用再摆了,看了眼身后的风菱,磨墨铺纸。
“将军好兴致,叫了我们来就是看将军写字的吗?”张煦冷笑一声。云初头也没抬,提笔作画。
这张图,她昨夜已经凭借记忆画过一遍,加上骨架所说,改了一些地方。
“本帅等张将军,本以为张将军会将帐内挂的图一同取来。没想到将军习惯了将自己的帐篷当做主帐,没把本帅放在眼里。”说着,云初停了停笔,沾墨,“不过这样也好,本帅也看不上张将军那张图。”
“你!”林向南看她不顺眼不是一点半点,刀已出鞘,却被张煦按住。
张煦本是眯起的眼睛缓缓睁大,看着云初头也不抬作下的画卷不由得皱了皱眉,半晌之后又眼冒精光,这才第一次细细打量这个文弱的少年。帐中本就以他为尊,见他面容舒缓,不自觉点头凝神,众人也都耐下了心,看了过去。
又过了一个时辰。云初静静的放下画笔,心中感慨万千。曾几何时,她一副山水画作享誉帝京,然而比起这一笔线条勾出了万里疆域,彼时的山水,再如何的气象万千,也不过是张怡情小山水罢了。
“这是?”林向南看了眼张煦。张煦点了点头。
“康将军的意思本将懂了。”张煦又一次打量了她一遍,目光最后锁在她遮住表情的银质面具上,“只是不知将军在兵力上,有何调动安排。”
云初坐回到主座上,任由将士们围上前去看刚刚绘制完的地形图,她垂着眼,目光并未与任何人接触:“本帅其实也明白,我虽挂帅,却是三军相互牵制。然而显然,张将军和林将军相互欣赏,大约也剩本帅被孤立。”
众将士闻言都看向张煦,见他不做声,大家也都装作未曾听见,继续小声赞叹云初刚刚画下的图纸。
“所以前锋诱敌,先遣围城,本帅愿揽其一。”
话毕,帐中瞬时安静了下来。
连张煦都没想到,这无论怎么轮也轮不到主帅身上的事情,康泰竟然会主动要求。
云初缓缓抬起头,目光一一扫过众将士,最后落在张煦眼中:“张将军,本帅也不想玩京中那套勾心斗角,内耗夺权的事情。”说着,风菱递给她一个包裹,“帅印在此,就暂交给将军保管好了。”
张煦本以为他也不过是说说,谁料云初竟然亲自走下来,将帅印放在了张煦面前:“本帅要古银赢,离不开各位将士的信任。若是诸位信的不是我康泰,康泰也愿意让贤。”
张煦皱了皱眉道:“康将军言重了。”
“张将军。”云初沉声道,“本帅并非跟你耍心机,也不愿与各位将士为难。我康泰十三岁随父出征,虽是不济,却也对敌人略知一二。康泰只望各位不改此图一处,便是无憾了。”
张煦斟酌了下,几名将士刚刚看上那张图的时候就已经心中暗赞不已。这些日子来见这位少年将军除了摆官架子,就是羸弱的不能提剑,武将们实在没办法打心底看得起他一分一毫。然而突然高高在上目空一切的将军,先是露了惊艳之才,又如此低声下气,众人不禁心生自责愧疚,已经隐隐有了归属之意。
“这……”张煦心中只叹康泰好手段。一番话下来,他要是再说一个不字,就是有意为难,反倒是他有夺权之意了。
“我不信你。”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谁。
云初就知道,林向南一定会在众望所归的这一刻出来阻止。她垂了垂眼,目光落在卢安这个地方。“我与你之间的误会,也不想多做解释,毕竟清者自清。但林将军你手握重兵,可以不信我,难道连你自己的人都不信了么?”
林向南听不懂她的话,随即问道:“你什么意思。”
“林将军,我一腔热忱在此,却知换你信任太难。不如这样如何,我初到大营,只有那日纵火时险些被你们错杀的六名亲卫,以及这帐中寸步不离的二人。这八名亲卫,都交付给林将军。”
“哼。你又想逃了?”林向南并不买账。
云初垂了垂眼,手从卢安划到靖州的位置,沉默了片刻道:“只我一人,又要如何成事。我自然是要用这八名亲卫和我手下的十万大军换林将军手上的兵。”
林向南寒声问道:“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云初摇了摇头:“你为什么不试着信我一次?我要三千兵马,围困靖州,靖州之外有重山掩护,若是成功,藏兵于山,南围剿常贵,北击退贼将。”
“好啊。”一名大汗直赞此处选的甚好,一拳垂在了桌上。
林向南看着她,她总是抵着头不知想什么的模样,让他猜不透,却又不得不承认,这兵用的确实比起他们前些日子议的还要精妙。
“林将军,十万兵马,八名亲卫。这已经是我能给的全部,难不成林将军真的希望我血溅此处,才算是表明心迹么?”云初的口气中是藏不住的落寞。
“林将军。”张煦似是无意的带着众人的眼光瞟了一眼帅印,意思是帅印都交了,何不各退一步,共同抗敌。林向南眉头越皱越紧,总觉得看到云初就血气上涌,攥了攥拳道:“好,我就分你三千精锐,你若敢逃,他们定会替我杀了你!”
云初默默的捏紧了衣角,声音依旧是淡漠如初:“精锐?林将军的精锐是铁骑,你是要他们驮着马过江?还是要这些人到了对岸招兵买马引人注目?林将军是不信我,还是太想我死?”
“那你要怎样!”
“渡江之计本就凶险,不宜让我军精锐出动,今年大约会是寒冬,若是先遣围城失败,那离江之战势不可免,我军主力,必然要死守离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