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初





这夜如此的好,许久没有见过的烽火连城,今日却是在如此情况下得以一见。东方澈眯着眼睛,看着被拉伤的右手腕,夜空之下,也有一人静静的站在那里,他黑发如丝如幕,沉重高贵。东方澈走向前去:“八爷好兴致。”
一抹月影掠过,上官竹月的长剑挽出一道凌厉的剑花,几欲隔开东方澈,却不知如何被他避过。
“退下。”若无奕开口道,“二公子这么快就出来了,这么快就怕了。”
东方澈一笑:“八爷胸有成竹,自己的兄弟会安然无恙?”
“烽火连城,很好看。”若无奕感叹道。
“本公子第一次知道,人杀多了,手腕也是会脱臼的。”东方澈看着他,“阿初这一笔埋的太深,把你我都算计在内,稍有不慎……”说着也觉多言,只是笑了笑不再多语。
“她这样不声不响,狠辣决绝至此,我倒觉得是情理之中。”若无奕道。
“哦?”东方澈来了兴致,“她明明布下了围成之策,却又两方欺瞒,北面来的张,王二军听说康泰被俘,军心涣散,所以才等不及起兵援手。三十万大军军心尽失,她却此时要‘康泰’披挂上阵,抱着破釜沉舟之意决死奋战。本是可以围而不战,兵不血刃。她明明知晓一切,却要引两军决战,已经绝非狠辣二字可以……”
“所以你怕了。”若无奕笑了,嘴角弯的柔和惬意,“终于发现她跟你想象中的不一样。怕不知哪一日,会死在她手里。东方世家世代为君王暗棋,如今却成了一个女子手中的棋子,不只是怕,还有恼怒。”
正说着,忽而主帐内发出一声长哭:“康帅!”
“哗啦”一声,大锅打翻,庆功的气氛被不知名的恐惧所吞没,众人纷纷涌入主帐之中……

丰祥二十七年十月十六日夜,一代名将康泰遇刺身亡。

出殡的日子,直水城内大把大把的冥纸如积年不化的深雪,踩不到底上。两边夹道相送的百姓围困住了出殡的仪仗队,久久不散。将军一路南归,哭声一路南行,本是一个半月的送葬队伍,整整走了四个月,才回到帝京。
康泰三年之内,将十三座城池尽数收回,皇上特意追封康泰为敬武候。康家无后,特过继欣贵嫔尚未出襁褓的十三皇子,延续康家香火。隆恩浩荡,恩宠无边。

东方澈敲打着上好的紫檀棺木,笑道:“古银建国至今,没有哪个将军死的排场这么大。”
云初看着满天飞舞的纸钱,遮住了天幕,仿佛天地间只剩下这白花花的片纸,这不只是康泰的葬礼,这是十四年间,死在这场战争中,所有将士的葬礼。怎样的排场,都无法磨灭战争的悲痛。

三个月后,因为康泰的死,全军悲痛。刚刚收复的十三座城池,又被不依不挠,不知何时逃脱的常贵攻陷了归州,斗安,关州三城。
皇上忌惮张家连军拥兵,命张煦回朝。林向南挂帅,张之义为辅。

离开帝京七个月,云初再次回到帝京,已经是左相之名。
朝中无人知道,一个小小的礼部侍郎,毫无建树根基,如何就一朝为相。云初住进原张相府,皇上的赏赐自康泰下葬之日起,接连六日源源不断的送入张相府。此时已经由皇上亲书,改成云相府。
苏子墨拿着刚刚印好的子集,绕过赏赐的大队,进了云相府。
府内客厅,云初新带回的侍卫平安还坐在那里喝茶,见到苏子墨,点头笑了笑。
“先生她在何处?”苏子墨将书递上去问道。
“东方澈叫她去喝茶了。”平安笑了笑,转动着手上的杯子。
苏子墨点了点头,不再多言。只坐在一旁等着,平安闲闲的翻着新印出来的子集,也没有接话的意思。
“先生是怎么看右丞相的事的?”苏子墨问道。

