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伏诡话






拉开底层抽屉,里面装着一套墨绿色的玉石套装,有圆环、三连套、对叶和动物形状,还有双筷子,看上去光滑温润,刻纹精美,李安民的眼睛亮了,笑得眉眼弯弯:“这是……翡翠工艺品?”

“是虬角。”叶卫军龇起牙,用指甲轻扣齿面:“虬角就是将海象牙染成翡翠绿色制造出来的饰品,是清代造办处独有的工艺,我这套是仿制品。”

李安民伸手轻摸,就算她一个不懂行的也能看得出来这套饰品不是市面上常见伪劣产品,就算是仿制的,那也是手艺相当高超的高仿品。

她又拉开上层抽屉,上层是摆放小件的分格抽屉,每个格子里都搁着一件雕工精美的首饰,叶卫军跟她一件件地介绍——

保真象牙八仙镯,红珊瑚一百零八颗佛珠,龙凤白玉对簪,喜鹊登梅蜜蜡帽花,银鎏金双喜花卉纹如意簪,伊斯兰卡料的猫眼石银座戒指,还有以前看过的乾隆通宝钱币。

全是明清时代的古玩,要么是高仿品,李安民的两眼瞪直了。

“卫军哥,这些都是你的收藏品吗?”

叶卫军从上层抽屉里拈出戒指套在李安民右手无名指上,调整了一下银环搭口,让戒指与指头能够嵌合,他拉起李安民戴上戒指的手亲了下,说:“送给你,以前没什么好东西能拿得出手,这是后来有条件之后慢慢积攒下来的,小妹,跟我结婚,好不好?”

李安民的脸立刻红成煮熟的螃蟹,“唉?这是送我的结婚礼物?怎么觉得像娘家的嫁妆啊……再说我不是早就嫁给你了吗?还要再结一次?”

叶卫军把她拉进怀里捏脸:“我们没领证,我欠你一场婚礼,这次补回来。”

李安民捂住脸颊说:“你送的太贵重了,我都没什么值钱的东西给你。”

叶卫军揉着她的脑袋笑问:“你不值钱?”

李安民认真点头:“我是不值钱啊。”

叶卫军一愣,她又接着说:“无价之宝。”

“不害臊。”叶卫军喷笑出来,捏捏她的鼻头。

“对别人当然什么都不是啰。”李安民偏头在叶卫军的颈子上磨蹭,问他:“怎么突然想起来要办婚礼啊?不是说等我考完试的吗?”

叶卫军说:“原本我是没打算太急,这次凑巧碰到桩需要婚庆来解决的生意,不如就正式办了,省得我总惦记。”

李安民这才想起来还有桩生意,连忙把刚才被岔开的话题接上:“你说这生意要用结婚来解决,怎么回事?”

“你能出馊主意让我扮成鬼魂的老情人替她还愿,就想不出这件事的对策了吗?”叶卫军点点她的额头,“那女鬼想嫁女儿,你就好好扮演女儿这个角色,我打算用引灵术把鬼魂引到某个媒介身上,让她以丈母娘的身份参加婚礼,婚宴结束之后她就能安息了。”

两个月的筹备期太仓促,叶卫军只能把兄弟朋友都招来帮忙,由苗晴负责布置新房,张良炮筒充当苦力,周坤发请帖顺道张罗婚车。

林静成了主要资源的提供者,就像个便携式的百宝箱。在叶卫军订了喜房和婚宴之后,林静又给他配了两辆双层大巴,叶卫军和炮筒就开着这两辆大巴车把严家二老和亲属们都接来白伏镇,就住在隆华大酒店的客房里,林静将九楼的一整层市景套房区给空了出来,亲自招待来宾,服务周到,力求让顾客享受到上帝般的待遇。

一个面孔被烧残的中年男人以叶兵的身份拜见严家二老,故人相见分外情真,严老紧紧握住叶兵的手不放,那叫一个激动啊,两人坐在一起侃侃而谈当年在小岗山生产队发生的趣事,完全沉浸在久别重逢的喜悦当中。

乍见到“叶兵”的时候,李安民差点下巴砸地,因为那时叶卫军就站在身边,叶卫军本人就是在小岗山插队的叶兵,那么眼前这个“叶兵”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

后来才知道,叶卫军从黄半仙那儿借来一具跟他外貌相似的空魄,躯壳里是小商的灵魂,小商是个善于透析人类心理和模仿伪装的妖灵,在千龙洞内,他就成功地扮演了两个迥然不同的角色,一个是粗鲁蛮横的猎手导游,另一个是知书达理的考古学家,连声音都演绎地惟妙惟肖,有叶卫军这个原始模板做范本,小商cos起来更是得心应手,几乎找不出一丝破绽。

对于李安民闪电结婚这件事,反应最大的是严怀德,他一直怀疑叶卫军和李安民有血缘关系,“叶兵”很明确地告诉严怀德,他对李怀安有情是真,但从来没有做过任何逾矩的行为,严怀德这才放下心结,但是很明显,知道这件事不仅没能让他释怀,反而给他带去更沉重的打击——没跟叶兵,那又是跟谁生下了李安民?

