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上宫记
,我跑得格外辛苦,可却始终追不上他。
许是我太急,终于在穿过梅林时被花树的根绊倒,狠狠摔在了地上。膝盖和手掌都火烧火燎地疼,已经被泥石擦破,渗出了血。
我扶着树,使了好大力气才站起身,他却已经返身回来了。
果然是羽瞻。
我抬眼望住他看不出神情的眸子,轻声问:“你不是已经走了么?为什么一个人来这里?”
他不答,只站在离我三尺远的地方,静静地看着我狼狈的模样。
我松开了扶住那花树的手,一瘸一拐地走向他——我只想离他近一些,仅此而已。可是,当我离他仅有一尺的时候,他却抽出了腰刀,直直顶住我咽喉。
“……大汗?”我不信他会如此待我,竟愣在了当地。
“你是不是来问朕要兵符的?”他终于开口,语气声音却再不复以往的柔和:“晚了。”
“兵符是你拿走的吗?”我松了一口气。
“是,但朕不会给你的。”他却误会了我的意思,凤目中闪过一丝狠厉:“想要的话,你也好,跟着你的那几个军士也好,拔刀和朕比试,杀了朕,兵符自然归你。杀不了的话,就别想……”
“臣妾不是这个意思!”我这才意识到他的误会有多大:“您……”
“臣妾什么?”他冷冷一笑:“你还知道自称臣妾?可你既没把自己当作我的女人,也没把自己当作我的臣子!”
“我……”我张口,却不知说什么好。
“朕用箭射你的时候,就决意再也不与你相牵连了。你那天的行为破坏了朕的所有部署,朕不信聪颖如你会不明白朕的安排!你为什么要那么做,是为了保护什么,朕不想追究,就算问,你也不会老实回答。”
“我只是为了让珠岚平安!”我气急,竟对他喊了出来:“我真的不知道您安排了什么!”
他有片刻迟疑,随后又是一声冷笑:“当真?你果然还在抵赖。你怎么可能不知道丁勋不敢杀珠岚?可你还一意孤行地过去,不就是为了逼朕退兵?可犯得着用这样的招数么?长公主殿下?”
我周身剧颤,慢慢垂下了头。我当然知道丁勋不一定敢对珠岚做什么,可他一旦做了,就会变成我一生无法挽回的悔恨——这样的理由我要怎么解释他才会信?
而他居然怀疑我并不向着他,这样的委屈,我更是难以承担……与其这样活着,不如死了算了。
我突然扬起头,似乎吓了他一跳,可那刀依然逼在我喉间——昨天早晨才挨了他一箭的地方。连在铜镜中都能看到一个暗红色的圆圆血痕。
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和呼吸平静,一字一顿地对他说:“臣妾的心思,天地可证,绝无半分对不住您。您若是怀疑臣妾有什么图谋,不如就杀了臣妾……如此所有的图谋不都实现不了了吗?”
我一席话毕,他的神情却依然冷如冰霜……看来,今日是再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向前迈出一步,血液就会在冰冷的钢刃下如花一样盛放——如果忠诚只能用死来证明,那放弃生命又有什么可悲可叹?
可在我踏出那一步时,他的刀却突然收走了。
“为什么不杀我?”我凝眸望他。
“你是仗着我在乎你,才这么说的吧。”仿佛暗淡的冰面裂开一条缝隙,他的痛苦和愤怒终于显露:“是,我现在不忍心杀你,但是再没有下次了!既然你要护着至琰,我何必把你当作可以信赖的人?想和你一起掌控天下,只是我一个人的梦想!你是和亲的公主,你的心始终向着娘家!”
我想摇头,告诉他我根本没有像他说的那样想过。我早就把他当作自己唯一可以信赖的人了,如何还能向着别人?
可是,最后问出口的,却是几乎无稽的一句:“如果臣妾能帮助大汗完成您的梦想,您还会接纳臣妾么?”
我已经放弃了自己的身份,放弃了自己的家族,放弃了所有我曾放不下的东西,只求能得到他的一句许诺。
只要这一句许诺,我真的可以用自己的一切能力,夺下大延江山,拱手于他,百死无憾。
可是,他的眼里闪过几丝复杂的情绪,唇关微启,却是:“你只是想要在夺权的时候朕给你支援吧?”
