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伏诡话






“三阴体?”李安民没听过这个词。

接丧婆解释说,三阴指的是阴气、阴火和阴灵,按说活人的魂属阳,是生灵,而阴气和阴火的阴阳属性相克,常人基本上不可能三阴齐备,但也有极少数的特例,他们把这些人称作【三阴体】,是种很难解释的现象,也找不到自然产生的根源。

李安民自己也是阴气和阴火并重,就说:“其实这三阴体,只是人的一种稀有体质吧。”

接丧婆笑着问:“你身边的小哥是这么告诉你的?”顿了顿,收起笑容道,“我知道你体内的阴气和阴火都很强盛,但阴阳属性本就能够相互转换,从相克变为相生也不是不可能,可灵魂就不同了,活人身上出现死人才会有的阴灵,这怎么也说不通。”

李安民这回想到的是卖馄炖的徐师傅,虽然不确定真假,但他说他是一个身体里有两条灵魂,可以靠死人的灵魂修补活人身体上的缺陷。接丧婆说三阴中的阴灵并不是那么回事,而是指活人自身的灵魂呈阴性。

“我们怀疑三阴体是人为制造出来的一种存在形式,那五个三阴体兴许就是解开祭阵所必需的祭品。”

如果三阴体真是人为制造出来的,那么具备返阴像体质的李安民就是个绝佳的实验体,难保不会被有心人士所利用。

李安民倒是很看得开:“真能解开那什么祭阵也不是坏事呀,要不人死了连投胎都不能,那多亏呀。”

接丧婆冷笑道:“怕是人家没你这么好心,保不准是为了释放被封在祭坛下的诡物,你想这白伏镇有多大,那祭坛就有多大,甚至连镇外山川、地下水流等,都只是构成祭阵的一部分,用九年时间来完成一次祭祀活动,以成百上千条灵魂来献祭,你说底下那东西一旦被放出来可还得了?”

李安民没概念,如果她说的都是真的,那么多灵魂被吸进去做祭品,听着是够渗人。

接丧婆用手帕轻擦嘴角,又说:“这百年祭所用的祭祀形式是五灵大祭,除了白伏镇的主坛,还有另外四处祭点以阴水连环相接,分别在小岗、合阳、大舟山与竹山一带,老婆子给你提个醒,就算离开白伏镇,也别去那四处祭点。”

五灵祭,李安民从叶卫军口中听过这个名词,就在从浙西回来的途中,大舟山在浙西,竹山在竹山县,小岗是爷爷生产队所在的地方,合阳在陕西,这么算下来,只有合阳县没去过,她隐隐产生一种不协调的感觉。

接丧婆说:“不要轻易相信你身边的人,他们接近你兴许是抱有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那位姓叶的小哥,头一回见时就让老婆子我毛骨悚然,从他身上感受不到一丝人气。”

李安民说:“他那只是体质与众不同,阴气比别人重而已。”

接丧婆把手帕按在嘴下轻笑:“这都是他说的话,你对他的家底又知道多少?那小哥不是镇上的人,我查不到他的阳籍,不是老婆子想挑拨你们的关系,在这非常时期,多留个心眼总没坏处。”

接丧婆坦言说走无常有走无常的规矩,就算看出什么端倪也只能闷在肚子里,眼下人死了,代职转正,就有责任把该交代的环节都交代到位,之所以在临别前说这么一番警言,也是顾念相识一场的缘分。

李安民把这些热心话听了进去,道声谢,又陪着聊了会儿家常话,从后门外远远传来唢呐锣鼓的奏乐声,接丧婆说时辰到了,便叫她离开。

李安民独自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艳霞铺天接地,低压头顶的彩云不断向后流泻,周围的一切好似被火烧得通红。走了没多久,两边的店铺就消失了,像是被吞没在绚丽的霞光里,再回头,也看不见岔路口和寿衣店,身前身后景色相同——除了一望无垠的天空,就是向两头无尽延伸的道路。

李安民顿时慌了神,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就在这时,脚下的地面猛烈地颠动起来,她直觉地想到两字——地震,于是立即抱头趴地,震动越来越大,像是要把整个天地都倒转过来,李安民被摇的头晕脑旋,半点主意也没有。

忽然有人在耳边说话:“起来了!你要睡到什么时候?”