其实谁也没有,但是李安民不能把这件事说出来,她的心情无比复杂,黄半仙说过,李怀安只是一具灵魂的容器,真正的感情和记忆归属于李安民,那么严怀德的深情到底该算在谁头上呢?李安民不愿多想,想了会觉得不舒服,李怀安给了严怀德“丈夫”的虚名,李安民要把这虚名收回来,她感谢严怀德无私的物质贡献,愿意一辈子做他的女儿,喊他无数声“爸”。

婚礼的前一天,李安民住进隆华的娘家喜房里,为了配合女鬼死时的年代,喜房选的是三楼的中式套间,婚礼仪式决定按照中国传统婚俗来进行,所以这晚上,叶卫军不能陪在准老婆身边,引灵术要靠李安民独自完成。

亲戚朋友在喜房里哄到晚上八点多,都被林静以“让新娘养足精神”为由给劝回客房去了,偌大的套房里只剩下她和李安民两人。

李安民知道林静是自愿留下来充当引灵的媒介,但她还是得把实话说在前头:“我是第一次单独跳大神啊,你真的要给我当试验品?”李安民觉得换上丽丽还保险些,小狐狸的躯壳适合附魂,是个相当优秀的灵媒。

“请你们来的人是我,怎么好袖手旁观呢?”林静一边说一边把新娘常用的箱包物件拖进卧房里,整齐地垒在一起,告诉李安民什么包里装了什么东西,每个箱子都打开给她看了一下。

李安民用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全部记了下来,看看天色不早了,便提着叶卫军的大黑皮包到隔壁的空房间内布阵,这次的引灵阵与以往不同,用的是四角镜面摄魂法,要先将女鬼摄入镜内。

李安民将一面落地衣镜移到房间中央,镜面朝北放置,关上门窗,在房内四角点上冥烛,蜡烛之间以稻皮封界,又在镜子周围洒上一圈稻米,拿出三个寿碗,两碗装水各放在镜座左右两侧,把筷子斜靠在碗边沿。最后一碗盛米,摆放在镜子正前方。

夜半十二点整,李安民准时熄灯,昏黄的烛火时明时弱,被放大在墙壁上的黑影随着烛光闪烁跳跃,将人的脸孔映得斑驳蜡黄,在这种阴沉压抑的气氛下,人看人都能吓死人。

李安民不喜欢半夜照镜子,镜子里总是会过分真实的还原出黑暗中的世界,把本来看不到的东西全都给投影出来,她低下头,用杨柳枝的露水擦洗镜面,把林静拉到镜子前,让她来照镜子。

就在林静的脚踏入稻米圈的刹那间,斜靠在碗边的筷子竟然悠悠立了起来,就竖着悬浮在水里。

李安民一惊,心想这么快就来了?抬头看上去,林静笔直地站在镜前,镜中映出的却不是她的身形,而是一个上吊自杀的女人。

那女人留着旧时常见的齐耳短发,穿件深蓝色的粗布衣,胸口还别着毛主席像章,白布条从她的下颌勒到耳后,悬吊在镜框外某个看不到的地方。

上吊自杀的死相非常恐怖,整个面部的皮肤因缺氧紫涨,颜面肿大,双眼暴突,瞳孔朝上翻,眼白上遍布细小的血点,嘴巴张开,一条鲜红的舌头长长拖了下来。

李安民吸了口气,看向林静,发现她面无表情地对着镜子,好像什么也没看到。李安民点起三根净檀香,跪在镜前拜了拜,恭恭敬敬地插在米碗里。

“妈,女儿就要结婚了,对象是个好男人,会尽心照顾我一辈子,请放心吧。”

这是提前设计好的台词,本来还要洒稻皮当路引,可当话说完以后,镜面突然变黑,筷子也倒了下来,一只手轻轻覆在李安民的头上,李安民抬头望上去,林静仍是站着没动,两道晶莹的泪水挂在她的面颊上。

李安民看见林静的颈子上浮现出一道深红色的勒痕,脸上青光隐现,知道那个自杀的女鬼已经上了她的身。这时的林静并没有自主意识,神智似乎也不是很清楚,像是一个在梦游的人。

