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初





“阿初,相位不是那么好得的。”东方澈笑了笑,目光却是落在她的大氅上。林向南可以不识货,可帝京纨绔第一的东方澈却是十分识货,浅笑的眸子含了杀意,“还是说,通敌卖国简单的多呢。”
云初心下一寒,揪着大氅攥在手心,半晌才平静道:“我确实见了他。”
东方澈冷笑。
“也见到了从东方家地牢里带出来的人。”云初直视他道,“解药呢?”
“想不到你们二人关系如此之好,好到本公子要怀疑,当初是不是你们故意演了一出戏,将夜帝交给本公子了。”东方澈的笑越是好看,他的心情就越是差的不言而喻。
云初深知他认定的事情多说无益,也只是摇了摇头道:“我不想因为他,而跟你有隔阂。”
“哦?”这一声甚是讥讽。
她深吸一口气,沉静的目光不躲不避:“但我更不想,因为东方家的毒药,断了你我的后路。”
东方澈冷笑一声:“是你的后路而已。”
“是我的,就会是你的。”云初急道,东方澈却是不再听她辩解,转身要走,云初上前一步拉住他的手。他本要甩开,可目光落在这双手上,忽而一怔,这双手本该十指芊芊,葱白娇嫩。可如今呢?相比之下,他的手倒成了大家闺秀,而她却是满手伤痕层层蜿蜒。不由得心下犹豫,顿了步子。
“我不信你,你又何曾信过我。”云初不管他为什么停了下来,只知道这是她要抓住的机会,“你总以为我是一心一意,不顾一切要为白羽轩扫平道路。扪心自问,你对我,有多少嘲讽不屑?当日军营之中,你问我到底想要什么,那时我是真心相托付,可抬眼却看到了你眼底的不信与讥讽。我从未后悔那日渡江弃你于帐中。如果你我今日仍不能放下成见,昨日之事,明日必会再次上演。我仍会置你于不顾,你也会再用我的性命做诱饵。你以为若无奕是威胁,可真正的威胁不过是你我之间互不信任却要相互利用。为什么你就不能试着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
天上寒星一闪一闪,似乎要坠下。

东方澈终是挣开了她的手,月光之下长长的影子静的孤单,孤单到脆弱。漫长的沉默之后,东方澈收起了笑意,抬起头看着她道:“阿初,我不能去相信一个别有用心的人。”
云初指甲陷入手心,从未如此心慌紧张过:“我一直有件事想问你,作为我坦诚的条件,你必须要回答。”
从来没有入秋的夜如此冷过,云初听到自己的声音也降到了寒冬:“当日护国寺围杀家父的人,是不是东方家的影卫?”
“不是。”
话音落下的一瞬间,东方澈忽而笑了,这一笑很清澈,少了算计猜忌不屑戏谑,美好的足以让人心动,就在这一刻云初似乎有些明白了,他单名“澈”字的来历。
“皇上从来就没想过要丞相的命,张相死后这些年,皇上也很麻烦。”东方澈解释说,一双眼睛虽说没了笑意,却是更让人亲近,“所以呢,阿初,你到底是谁?接近白羽轩是为了什么?”
云初看向天上那一轮皓月:“完成家父遗愿。”
没有什么,比这句话更能说服东方家。丞相张敖,爱国忠君这四个字足以说明一切。