声音很熟悉,李安民抬头睁眼,对上高涵的大脸,“赫”了声,往后一靠,正靠上椅背,她再定定神,发现自己坐在电脑房里,液晶屏已经启动屏保,迷你乌贼娘的gif图标在漆黑的屏幕上跳来跳去。

高涵说:“你怎么睡的跟死猪一样?走啦,去上课了。”

李安民心想难道之前都是在做梦?怎会无缘无故梦到接丧婆?梦里的内容不是意义不明的场景堆叠,接丧婆说的每句话她都记得一清二楚,这梦不单纯。

电脑房里只剩下李安民和高涵两人,李安民刷的站起来,把桌上的本子和笔扫进包里,单肩挎上,几大步跑到门口,转头对高涵说:“小涵,帮我请个假,就说我身体不舒服,感冒也行发烧也行,随你掰,我有急事先走了,顺便替我关个电脑。”

高涵追在后面“喂喂喂”的叫唤,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李安民就像兔子一样窜下楼,刺溜得没影子了,她冲出校门后随手拦下一辆出租车,对司机说:“到小百花巷旧货市场。”

接丧婆的寿衣店没开门,据邻家店铺的老板说,老太太昨晚过世了,八十八岁高龄,是喜丧,她家离小百花巷不远,就在城隍庙斜对面的小胡同里,李安民就在这家店买了顶帐子,匆匆往对街赶。

接丧婆的夫家姓孟,孟家是白伏镇上的大姓,亲戚很多,丧事也办得体面热闹。接丧婆独自居住在一个带院子的平房里,老胡同的房子都是清一色的土砖房,圆拱门,高门槛,基本保留了旧时民居的特色。听说老太太请人把寿衣店的布料全都抬回家,近几天也没去看店,提着礼品果盒挨家窜门子,街坊邻里都以为她家有什么喜事。

就在昨晚,接丧婆的儿子来探望她,一进门就发现房间被布置成灵堂,老太太自己穿戴好了寿衣寿帽,一身齐整地躺在灵床上,已经没气了。亲戚朋友都说这老太省事,生前身体健康,没让人操心,死也死得干净利落,自己把后事给安排妥了,连户口薄和丧葬费都装在红袋子里备置床头,没有一样要儿女烦神。

李安民看着坐在大院子里打麻将的男男女女,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老太太是省事,指望别人不如指望自己,走了也好,至少在阴间还有童子和小鬼在身边伺候。

李安民以熟人的身份送上帐子,签个名,被带进堂屋里烧纸,接丧婆就躺在灵床上,脸上盖了张黄纸,腰下搭着两层云纹金绣地寿被,寿衣寿帽和绣花鞋都跟梦里的一摸一样。李安民敬上一炷香,跪在灵堂前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响头。

孟家人多事杂,她也不多留,烧完纸后抬腿走人,刚到大门口就迎面撞上一堵肉墙,她捂着被撞疼的鼻子后退两步,正想道歉,一抬头就愣住了,跟她撞上的人竟然是叶卫军。

“卫……卫军哥,你怎么在这里?”李安民发现他的脸色有点阴沉。

“我来接你回去。”叶卫军歪头盯着她,朝前伸出一只手。

李安民被他看得心里发毛,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把手搭上去,叶卫军牵起她就往外走,步伐跨得很大,李安民几乎是小跑着跟在他身边,惴惴不安地问:“卫军哥,你……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可能是出于心理因素,总觉得他的手掌特别冰凉,连一点热度也没有。

叶卫军居高临下地瞥向她,淡淡地说:“我在店门口看见你坐在出租车上,就跟着赶过来了,如果没有急事,你哪舍得花钱打车?”

李安民摸摸鼻子,干笑道:“婆婆过世了,我就过来送顶帐子,你不进去看看吗?”

“我跟她不熟。”叶卫军的表情很冷漠,又问:“你怎么知道她去世的?”

李安民搪塞不过去,只得把接丧婆托梦的事告诉他,抓着后脑说:“因为婆婆不是普通人,我就想这梦是不是真的,赶紧过来确认,没想到人果然走了。”

叶卫军大步跨到摩托车前,反身靠在车座上,眯起眼睛打量李安民,问:“她特意找上你,应该不只是跟你道别吧,还说了什么事?”

