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伏诡话
李安民看向窗外,天已经全黑了,车子在平整宽敞的公路上疾驰,米黄色的路灯映照着周围的树影,风中带着一股潮湿的泥土气息,偶尔一两辆小货车迎面驶来,压路的车轮溅起一地脏水。
“这是在哪?”她揉着额角,头还有些发晕。
叶卫军让她靠在自己肩上,说:“刚出地道,你睡了一下午。”
炮筒迫不及待地抢着发言:“是叶老哥一个人抱着你出洞的,谁碰也不让,我看他两条膀子迟早得报废。”
李安民的心情有些复杂,公式化地对叶卫军道了声谢,问他:“我怎么会突然睡着了?”
“你两天没合眼,太累了。”叶卫军说着,顺手拨开她额前的湿发,问:“你睡觉的时候一直在说梦话,作噩梦了吗?”
李安民点头,老实告诉他:“两个梦,我梦到叶兵背着我妈往洞里走,就是我们刚才进的那个洞,还有一个梦,梦里有两个人,一个大人,一个小孩,看不清长相,他们在一起玩跳皮筋,还唱儿歌……那首儿歌是怎么唱的……”
“小皮球,架脚踢,马兰开花二十一。”
歌词从叶卫军嘴里吐出来,低沉的声音与梦中的吟唱重合在一起,李安民觉得胸口像被人捶了一拳,很疼,还有种窒闷感,她尽量不把情绪放在脸上,低下头说:“瞧我,都忘了,小时候奶奶教过我。”飞快地朝他斜了一眼,小声问:“卫军哥,你也知道?”
叶卫军拍拍她的头,很自然地微笑:“你在梦里唱的,全车人都听到了。”
小商以一副过来人的口气插话:“这首儿歌在我小时候很流行,女孩子跳皮筋时都会唱,现在的孩子呀,太可怜了,就知道PSP,IPAD;放学全被关在钢筋混合的笼子里,隔着窗户看天,视野就那么一小片。”
李安民心说你才大我几岁呀,这话讲的,好像是不同时代的人,但转念一想,马上察觉出异样来,小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黄半仙又和这件事有什么牵扯?
叶卫军看出了她的疑问,告诉她小商就是在洞外接应的人,他们之所以能够顺利出逃,除了有张良的帮忙,还借助了黄半仙的部分资源,至于是什么资源,小商以“商业机密”一语带过,而为什么黄半仙会帮忙,自然是因为他跟叶卫军之间的师徒情分,徒弟遇到困难,师父有道义出手解围,这都是叶卫军的说辞,合情合理,李安民姑且听着,将信将疑。
叶卫军还说张良跟炮筒一样,都是他在当兵期间结识的战友,李安民能看得出这三人之间的感情很深厚,一个深沉稳健,一个爽朗乐观,一个阴狠锐气,这种组合竟然让她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
可是这种亲切感却加剧了她的恐惧,李安民试探性地询问在洞里发生的事情,叶卫军说她进洞没多久就倒下了,原因是缺觉。至于白甲虫和面部腐烂等等诡怪离奇的景象,统统被归结为受情绪影响所产生的完全性幻觉,叶卫军说这种幻觉是内心情感在外部空间的生动投射,能够引发感官上的错乱,造出最逼真的假象。
就算李安民曾经有过类似的经验,也觉得这种科学化的解释太过牵强,她轻轻卷起叶卫军的袖口,手臂上的溃疡已经愈合大半,原本化脓的创面只留下一块块或深或浅的斑痕。
李安民咬了咬下唇,低问:“你的伤……也是我看错了吗?”如果他敢说——阴阳眼也能自动调节度数,把轻伤看成重伤是常事,李安民会给他一拳,再从车窗跳下去,把人当傻子也得有个限度。
所幸叶卫军没有回答,只是抬手搓上她的头毛,这个习惯性的亲昵动作让李安民眼眶发热,她说:“回家以后,我想吃白菜烧牛肉。”
叶卫军轻轻“嗯”了一声,眼光却有些闪躲,李安民心里发慌,抓住他的手,加重口气又问:“我们马上回去,对吧?”