云初回到帝京之后,皇上虽守信诺给了她相位。可却偏居左相,这本是没有什么,古银自开国至今,只有开国成祖立过右相,没想到到了她这里,竟是突然多出了个右相,相位虚空五年,接连出了左右二相,难免不引得众官员一片猜测。
这位右相乃是原太子太傅,因其父过世,回乡守孝,结果丧期未满,其母又离开人世,如此一来,这已经是他守孝第五个年头。据说太子逾期不归,是去见了这位老师,见他生活困苦,对朝中之事仍是颇有建树,十分惜才,几次上书父皇,这才命这位太子太傅夺情而归。
孟词话上任的时候,太子还在大营。哪里来的去拜师,云初听了苏子墨的话,已然明白是懿贵妃为了防她,特意分相权。只是沉默半晌,仍是接了东方澈手上的圣旨。
几十万将士鲜血铸成的相权,云初怎么会容忍与他人共用!
“先生本是可以以兵权相挟。”苏子墨叹道。
“要挟皇上”云初从门外踏了进来,看了苏子墨一眼,“本官是忠臣,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是本官会干的么?”
苏子墨笑了笑,自罚一杯茶水道:“先生说的极是。”
“康泰不死,圣上对本官戒心就会深一分。唯有本官毫无依靠,他才肯真心实意用我。”云初叹道,“只是,如今看来,他对我还没那么放心。”
“那先生打算怎么办?”苏子墨问道。
云初拿过平安手中的茶碗,饮了一杯,润了润喉咙:“由他去。今日起就说本官病了,把送礼的拜见的都挡了吧。”






第66章 二十六
云相府还是张相府的时候,烧焦的旧址已经砌上了红砖,看不出一点破败的痕迹,足金足两的黄金镀了主卧木柱,金纸明晃晃的,富贵非(www。kanshuba。org:看书吧)常。
仁德堂当家的凤爷年事虽高,却也不得不卖这风头正劲的云相一个面子,拖着风寒旧疾,赶赴相府。朱雀大街,许久不曾出诊过的凤爷,坐着缀满珠玉的马车,不时咳嗽几声,心上任的左相自领证搬入云相府,已经整整半月没有上朝了。起先殿上皇上还问过一次,说是旧疾,也就没再问过。朝中都道左相轻狂,这相位来的没有根基,比之右相孟词话,显然没有什么可比性。孟词话历经两帝,又曾教太子念书,他一出山,定然是皇上对太子寄予厚望了。比之云相府这几日的冷清,太子府与右相府不可不谓不热闹,车水马龙,川流不息。
老人干枯的左手紧紧的抓着马车的木窗,心肺似是要被咳了出来。
“凤爷,前面大理寺少卿回京,咱们也要让吗?”一名药童问道。
老人又咳嗽了几声,平稳了一下气息道:“让吧。”
“可是……”车夫犹豫了一下,“左相大人交代了,谁也不能让啊。小的是左相府的人,不能违了相爷的意思,我家爷是个好面子的主儿……这帝京谁不知道。今儿要是让了,别说是惹得我家相爷不高兴,他大理寺少卿也未必担得起。”
老人浑浊的眼神看着摇晃的珠帘,这样显山漏水的财富,是何等昙花一现:“罢了,相爷自有分寸,老朽不便多言。”
药童是仁德堂里带出来的,这半月来太医院首席御医,帝京第一神医的凤爷已经出诊十次,这是十多年来仅有的一次。云相早已经是站在风头浪尖上的人物,人人都说寒门的小子一朝得志,官大欺民,离着掉脑袋不远了。如今凤爷还要因为这么一个人物得罪大理寺少卿,小药童想了想,甚是慌张的偷偷瞄了眼迎面而来的大马。

大理寺少卿许杰,还未近帝京就已经知道了传说中的人人等着看他下台的左相,看着迎面而来珠玉满篷的马车,不由得怀疑起自己的记性来。记忆里那个夜闯护国寺的薄弱少年,竟如夜幕,怎会是如此花哨。只是一个出神,宝马立在中间,正好与那马车迎面相对。马夫手抖着,强压着镇定不松手,却也不敢喝声一句。小药童更是吓得抖掉了手上的药箱。仁德堂曾经去为大理寺的犯人吊口气,对于大理寺的手段,简直是这辈子最深的噩梦。
感觉到马车停了,凤爷直起身去,掀开车帘。
“凤爷。”许杰显然是没有想到。
“许少卿。”凤爷有咳嗽了两声,二月的寒风吹的旧疾复发,“可否劳烦许少卿让一下,左相大人急着要老朽过去。”
许杰看着那玉雕的座椅,不由得皱了皱眉:“云大人病了?”
众人显然没想到,许杰还与这个没门路的云相有交情,凤爷停驻在他面上顿了半晌道:“一些伤口,寒冬总是难愈,这才要老朽过去照料一二。”
许杰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调转了马头,让出路来。