李安民托着冥烛领林静走进卧室,把冥烛立在梳妆台上,这夜,两人头靠头地睡在一张床上,林静闭上眼睛哼起了歌:

“十月一满临盆降,牙齿咬得铁打断,双脚踩得地皮穿,女儿啊,金盆打水清又清,你的脾气娘知情,铜盆打水黄又黄,你的脾气要改光,到得婆家需小心,公婆总不似亲娘,只能墙上加得土,不能雪上再添霜。”

李安民记得这首委曲求全的哭嫁歌,想不起来是在哪里听过的了,似乎在很久以前,也有人唱给她听过。林静像怎么也唱不够似的,在李安民耳边反复不停的哼吟,这种唱法很有催眠效果,听着听着,李安民就犯起困来,在幽幽歌声中睡了过去。

第二天大清早,李安民被人从睡梦中摇醒,睁开眼后就看到林静穿戴整齐地站在床边,用梳子背敲着床头说:“不早了,赶快起来准备准备。”

李安民第一个反应就是看向林静的脖子,那道勒死鬼的红痕还在,但是林静的言行举止却恢复了正常。

“你……是林小姐?”

“不是我还有谁?”林静掀开被子,把李安民拉下床,从床底下拖出行李箱打开,拿出一套两件式的红底金雀纹传统嫁衣替李安民穿上,又风风火火地跑去冲了杯咖啡端过来,“喝了提神,结婚累得很,别客人没倒你先倒了。”

林静在升任总监之前就是婚庆服务部的经理,这次又回头做起老工作,可说是劲头十足,还亲自上阵当起了李安民的跟妆造型师。林静做事讲求效率,等李安民刷牙洗脸回来后就把她拉到梳妆台前按坐下,化妆箱往桌上一摆,咔哒打开盖子,拿出黑色头绷,将李安民的乱毛全都束起来。

“你年纪小,我就不给你上浓妆了,简单添些色就行。”她用化妆棉沾润肤水轻拍李安民的脸颊。

“林小姐,咱们是不是该把昨晚发生的事先整理一下?”李安民心惊胆战,她竟然在吊死鬼身边睡得跟只死猪一样!醒了之后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

“昨晚?我只记得被你拉过去照镜子,后面发生什么没印象了,醒来后人躺在床上,你就睡在我旁边打呼。”林静不甚在意地笑了笑,上完水后接着敷润肤乳液,由下至上,由内而外地打圈按摩,不时用手指轻弹,手法纯熟精练。

就在这时,“咚咚”的拍门声响了,高涵的大嗓门传进来:“开门啦,哎哟,累死我了!”自从被任命为伴娘之后,高涵就没歇过脚,两个月来陪着李安民到处赶场,定礼服、拍婚纱照,哪儿需要就往哪儿插一脚。

林静叫李安民坐着别动,几大步跨过去开门,高涵和赵小薇两人气喘吁吁地拎着大包小包跑进来。

李安民趁林静去烧水的当口拉着高涵和赵小薇问:“唉唉唉,你们都说说,被鬼附身时是什么感觉?”

高涵说:“没什么感觉啊,身上长出一块块红斑,晚上能看到鬼影子,白天倒是很正常,主要就是精神上受罪,自从叶老板友情赠送了鸡血石后,我就不怎么紧张了,也没再遇上怪事。”

赵小薇说:“我是睡着了才被上身,白天都还好,你不是看过吗?”

高涵被鬼上身时是撞煞的症状,身上会出现红斑,但是意识很清楚,赵小薇则是典型的鬼附体,她自己不知道,其实那鬼也在青天白日下也借她的身体用过。李安民见林静思维明晰,估计是高涵的那种情况,不过林静似乎看不到自己颈子上的红痕,对昨夜发生的事情漠不关心,不问也不提,只一门心思地为客户服务。李安民决定静观其变。

林静替李安民化了个中国娃娃系的自然裸妆,凌乱的短翘毛用梳子蘸水随便刮了刮,发蜡一抓,它就自然成型了,没做多余的处理,只在头两侧夹上红石榴的发饰。

高涵凑到李安民面前左瞧右看,叹口气,羡慕地说:“你怎么回事?越长越回去了,哪里像是要当人老婆的,干脆去跟丽丽凑一对当花童吧,叶老板这叫诱拐未成年少女啊。”

赵小薇拍了拍李安民扁平的胸口,忧心忡忡地问她:“你不用胸垫撑一下吗?穿礼服时要是滑下来该怎么办……”这温婉姑娘跟高涵混久了也难免沾上些“二”的属性。

李安民满脸黑线,“没关系,全是中式连体服,不漏肩不漏背,从头包到脚,绝对不会有下滑的危险。”

没聊多久,严家亲属全部到齐,婚庆部的摄影小组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