听了接丧婆的话,李安民对叶卫军多少有点顾忌,不敢照实全讲,避重就轻地说:“她被选上当土地神,前段时间我们不是去土地庙里上供品的吗?她为那件事来道个谢,对了,我又看到了两只小鬼,它们还真的在抬轿子。”

叶卫军没再多问,伸手悬在她的头上晃了晃,没按下去,悻悻地收了回来,跨上摩托车,把头盔递给李安民,载着她往大街上直飚,风声呼呼,一路无语。

接丧婆的话始终在李安民的脑海里盘旋不去,不是不相信叶卫军,而是觉得他老人家的确是有事瞒着,考虑了一晚上,还是决定把接丧婆说的话全都告诉叶卫军,一来想问问关于五灵祭的事,再来也想看他到底是什么反应,结果这大忙人又出差去了,跟以前一样,悄声无息的出门,只在桌上留了张纸条

——小妹,我要出去一段日子,冰箱里有白菜牛肉,记得好好吃饭,有什么事电话联系。

叶兵01

叶卫军外出大半个月,李安民照吃照睡,时间一久,也就把所有疑虑都搁在心底,不愿去多想。

周五放学后,她跟高涵约好出去吃烤肉,刚走到校门口就被一辆东风牌越野面包车拦在身前,从车里走出来一个绝不可能出现在这儿的人——李安民的父亲,严怀德。

“爸……”李安民喊了一声之后就化成木头人愣在当场,如果不是两手都提着东西,她肯定会抬起来使命揉眼睛。

这人不会是来做生意的吧,也许只是路过校门口,恰巧碰上她放学。

高涵没留意死党的石化,大方地叫了声叔叔,严怀德很和善地对她点头致意,看向李安民的时候却突然变脸,面无表情地说:“上车吧。”顺手拉开车门。

还真是来接她的?敢情是天要下红雨了!李安民心里惊疑不定,很快地往车里扫了一眼,看见后座上还坐着个女人。

“你要带我去哪里?”她在原地磨蹭,拐着高涵的胳膊不放手。

严怀德微抬下巴,不说话,以眼神催促她上车,高涵推了推她,体谅地说:“你去吧,难得你爸来接你,吃烤肉什么时候都行。”

李安民没办法,只好跟她说抱歉,心不甘情不愿地钻进车里。坐在她身边的女人看上去约摸三十来岁,上穿高领白衬衫,下穿黑灰竖条纹的宽口长裤,高颧骨,凤眼细长,鼻梁上驾着金丝半框眼镜,是很常见的事业型女强人形象。

单看这五官长相,李安民总觉得在哪儿见过她,正在努力回忆时,那女人侧头微笑,先开口了:“好久不见了,叶师傅还好吗?”

听这富有磁性的柔媚嗓音,李安民猛然想了起来,这女人名叫宋玉玲,是炮筒前任老板吴怀岭的小蜜,她们在碧溪高寨的棺材别墅里照过面,也就是去侗乡旅游的那次,李安民从傩巫那儿拿到了傩神面具,又唤出面具里的斗铜子,成功驱除了缠在吴老板身上的兽灵。

宋玉玲一直陪在吴老板身边,看似只是扮演了一个旁观者,但事后想来却并没有那么单纯,叶卫军和炮筒都怀疑别墅的阴宅风水是宋玉玲一手促成,吴老板的死也跟她脱不了关系。

李安民把她从上到下仔细打量了一番,这女人的变化太大了,去年还一副标准姨太太的模样,眼下却改头换面,俨然变成了精干的白领丽人,尽显知性的轻熟女气质,而且两种面貌都表现得很自然。

李安民意思性地跟她打了个招呼,有些防备地问道:“你跟我爸……?”

宋玉玲勾唇浅笑,不等她说完就打着官腔道:“严先生是我的合作伙伴,目前正为实现共同目标而努力。”

李安民知道宋玉玲从事医药行业,是某家族企业的运营总监,而她爸具体在做什么生意不太清楚,据说跟房地产有关,还与人合股在小城市里开了一家综合性娱乐广场,不知道是宋玉玲要把手往外伸,还是她老爸想涉足医药业,严怀德从来不在家人面前谈生意上的事,也从来不给李安民关心他的机会,李安民这个女儿当得名不符其不实,严怀德养她就像在养猪,用钱当饲料,填喂饱就什么都不管了,当然她比猪幸运,不会被养肥了宰掉。

李安民不缺生活费,但她从小到大都很省,她总是害怕爷爷奶奶去世后,严怀德就不会再履行父亲的责任,他一年到头行踪不定,如果不是要探望父母,没准哪天就人间蒸发了也说不定。

严怀德和宋玉玲交换当司机连夜上路,三餐买来在车上吃,像赶时间似的,李安民觉得很不安,在严怀德换到后座休息时,她忍不住追问:“到底要去哪里?”

严怀德不理她,偏头靠在座椅上假寐,李安民心头冒火,也不管车子还跑在高速公路上,转身就去开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