“臣妾不是……”
“休想。”他将手上的刀头认进鞘中,狠狠一甩:“朕为什么要相信一个背叛朕的女人?!”
“可是……”我想争辩,却见他的神情已经是极度的不耐,只好咽下争辩,问道:“那么大汗您在被子中留下的书信是什么内容?”
“和刚才我说的话一模一样的内容。”他转过了身:“如果你不信,可以回去再看一遍。现在朕要走了,你也离开吧。再过一会儿,这儿就要起火了,什么都不会留下。”
绣车入宫
他再不多言,径自离开了。
他的背影依然挺拔。不知是不是我眼泪盈眶的缘故,我却觉得他的身影有轻微的摇晃,像是喝醉了的样子。
我就这样目送他离开了我的视野,才终于忍着疼痛转回身去,一步步走回在前庭等待我的茨儿和军士们那里去。
他们并不多问,也幸好他们没有多问。
半个时辰后,我们已经回到了李彦裕的大营。所有的人都已经准备好了,马上就要班师还朝了。
可是,就在动身的一刻,却有士兵惊惧地叫道:“看!王府那边起火了!”
临蓟城的大火昨夜就灭了,王府上升起的浓浓黑烟在晴空丽日下清晰无比。李彦裕勒过马头,皱起眉:“殿下,您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情么?”
“……郜林人干的。”我一句话都不想说,然而人问了,我就总得答:“不必管了,走吧。”
他果不多言,拨转马头,便带队向南进发了。几万军队的人踩马踏,在官道上扬起了滚滚的黄尘,走不了多久便再望不见北方的临蓟城了。
我狠狠心,转回头,不再北望。马蹄声如擂鼓,尽是朝南行。
数日后,抵达昌兴都。
冬珉对将士们的封赏很重,但丁勋谋反一事却说仍要再审,只将他下了天牢。转头又命我住在昌兴都东七十里的行宫安室宫,无诏不得入京。
我接旨谢恩,却并不甘心就此算了——冬珉防着我,却把有最大威胁的丁勋给留下来,真不愧是千扶万扶都扶不起的难得昏君!
“公公,烦请替本宫告诉皇兄一声……本宫有机宜要事得面禀他,事关社稷安危,公公一定要通传到啊!”
那穿着大总管服色的太监应了,却并无郑重之色。我自是知道这些人最擅的便是见风使舵,眼看冬珉不待见我,怎么会替我带话?江山倾覆和他一个太监也没多大关系。到底如徐公公一样的人物,在这些奴才间是极难见的。
我身边并未带着什么金银,想来想去唯有头上一支凤钗上嵌着一枚大珍珠,约莫最值钱。便伸手将那钗子拔下,交予那太监:“这小东西不值几个钱,请公公笑纳吧。小人作祟,以致皇兄对本宫颇有成见,求公公多替本宫美言几句。”
那太监想也是识货的,见那一颗珍珠有拇指般大,顿时改了态度。双手接去,紧收进袖中,口里还道:“怎么堪得殿下这么厚赏,奴定为殿下通传到……”
我笑:“那便多劳公公了。倘若本宫能与皇兄冰释前嫌,定不忘公公成全大德。”
他点点头,随即向跟来的小太监呼喝道:“还不快命下人替殿下打扫整备?难道要咱家重打你们才知晓规矩么?”
待得他们都走了,我方抿紧了唇,悄然一笑。
这几日我心焦如焚,到如今却也基本想通了。就算我将江山拱手于羽瞻不能讨得他信任,到底大权在手也胜过任人宰割。
庸主在位,窃国虽非易事,却也并非绝不可行。丁勋没那个本事,不代表我也无法做到。退一万步讲,哪怕败了,也不过是一死——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可恋?死也就死了,至少那边还有父皇母后不会防我疑我。
“殿下,安室宫中有新的衾被,您是还用大汗那一套,还是……”却是茨儿在我身边突然问这一句,倒吓了我一跳。
“用新的。”我毫不犹豫。
“那大汗那套怎么处置?”
我原想说毁了,但终究舍不得,出口便是“收起来。”
她应了,正要走,我又急忙叫住了她:“且慢!”
“怎么?”
