圈养与被圈养





  “喔。”那人应了一声,道:“我是镜灵。”
  说着,一个淡淡的身影由远及近,长袍及地,长发垂肩,烟眉似蹙非蹙,睡眼似醒未醒,五官的线条简略流畅,看上去说不出的慵懒,模糊。
  也是一色的青铜色,与这镜子一般,却不知道是这镜子日久天长生了灵性,还是初始之时就已经在这镜子中。
  我眨眨眼睛,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镜灵脸上掠过一丝迷茫。
  看来是后天的,如果是先天的一早它主人就会给它名字的。
  我又眨了眨眼睛,换了个问题:“你在这镜子里多久了?”
  “很久了……”镜灵微微叹息。
  也是,一个人的话在哪里都会觉得度日如年吧,别说几百上千年,就是几天也难以忍受。
  “太久了。”精灵又叹了一声,神情渐渐变得悠远起来:“一开始还有几个人陪着我,后来越来越少,到最后就只剩下我一个。”
  “他们呢?”难道是回去了?
  镜灵偏头,半晌:“被我吃了吧……应该是。”
  我抖抖抖:“什么叫应该是?”
  想起自己,我补充了一句:“难道是梦游?”
  “梦游……”镜灵思忖了好一会儿,点头:“也许。”
  我看了看它似醒未醒的眼睛,警惕道:“你现在不是也在梦游吧?”
  “其实……”镜灵慢吞吞地说:“我大多时候是醒着的。”
  我拍拍胸脯:“那就好。”
  镜灵又慢吞吞道:“不过……”
  我吓一跳:“不要不过啊。”
  镜灵向我伸出手来。
  我连忙往后退了一步,抖抖抖:“不是现在就想吃我吧!”
  镜灵看了看自己僵在半空中的手,缓缓道:“我只是想拍拍你,我以为这样可以安慰到你。”
  我反应过度了……
  “那个,对不起。”我讪讪地道歉。
  “你放心,”镜灵收回手:“我刚才只是想说,不过,一个人太寂寞了,所以我不会吃你的。”
  是因为寂寞……
  我挠头:“寂寞你干嘛不出去?”
  “出去?”镜灵沉默地垂下了头:“我会死。”
  “啊,好可怜。”我的同情心又不合时宜地泛滥。
  “现在不可怜了。”镜灵抬起头来,漾出一个浅浅的笑:“现在可怜的,是你。”
  我瞠目结舌,这句话用这么温柔的方式说出来……合适吗?
  “为什么可怜的是我?”我摸鼻子。
  “因为我是不会让你出去的。”镜灵轻轻浅浅地笑,青铜色的五官显得格外的温柔。
  这么温柔的表情非得说出这么残忍的话吗?
  “你会永远在这里陪着我的,是不是?”镜灵笑,眼睛里满是期翼。
  我又摸了摸鼻子:“其实你不吃我我已经很感激你了,不过……”
  “不要不过啊……”镜灵学我说的话,眉眼弯弯。
  这可惜,我这个不过的内容不是用来安慰你的。
  我抱歉地说:“我是想说,不过就算我答应,有个人也不答应。”
  镜灵出神地想了一回:“杜怀楼?”
  “你怎么知道?”我纳闷。
  “你叫过他的名字,”镜灵答:“进来的时候。”
  对了,刚进来的时候我是叫了这么一声,想试试外面的人能不能听见我的。可是,我叫的为什么会是杜怀楼而不是苏峭呢?
  不等我细想,镜灵又道:“他是什么人?”
  “魔界的少主。”我眨眨眼睛:“你会怕吗?”
  镜灵摇头:“我不怕。”
  我表示遗憾。
  镜灵安慰我:“这镜子就是我的世界,所以我谁都不怕。”
  这倒是,在楼山上我也谁都不怕。
  不过我更相信杜怀楼:“他一定会来把我捉回去的。”
  不是来找我,是把我捉回去,我甚至可以想象我这么没经过他允许就突然消失他会怎样地暴跳如雷。
  我太了解他了!
  “他也是僵尸吗?”镜灵疑惑地问。
  “不是。”我皱鼻子:“他就是个占有欲极强的小魔头。”
  “喔。”镜灵淡然道:“那他进不来,这个镜子,是异空间。”
  “你难道不知道吗?”我同情地看他:“魔最擅长的就是空间法术。”
  “这样?”镜灵有些惊愕。
  随即他又淡然道:“没关系,就算他进来了也带不走你。”
  “这么笃定?”我不笃定了。
  “我可以杀了他,”镜灵又笑:“你忘了,我说过,这镜子就是我的世界。”
  真有人强到可以在某个特定的空间里无人能敌吗?空间最大的作用不只是能量加持而已吗?
  