帝京华春宫。
宫灯长明,望不到夜的尽头。女子低眉垂目,对着烛火静坐。烛影幌动,她却静的要溶入夜色。
“娘娘,夜深了。奴婢扶您去睡吧。”春桃从外面走了进来,见她不答,上前就要熄灭她面前快要燃尽的短烛。
她缓缓起身,目光落在空出一片的红墙上,忽而有些失神,春桃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善解人意道:“娘娘莫不是忘了,上个月娘娘将最爱的九霄琴送了云侍郎。奴婢可是嫉妒的很呢,听喜嬷嬷说,那云侍郎弹起琴来略有娘娘一两分神韵,娘娘惜才……”
“惜才?”她冷冷一笑,不再看那空出的墙面,向床边走去,四名宫女撩起帷帐,她挥了挥手命人褪去,一位有些上了年岁的宫人走上前,燃了两把安眠香,她看着那宫人的背影道,“本宫确实是爱才,喜玉你说是不是?”
喜嬷嬷转过身,看了眼春桃,春桃也十分有颜色的退了出去,“娘娘勿要多想了,娘娘还有太子殿下,如今太子殿下根基深厚,就算是六皇子,也威胁不到太子殿下。”
她轻笑一声:“他是办不到,可皇上呢?”
喜嬷嬷眼中抹过一丝心疼:“皇上自是宠爱娘娘,疼惜太子。娘娘这些年受的苦足够了,何必还要这样折磨自己。”
她拂开喜玉替她更衣的手,向床边走去,形影单薄,欲开窗,被喜嬷嬷一把拉住:“天寒。娘娘要爱惜身子。”
她看着喜玉,沉声问道:“她回来了,你看到古有恒是怎么挺身相护了没有?你看见王蓉是如何让讨好巴结她?你看到她见我时的冷漠了没?她回来了,我总觉得不安的很。”
喜玉脸色一沉,向四周看了看,确定无人,才上前一步低声说道:“娘娘不是说,王皇后费尽心思向她示好,不就代表他们没有关系,何须娘娘如此介怀。”
她摇了摇头:“事情怕是没有这么简单。她王蓉是什么身份,当初不惜打掉自己的孩子求得后位,这十多年你可见过她对什么人如此上心过?本宫看得出来的她的重视,难道皇上就看不出来么?”
“娘娘的意思是?”
“皇上有意让王蓉扶持她。没想到给了她后位,皇上仍是对当年的事情自责。”她轻笑一声,摇了摇头,“否则就凭护国寺那句‘云托紫微’她此刻就已经诛全族了。”
喜玉脸上露过一抹狠色,声音压的更低道:“这么说来,张小姐为了自保,会辅六皇子了?”
她垂了垂眼,长长的睫毛遮住了她的心思:“五年前我最后一次见到她,她才这么大。”说着凌空比了比自己的腰部,“眨眼长的比我都高了,若不是这双眉眼,险些认不出了。”
“那娘娘是要认她?”喜玉问道。
她摇了摇头:“当初要杀她的是本宫,如今再相认,反倒是做的刻意了。怕是会引她生疑。”
喜玉也跟着忧心起来,杀有王皇后护着杀不了。拉拢又会使她生疑,难怪主子愁的睡不着了。
“听说东方澈这次出去带了皇上的一封密旨。好像是要应了天象之说,给她相位。”
“那娘娘可要让东方家动手……”喜玉做了个杀的动作。
她挥手止住:“东方澈向来以皇上的旨意为先,本宫此次与皇上相悖,他不与皇上说就已经不错,还指望的了他么?”
“那万一她是为了报复娘娘,说了当年的事……”喜玉越想就越觉得云初的出现很不好。
“不会。”这一点她是十分自信,“护国寺是什么地方,怎么可能真的不经过皇上同意就有乱匪扰寺。更何况是五年前,那时候的护国寺,比之今日皇上看的紧多了。她就算真的要报复本宫,也不会说出自己的身世的。不然本宫有君恩在身不一定会死,可她却是皇上未除尽的余孽,不死也要死了。”
长明的宫灯尽头传来的细碎的脚步声,李常德一声通报,打断了二人的低语:“懿贵妃,皇上来看您来了。”
灯火阑珊处,她牢记自己贵妃之衔,清婉浅笑。


云初进了大营,一群将士已经在主营相候。最令云初惊异的是,她竟然看见了带着面具的康泰!踏进主帐的步子顿了顿,身后跟上来的东方澈低声而笑,低声附在她耳边道:“阿初也被康帅的英勇身姿所震撼了?”东方澈声音虽低,可在场的都是习武之人,各个耳聪目明,自然是听的清清楚楚,康泰身边的亲卫闻声望了过来,不由得惊呼一声:“先生?”
这一声不大不小,被林向南瞪了个结结实实。康泰本是要行礼接圣旨,此刻也顿住了身形,不由得看向他身旁的亲卫。那某见转瞬而逝的疑惑,足以让云初确定面具下的人是谁。
太子久不归京,原来是要征战沙场。
云初并未去看那名亲卫,反倒是低声与东方澈说了几句:“你早就知道了?”
东方澈笑着摆弄着手中的折扇,并不回答。
“我本以为你是铁了心的要辅佐太子上位,今日方知是我错了。”
虽说声音极小,可总有近旁的人可以听到,此时林向南的双眼已经瞪的大如牛铃,听得全是些不该说更不该听的话。
东方澈看了眼严阵以待的林向南,又看了眼那银质面具下的凝神,笑了笑附在云初耳边咬耳朵道:“我早就与你说过,你若为官,我定然相护,以前你总是不信我,如今终是要信了。”