已经快三月,寒意仍是不减。若无奕站在门前,迎下凤爷,二人相携入内,左相府内的一汪池水寒冰未化,却不是清可见底,而是红的嫣然。不远处两名侍婢抱着两盆血水走了出来,见到若无奕请了安,向一旁花丛里倒去。
“今年开春的红花,定然会娇艳非(www。kanshuba。org:看书吧)常。”若无奕笑了笑,引开凤爷对那两盆血水的注意。
“云相身子寒气太重,如今又执意换皮,恐怕会熬不过去。”凤爷驱药童是熬药,二人进了主厅,厅内檀香沉静,暖的几乎要蒙初一层水雾。
若无奕品茶的手顿了顿,笑了笑道:“她早已决意如此,不然哪里会有这么整的人皮换给她。”
凤爷看着眼前人,他笑的淡然笃定,仿佛这几日高烧不退,昏迷不醒的那个人,只不过是睡的有些久了而已。
“平侍卫这么说,老朽也就放心了。”
忽而听到后院有野兽吼叫,凤爷看了若无奕一眼,若无奕笑着解释道:“几年前她在律州捡来的一只云豹,如今长的大了,笑白书斋养不下,就说要扔到左相府来,看来是笑白书斋的苏子墨把豹子送来了。”
“睿王前些日子身子不适,跟老朽讨了张养生的方子。说起来,睿王的旧疾也有些年头了,本是应该根治了,只是这寒冬嘛,染个风寒就拖拉了下来。”凤爷看着若无奕,开口说起了旧事。
若无奕又听了几声豹子叫声,才笑道:“什么旧疾不旧疾的。这皇位必然是他的。孟词话让他不好受了,他号称睿智无双,还回去就好了。什么寒冬风寒,他是当相位出世是寒冬?还是把云大人当风寒?”
“这就看平侍卫的意思了。”
若无奕抚摸着瓷杯边缘,笑了笑道:“凤爷要保他,我没意见。可他要是想让云初一睡不醒,就别怪不夜城要收了仁德堂了。“

门外六殿下送来的汤药又准时来叩门,若无奕挥了挥手,让侍婢去开门,只听门外那小侍婢说着这半个月来每天都重复的话:“云相避不见客,六殿下的好意奴婢记下了,等云相身子好了,定然转告殿下。”动作熟练的已然闭着眼就可以完成。
凤爷看着门外这番事情,斟酌片刻道:“国库空虚,云相却大兴土木,金车宝马,引得谏官弹劾,她给老朽的印象,可不是这般愚笨鲁莽的。”
“不过是嫌这些金银珠宝堆在眼前添堵,与其堵自己,不如堵别人罢了。”若无奕笑了笑。想起她当日命人给房梁石柱镀金时,跟苏子墨这样说那番坚定坦然。不由得觉得十分好笑。这姑娘当真不知道,多少人替她捏把冷汗。
“那这些日子血水一盆盆的端出来,多少日昏迷不醒,执意换一副没伤疤的好皮囊又是何苦,你可知道那日深夜你叫老朽前来,若不是老朽来的及时她只怕早已经熬不过去了……”见若无奕没有答话的意思,凤爷叹了一声道,“老朽当日只觉她无攀龙附凤之心,清心寡欲,离群索居,不喜招惹是非才将她引荐给睿王殿下……哎,谁知道会是今日这般,老朽宫中行医数十载,什么样的主子没侍奉过,什么样的官员没见过,却是没看透一个十三岁的小丫头。这才让睿王帝业……”
“皇位定然会是他的。”若无奕打断他的话,“只是凤爷也不必再动心思,若是敢在云初药里动手脚……”说着若无奕顿了顿,嘴角勾出一个弧度,“不夜城会给你备好棺木。”


仪风殿内,懿贵妃抓了两把龙涎香添在香炉里,身后的采莲手里接过锦盒,走向皇上几案。
“皇上。”懿贵妃将点心一叠叠摆好,看着他批折子,“听承之说,皇上把弹劾云相的帖子都丢进了上阳殿,那里的折子今冬经常被宫人们拿去生火。可是臣妾不该把孟词话请回来,让皇上为难了?”说着她微微仰头,一双美目轻轻流转,说不尽的体贴柔情。
皇上长叹一声,放下笔,揽过她道:“蓉儿担忧的朕心里明白。朕要给承儿留下稳固的河山,孟词话回来的正好,他对承儿够忠心,还能牵制住这个云初。朕当真是没想到,朕要她收三个城,本是让她断了回帝京的念头,谁知到她短短半年给朕收复了全部失地,若非爱妃先将孟词话请回来,朕当真是要食言一回,宁可刺死她也不会留她这么个后患。”
懿贵妃笑了笑,从他怀里微微挣了下:“皇上话是这么说,今日却是如此信她,可见这位云相,定然有过人之处。”
他眸色一凝,长叹一声道:“你可知她至今未上朝是为何事。”
“还请皇上赐教。”
“换皮。”他揽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