  “楼小木!”
  “哎。”我正在出神地想着空间加持问题,下意识地应了一声。
  咦,不对,这是杜怀楼的声音!
  我立刻回过神来,转头问他:“真有人强到可以在某个特定的空间里无人能敌吗?空间最大的作用不只是能量加持而已吗?”
  “当然有!”杜怀楼傲然道,走到我身边,跟我并排站好:“在我的空间里,我必然无敌!”
  是他太自负,还是这是通用的空间法则?
  我挠头。
  杜怀楼瞥了我一眼,问:“这是什么东西。”
  “镜灵。”我答:“秦王照骨镜的镜灵。”
  “你就是杜怀楼?”镜灵漫不经心地问道。
  “是。”杜怀楼简单应道。
  “你想带走她?”镜灵又问道。
  “不然我进来干什么?看你吗?”杜怀楼不答反问。
  镜灵偏头想了一回,道:“我给你两个选择,甲,和她一起留下来;乙,死。”
  呃,让人做选择的事情向来不是只有杜怀楼会做的么?
  果然,杜怀楼一挑下巴:“我也给你两个选择,甲,收回刚才的话,送我们出去;乙,死。”
  镜灵叹息:“看来你选择的是乙。”
  杜怀楼眯了眯眼睛:“你也一样。”
  要打起来了……我问杜怀楼:“你有把握么?”
  “这是我的空间。”镜灵慢悠悠地道:“我,是不可战胜的。”
  “哼!”杜怀楼冷笑,突然张开嘴,对着我的胸膛喷了一口血。
  心口一疼,一个小小的曼陀罗芽儿从我的左胸冒了出来,抽枝散叶地长得飞快,原来,他真的把他的本命花重在我的心上了。可是,魂魄……也会疼?
  我纳闷地问:“你不是把它种在我的身体里的吗,怎么从我魂魄里冒出来了。”
  杜怀楼面色古怪地看我,突然咧嘴一笑:“原来你早就把我放在心上了,还嘴硬不承认!”
  “阿咧?”这是跳跃性思维?
  杜怀楼难得耐心地解释道:“本来我只想以你的魂魄为媒介,让它从镜子外面长进来的,谁知道……”
  杜怀楼嘴越咧越大,好容易才略微收住了些,继续道:“谁知道它竟然从你的魂魄里长出来了,这说明,它早就和你的魂魄融为一体了,也就是说,现在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不分彼此!”
  总而言之,统而言之,我们已经好得跟一个人似的了?
  可是我们又不是泥做的,可以打破了,用水调和重新再捏,怎么就我中有你,你中有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搞定




56

第五十四章)做尸妖4 。。。 
 
 
  
  总而言之,统而言之,我们已经好得跟一个人似的了?
  可是我们又不是泥做的,可以打破了,用水调和重新再捏,怎么就我中有你,你中有我了?
  
  呆了一呆,我好奇问道:“那它现在在干什么?” 
  “这是,创造空间……”镜灵茫然地插嘴,眼看着那些蔓延的枝叶似有些不可置信:“你在我的世界里创造空间?”
  “没错。”杜怀楼面无表情道:“我承认,在你的世界里你的确无敌,所以我只好把你请到我的空间中。”
  “空间里,还可以创造空间?”镜灵一脸的震惊。
  飞长的枝叶已然像一个蛋一样包裹住了三个人,杜怀楼撇嘴:“事实在这里,还需要我告诉你吗?”
  “不想死……”镜灵喃喃,似有些迷茫。
  杜怀楼双手抱胸:“送我们出去,现在选甲还来得及。”
  镜灵缓缓摇头:“也不想孤独地活着。”
  “那就只能我替你选了。”杜怀楼利落地拔剑挥出。
  一串十字刃过去,连一声惨叫都没有听见,镜灵化作了无数青铜色的光点,散碎在曼陀的绿色空间里。
  不想死,也不想孤独地活着,最后就只能这样了。
  我叹息,突然感到一阵地动山摇。
  “这是怎么了?”我连忙巴住杜怀楼,稳住身体。
  杜怀楼满意地看了看我巴住他的胳膊,伸手一戳我的左胸:“笨!镜灵死了自然是镜子的空间崩溃了!你准备好了,马上要出去了。”
  我问:“要准备什么?” 
  立刻我就知道了,是准备忍受回到身体里时的那种痛。
  