第61章 二十一
帐内燃了十六根蜡烛,晃的“康泰”的面具渗出了汗水,云初却并不急,甚至连圣旨都没摆出来看看,径直走到右手边那排第一个位置坐下,东方澈轻笑了两声也走了过去,站在了她身旁拨弄着烛火,张煦已经候了一天,本就是有些疲了,如今又被这么拖着,鼻息里长哼一声,甩手坐上了左边第一个位子,东方澈听他坐下,微微一笑,烛火之下,甚是勾人。张煦身后的副将不由得看痴了神,气的张煦更是摔了手中的杯子。
云初捧着手上的茶杯正要喝茶,被这一声碎响扰了心事,不由得抬起头来,平静的眸子正巧对上张煦的横眉。对视片刻之后,她又缓缓低下头,继续品着手中的茶。
“监军大人好大的面子!”张煦身后,左边的那名亲卫冷哼道。
东方澈撇了他一眼,笑的尽数是杀气。
云初却是毫无察觉的捧着茶杯暖了会儿手,又将那凉了茶碗放下。
“本官自然是没有敢欺君罔上的张将军面子大,还是说,这康家的大军,什么时候已经成了太子的亲卫了?”声音清清冷冷,却是掷地有声。
张煦眯起眼睛看着眼前人,老将的沉稳自是与这群小将不同,副将们都被云初这句没头脑的话惊的乱了心神,唯有林向南,眉间拧的紧紧的,眼死死的盯着云初那双手,似是有什么东西,一刀一刀剜着他的心。张煦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掠过她的右手,蜿蜒熟悉的疤痕让他的瞳孔猛然一缩!
“上潭城与直水之间不过三百里,一马平川,连埋伏的山头都没一个,两年来真亏诸位将士三十五万大军对付区区十三万敌人,还能如此毫无胜仗呢。”云初润了润嗓子,身子也暖了大半,脑子慢慢活络了起来。
“监军大人说的轻松,瞧大人薄弱的样子,自然是不知道战场上的事情,常贵是什么样的人物,大人根本不知道!”
“这位是?”云初看着林向南,发话的是他身后的一名将士。
“末将李建。”他昂首报道。
“常贵是什么样的人,李副将想必知之甚详。”云初看李建一眼,李建没由来的胸闷脸红,别过头去。云初见他不答,抬头正视张煦的目光,“还是说张将军见多识广,要与本官解释解释。”
张煦眼中有激动的神采流动,稳了稳激动的心神,沙哑的声音沉声道:“帅印,老夫还妥善的收着。”
云初被他突然的示好震的有些失神,恍惚仿佛又回到了那年她五岁时,骑在他头上撒娇的日子,那时父亲管的极为严厉,为了一手曲子磨破了十指,她哭着闹着要吃糖葫芦,却被夫人的婢女反锁在了屋子里,正巧张煦来找父亲讨论战况,听了后院的哭声,循声抱了她出来,带她上街去玩。那时他附有厚茧的大手捏着她的小脸,有些疼却是那么的珍惜。
“大人?”看出云初的失神,张煦又唤道。
云初垂了垂眼:“康帅在,自然帅印是要在的。”
“康帅在,三十五万大军才在。”张煦继而说道。
众人都被这二人的话绕的云里雾里。军中张煦为首,既然他对这个新来的监军如此“低声下气”,众将士也莫名的对这个监军起了一丝畏惧,更多的,是好奇。
东方澈一声略带轻蔑的笑意扰乱了这份好奇的关注。云初沉了沉声,抚摸着杯沿道:“既是如此,又何必当初呢。”
“老夫当日……”
“呵呵,张将军。”东方澈轻声一笑,截断他的话,踱步到二人中间,康泰的目光或明或暗的在他身上闪过,东方澈却当全然不觉,继续说道:“张将军等了一日,就算将军老当益壮,这今日,也该散了吧,本公子都困了呢。”
“一条狗是什么态度!”李建是户部侍郎之子,家里有大哥承袭父亲官职,他要是想出头,也只能从军功入手。亦如东方家承袭官位的是东方澈的大哥东方霄。纵然东方澈在朝中无人不知,凡是官员都会对其敬畏三分,但却是个没有官职富家子弟罢了。李建只恨自己生的晚,要凭自己的努力混的一条出路,所以对东方澈这种,甘愿没名没分当狗却乐此不疲的态度极为看不顺眼,说起话来也十分难听。
东方澈把玩着手中的折扇,嘴角玩玩,酒窝浅浅,很是迷人心醉。林向南自云初出现视线就没离开过她,而张煦刚刚认出她就是康泰后,更是盯得紧,恨不得把她看穿。谁也没注意东方澈笑了,更没人察觉他是怎么就到了张煦身后,到了李建身旁,只听闷声碎响,声音几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