“把大汗赏的被子还铺在榻上吧……另外,取些绣线丝布和剪刀来,本宫闲着也是闲着。”
她笑笑,转身而去,许是以为我到底难放下——其实,我是要把那书信拆出来。
他虽说过那书信的内容和他所说别无二致,但不亲眼看看,我终究是难以忘怀。更何况那多少也是他的亲笔信,能再看看他的字迹也好。
当日晚上,趁着夜深人静,我一边在心底笑叹自己痴傻,一边操着那剪绣线的小剪刀,小心翼翼地挑开缝着被子的丝线,终于将那信拿在手里。再将那破口缝好,虽然东一针西一针的乱七八糟,但若不细看也看不出什么破绽,这才终于放下心来,才敢看那信。
不过,看了几句,我便后悔了。这信的言辞比他那天说的话还激烈,口口声声指斥我背信弃义,竟是恨不得将我生吞活剥了的愤怒……
这还不如不看。我苦笑,将信纸按原样折好,凑近烛焰,火苗立时窜了上来。
待它烧尽,我推开窗,希望燃烧的气味快些散去。夜风清凉,竟将我披着的外衫吹得飞了起来。我打了个寒噤,急忙躺回榻上,盖了被,终于暖和了些。
可是第二天,我仍然伤风了。头疼不已,喷嚏连连。
行宫之中并没什么人待见我,只见茨儿一个人忙得陀螺似的转,另几个小宫女却闲得嗑牙花,竟坐在我都能看到的亭子中抹牌玩儿。
我想发火,喉咙却疼得说不出话来。转念想想这几个究竟只是行宫中的人,也不能服侍我多长久,索性由她们去了算。
只有一点我不放心——那太监什么时候才能把我嘱托的事情告诉冬珉呢?按他的职司,应该是经常能随侍皇帝的吧。冬珉作为一个君王,再怎么昏庸也不可能将关系他江山的大事置之不理,便是再不信任我都该见我一面,听听我怎么说才是。
心中忐忑不安,身上又燥热不适。如此折腾了两天终于痊愈,连我都发现自己瘦了一圈。
葡萄镜里的那张熟悉的面孔,竟因此脱出了尖戳的下巴,眼睛也大了不少,倒是又变回结婚前的那副样子了。只不过没了飞扬跳脱的神色,眼神沉沉,连自己都看不透那里藏着些什么。
我轻笑,同时又叹出一口气来。近日的心绪实在是起伏不定,时涨时落,难以捉摸,唯有一个愿望越来越清晰——不管用什么办法,我都要回到羽瞻身边去。
而为了达成这个目标,现在我唯一知道的途径,就是把权力从冬珉那里夺过来。
这样想想是容易,但若是冬珉始终不见我,我该如何下手?
我伸出指尖,触着铜镜中那张没有情绪的容颜。金属幽微的凉意透过皮肤传入身体,似乎能让我的心安静下来。
便在这时,门外传来了茨儿独有的、飞快却均匀的脚步声,她气喘吁吁的声音随即响起:“殿下,您快换衣服吧,皇帝陛下要召见您了。”
我大喜,急站起身,不小心撞翻了妆台上的脂粉盒。那白底丹釉的瓷盒子啪嗒一声摔得粉碎,却把我从狂喜的恍惚中给震醒过来。
这次召见,虽然可能是我改变被幽闭于行宫的最好机会,但也有可能因为说错话办错事,而被压入地狱,难以翻身。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重坐下:“戏雪,替本宫梳头上妆。”
茨儿似乎已经对这个名字陌生了,愣了一下,才应了一声。
我看得到,镜子里她的手在不断地颤抖。
“就还叫戏雪好吗,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过……还和从前一样。”我轻声道。
镜里映出她的脸,终于缓缓点头。
“这样脸色不好。”待她停了手,我轻声道:“你没有给本宫上胭脂。”
“哦?”她这才拍着手想起:“奴婢都急忘了……”
“别急。”我笑着拍拍她的手,也是给自己安神。
待我出了殿门,见得冬珉派来接我的车轿,却实实吃了一惊——那是我做公主时候的绣车。
我认得出这车,是因为我曾说过自己更喜(87book…提供下载)欢凤凰,父皇便下令公主车驾上的帐幔换去,新挂上的真是只有皇后才使的凤纹绸幔。只是为了和母后的车相区别,这绸幔是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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