  曼陀罗枝叶像长出的时候一样飞快,从悬浮在半空中的铜镜里钻出来,嗖嗖嗖嗖往我身体里缩。我龇牙咧嘴地把视线从左胸移开,赫然发现自己正被捆在一个高台上,脚下堆满了柴火,苏峭背对着我跪在我的面前。
  难道,爷爷大人收了我的魂魄还不够,还要把我身体也给烧了吗?
  这大义灭亲,可真够彻底的!
  “那个,”我慢吞吞地开口。
  苏峭突然回过头来,满脸的惊喜:“小木,你没死。”
  “是啊,杜怀楼把我从镜子里救了出来。”我老老实实道。
  苏峭定定地看了我一回,低声道:“抱歉,小木。”
  “这不怪你。”我实事求是道:“不过我大概知道你嫉恶如仇、目下无尘的性格是怎么来的了。”
  苏峭无语。
  我反省,难道我现在说这个太不合时宜了?
  不管怎样,还是先从柴火堆上下去再说,我可没兴趣被烧成灰。
  动了动被捆得结结实实的身体,唔,似乎不难挣开,不过想了想,我决定还是含蓄些,于是喊苏峭:“小叔,介不意现帮我把绳子解开。”
  “哦。”苏峭一愣,随即站起身来,帮我解绳子。
  “你想干什么!”老头喝道。
  咦,原来爷爷也在这儿么?
  我从苏峭身后探出脑袋,果然,老头就在柴火堆的尽头,大约柴火堆得太高,他只露出一个脑袋,一脸得复杂,八字胡子抖抖抖,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怎么的。
  苏峭给我解绳子的手僵了僵,他慢慢地回过身去,哀告:“父亲,秦王照骨镜镜面已经破了,小木已经回魂了。”
  “回魂又怎么样,她就不是尸妖了吗!”这句话明明很悲凉,可是被爷爷中期十足的声音一吼,居然很壮烈。
  我不要被壮烈!
  “那个,”我觉得我有必要说些什么:“爷爷,妖也有好的……”
  “可尸妖没有。”爷爷突然转过头去:“苏家世代修行,怎会不知妖也有好的。可天下间,所有妖怪都可以选择仙道还是魔道,独独尸妖,以人血为食,只有魔道一途,这就是亡灵逆转天命要付出的代价。”
  “可是……”我觉得我很委屈:“我从来没喝过人血。”
  杜怀楼的血不算——那算是兔子血,毕竟,我做梦的时候明明是在吃兔子的。
  “就算现在没喝过,以后也总会喝的。”爷爷断言道。
  他凭什么这么笃定?
  “爷爷,”我诚恳地说:“我保证,我以后也不会喝!”
  “尸妖不喝人血就只能等着慢慢退化成僵尸,无知无识,四处伤人,与其等到那个时候,不如现在就下手。”爷爷伸手在脸上抹了抹,转过头来:“小木,听爷爷的话,乖乖去吧,重入地府,再次轮回。”
  爷爷,你老糊涂了,修魔道的妖是没有轮回的……
  “父亲,”苏峭又跪了下来:“小木尚有五年时间,这五年内我们会想方设法帮她渡化成旱魃,那样,她就不用以血为生了。”
  “你欺负我老朽了不知道旱魃是什么吗!”爷爷厉声道:“尸妖是那么容易就渡化成旱魃的?那这世上怎么会连一个旱魃都没有!”
  “父亲……”苏峭哀告。
  “还认我是你父亲就给我滚下来!”爷爷咆哮。
  突然觉得,其实他跟杜怀楼很像,一样的固执,一样的……态度恶劣。
  
  正想着,悬在半空中的镜子“吧嗒”掉到了地上,杜怀楼从镜子里跳了出来,原来这说话的功夫曼陀的枝叶已经差不多都要收回到我的体内了,他也得以从那个蛋形的空间脱身而出。
  他的突然出现让火爆的场面有了暂时的凝结,只是杜怀楼扫了我一眼,场面又立刻火爆起来。
  “是你把她捆在这里的?!”杜怀楼冷冷地看向爷爷。
  作为一个晚辈用这种质问的语气问话,实在算不上恭敬。
  爷爷气得胡子都不是抖了,而是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