叶卫军反握住她的手,笑着点头:“回去,我们回白伏镇去。”
李安民稍微松了口气,侧头靠在他肩上,什么也不愿想,现实和幻境,她已经分不清楚了,如果一切都是假的,想也是多余,如果一切都是真的,事实不能改变,想再多也白费,只要能维持现状,每天都过着上学有朋友、回家有老哥的滋润生活,就这样介于半真半假之间也无所谓。她知道,这是一种逃避,除了当睁眼瞎,她暂时想不出更好的应对办法。
可这点卑微的小希望也没能得到实现,临近白伏镇时,李安民在车上睡着了,醒过来后,没看见熟悉的环境,却惊悚地发现自己被关进了一间狭窄封闭的石屋里,哗哗的水流声从四面八方响起,整个房间就像被包裹在瀑流之中。
这间石室的内部空间约有五米见方,天顶平整,地面潮湿光滑,墙上钉着整张吸水用的草席,有简单的家具陈设。一张带边栏和侧柜的红木床靠墙摆放,床上被垫齐全,还挂了层帐子。照明工具是桌上的两根冥烛,床脚下竟然还放了个马桶。石室里没有窗户,门被锁上了,从里面打不开,门上有一条五公分长的透气口,通过透气口朝外看,只能看到斑驳的石壁。
李安民裹着被子缩在床角,一时间茫然不知所措,等短暂的大脑空白期过去,思考能力逐渐恢复,她开始回想临睡前的细节——差不多快中午的时候,车子开进白伏镇外的高速公路,叶卫军递给她一杯热水和面包,水的味道有些怪,她只喝了半杯,叶卫军把另一半连着杯子扔出窗外,接着没多久,她就觉得气闷头沉、四肢虚软,叶卫军说可能是车子坐得太久,让她抓紧时间休息,结果这一睡,就睡进了小黑屋里。
李安民在黄半仙家吃过安定,服药后的反应跟这次很像,都属于非正常睡眠,热水里肯定有古怪,照目前的情况来看,有点逃出虎穴又陷进狼窝的感觉,李安民很难想象叶卫军居然会囚禁她,为什么?根本找不到合理的动机。
她跳下床,赤脚在房间里摸索观察,走到靠近中央的位置时,脚下的石板掀动了一下,从石缝中迸出的水花溅在李安民的脚面上,冰凉透骨。
她忍不住打了个一个激灵,蹲□来,屈指敲击地面,听声音,底下应该是空的,根据武侠小说里的套路,没准有暗道,她把手插进缝隙里,石板不厚,五指屈起来抠住边缘,感觉很合手,石板大小跟墓地里存放骨灰盒的压坛盖差不多,试着往上抬了一下,不算太沉。
李安民收回手,搓热掌心,找个合适的角度分脚站稳,弯下腰搬动石板,地面下寒气凛冽,一股带着阴冷气息的白雾从逐渐扩大的缝隙中漫溢出来,水波纹在房顶上投射出丝絮状流动的光斑。
随着石板被移开,一张白里透青的女人面孔惊现在眼前。作者有话要说:话说换了封面,改了文案字体,感觉应该比上一个清爽吧……每次做完封面都要自恋地欣赏N久otz|||不容易啊……
五灵祭02
李安民被吓得低叫一声,跌坐在地上,立即翻了个身,手脚并用地爬到墙边缩成一团,半天没缓过劲来。这石板下竟然隐藏着盛满清水的地穴,水里还躺了个女人,能这么安详地睡在水里,如果是人,那肯定是死人,是具尸体,要不就是鬼。
李安民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龙龟和傩神面具还在,她胆子壮了些,一手按住保命符,另一手托起冥烛,跪着挪动到地穴旁,地穴里的水清澈见底,女人的面容在烛火的映照下一览无遗。
瓜子脸,圆鼻头,如菱角般微翘的嘴形。
这张熟悉的脸,这张几乎每天都能看到的面孔——就是李安民她自己。
这个静静躺在水下的女人竟然跟她长得一模一样!
此时此刻,李安民感觉自己被丢进了寒冷的冰窖里,全身的血液都冻结了。她把冥烛移近了仔细打量,发现水下的女人与她之间还是有些不明显的差异,这女人看起来年纪稍大些,脸型略显瘦削,左眼下方有两颗竖着排成一列的小红痣,及腰长发乌黑浓密,而李安民的头发偏棕褐色,发质细软。
正当她想更进一步观察的时候,门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声音越来越清晰,有人正在往这边靠近,她没空多想,赶紧将石板拖回原处盖好,冥烛仍旧放在桌上,一骨碌爬上床,用被子裹住身体。
门锁响动两下,吱嘎一声,叶卫军用脚踢开门走进来,手里端着一个电焐子,臂弯上挂着两大袋饮料零食,他先把东西搁下,往松动的石板上扫了一眼,嘴角轻扯,看向李安民,问道:“冷吗?要不要再加床被子?”
李安民一见到他就热气冲脑,呼啦一下掀开被子直扑下床,拽住他的衣服,激动地问:“这到底是哪儿,你把我带这儿来干什么?我要回去,你带我回家!”
叶卫军把她又抱回床上,将散落在墙角的休闲鞋拾起来,整齐地放在床前,转身往床边上一坐,伸手揉着李安民的头发说:“这也是家,是我以前住过的地方。”
李安民眼睛红了:“我要回泰兴街的职工公寓,我不想呆在这儿,卫军哥,你答应过要做白菜烧牛肉给我吃的,你不能说话不算话。”
叶卫军笑着说:“当然,我这不是给你端来了吗?”他打开电焐子,里面有汤锅和碗筷,揭开锅盖后,一股浓郁的肉香味飘了出来。
李安民连啃几天馒头大饼,一闻到肉香味,口水不受控制的泛滥成灾,五脏庙里立马敲起了锣鼓。
叶卫军盛了满满一碗递给她,李安民还有点抵触心理,迟迟不肯接上手,叶卫军好声劝她:“别跟自己过不去,有什么不满,等吃完再说,我人在这里又跑不掉。”
“你真要跑我拦得住吗?”李安民没好气地抢过碗筷,狼吞虎咽连吃三碗,叶卫军就坐在旁边陪着,眼神一瞬不瞬地盯住她的脸,像怎么看也看不够似的。李安民对这种眼神不陌生,叶卫军经常这么看着她,有时在店里睡午觉,往往一觉醒来就能对上他专注的目光。
当时觉得没什么,顶多心里咯噔一下就过去了,可在知道自己跟叶卫军可能有血缘关系之后,李安民在感情上有所顾忌,一被他盯住就心慌意乱,不敢再正视那种凝望。
叶卫军说这间石屋原本是个地下避难所,他刚到白伏镇时没钱租房,就在这里度过了最困难的时期,之所以带李安民过来,是怕宋玉玲不肯善罢甘休,说等避过这段风头之后再一起回公寓。
李安民问他:“那学校怎么办?总不能不上课吧!”
叶卫军说:“替你请了病假,休学半年。”
李安民顿时被噎住了:“这是说休就能随便休的?”
叶卫军笑:“阿良请姓严的去办了,他名义上还是你爸,只要有他作保再加上医院证明,这事不难搞定。”
李安民脸色刷白,他说的“请”,肯定跟一般意义上的“请”不同,能让严怀德妥协的只有家人,张良八成是拿爷爷奶奶去要挟他的,李安民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么做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她忍着气跟叶卫军讲道理:“卫军哥,我不懂,咱能不能把牌摊开好好说清楚,你到底想做这么?这么关着我,跟宋玉玲关你们有什么不同?”
叶卫军只说:“相信我,熬过这段时间,一切都会好起来。”
李安民把被子抱起来摔在他身上,怒叫道:“你把我关在这破房子里,什么也不告诉我,就知道说好听话,你叫我怎么相信你!”
叶卫军接过被子随手放在一边,把她拉进怀里抱住,轻声说:“我没要你相信我说的话,但是你得相信,我做的所有事,都是以你为出发点,没有坏心。”
李安民现在谁也不相信,说得再冠冕堂皇,这种行为,实质上就是监禁,她不敢把在石板下发现女尸的事情告诉叶卫军,只一心巴望着能赶快离开这间停尸的鬼房子。她真的开始怕他了,以前之所以毫不怀疑,是因为叶卫军曾经多次豁命救她,一个能挺身为你挡子弹的人,一个为了保护你连命都可以不要的人,不相信他还相信谁?
可如果那个人不止有一条命呢?从叶卫军嘴里说出来的话,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李安民分不清楚了,如果在洞窟里发生的事情不是幻觉,那句“我一直在骗你”真的是叶卫军的心声,也就是说……他对她,从来就没有过一句真话?
李安民眼睛酸涩,想哭,却挤不出眼泪来,叶卫军待她还是一如既往的体贴,送吃送喝,一日三顿,伙食丰盛,每天都换新菜色,还有零食和书本解乏,除了不能自由活动之外,似乎样样都不缺,李安民曾一度向往这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米虫生活,只要不总想着脚下还有一具尸体,她会相当享受。
可是被监禁毕竟和宅在家里不一样,石屋没有配置卫生间,不能洗澡,只能把热水瓶里的开水倒进桶里简单擦身,叶卫军会给她送来换洗衣服,要说这种种不便还勉强能凑合,那吃喝拉撒都在同一间房里就绝对不能忍,哪怕叶卫军愿意倒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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