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上宫记
“您是想让臣妹说什么?”我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冷静,希望他听不出破绽。
“你同意朕杀至琰么?不杀他,丁勋势必用他来挑战朕的位置。如你今早所说,强臣弱主的情况……”
“杀吧。”我截断他的话锋,指甲掐进肉里,身体微微的颤抖该不是由于疼吧?
如果是我来控制至琰,那么我会竭力保他安全,可若是至琰落到丁勋手里成为他的棋子,那不如就让他消失。
“你很聪明。”他道。
“谢皇兄谬赞,但臣妹仍有一事存疑——大延的皇宫和天牢,应该都是看守很严的地方,丁勋能逃出来,一定是有天牢的人做内应,这一点,请皇兄也彻查下去。”
“那是自然,可并不是所有看守严的地方都能防住人的,郜林人看守安向礼难道不严格吗?最后不也让安向礼跑了?”
他说这话,虽是为自己开脱,却让我突然想到了安向礼在祭典上的威胁——他要对琼月不利。
“琼月在哪里?”
“琼月?”他应该没有料到我突然将话题转换到她身上,愣了一下方想起该如何作答:“她在惠音庵……”
“惠音庵?!”我只觉这名字很耳熟,却不知是在什么地方听见过,脸上不自禁浮出困惑。
“嗯……那个尼姑庵。”
“为什么把她送去尼姑庵?!”我这才想起所谓的惠音庵其实是皇帝大行后落发出家的嫔妃所处的地方,可琼月做了什么,为什么把她送去庵里?更何况,庵里定然没有宫中安全,万一她出事该怎么办?
“她已经没有用了。”隔着纱垂,我仍能看到冬珉脸上的不经:“她只是个宗室的郡主,要她留在宫里做什么?何况她天天折腾,朕也嫌烦。”
“可是她出去会有危险!安向礼难道没有拿她要胁过你么?”我想起当年她对我的依恋和种种淘气的模样,真无法想象她落在已经满心满意皆是报仇的安向礼手中会怎么样,更不敢去想安向礼若借她向我要挟,我会做出怎样的抉择。
“要挟朕?”冬珉似乎听到了非(提供下载…87book)常可笑的东西:“拿她要挟朕?她朕可不在意。”
“你有什么在意的吗?”我发狠道:“皇兄,就这心冷,您还真是这帝位的不二之选。当初我要打死汀芷,您都不为之动容,看来想用谁来要挟您都不可能。”
“……”他一定听出了我的讽刺,却没有和我计较,反而在片刻的宁静后问出:“你说汀芷和孩子还活着,是真的吗?”
“您还关心他们?”我心头突然一动,若是他还关心汀芷与孩子,是不是可以借此换至琰一条命?
——我虽然讨厌别人用谁来要挟我,但事到临头,说不定就只有这一招能用。
他尚未回答,便传来了宫门被人撞开的声音。一个太监高声叫道:“陛下,奴婢有急事要奏!”
我颇感尴尬,不知是该退走,还是原地站着。但冬珉没有叫我退下的意思,是而我也只能硬生生地站在原地等候。
“进来吧!”
不知是不是我听错,冬珉那声“进来吧”之前,似乎带了一点叹息的意思。
但是,随着那太监一句话出口,冬珉居然从龙榻上蹦了下来:“什么?!”
我也被那句话惊得怔在了原地——“德兰也不见了”。
“什么时候不见的?!”冬珉已经掀开了那道纱帘冲了出来,满身皆是煞气。
“……奴……奴婢……去了之后……就……”
冬珉等不及这被吓得浑身颤抖的太监说完,便重重一脚将他踢倒在地上:“你们这些没用的东西!让你去收拾一个小孩儿都……”
他的话戛然而止,然后向我投来了说不清包藏什么的眼神,似是怕我发现什么秘密。可我已经明白了,他叫我回来只是要让我有个准备,而杀至琰一事他早就有了计较,根本就轮不到我同意。
而至琰下午还在宫中,现在消失,明摆着是和丁勋在一起了。倘若他会被我的敌人利用,我宁可他死了。
可是现在,事情已经发生,我只能站在冬珉这一边。
相比让我难以得到权力的冬珉,老奸巨猾的丁勋才是更可怕的敌人。
“去,传令,将所有照顾德兰的宫人,统统杀掉,一个不留!”冬珉的脸,就算是在暖黄色龙烛的火焰映照下也依然是铁青的。
那太监打了个寒颤,连滚带爬就要起身去传令,我急忙喝止:“且慢!先下令将宫门全部关闭,城门三日内也不得开启,在宫内和城内好好搜!”
那太监一愣,失措竟不知该先听谁的。
“你要干什么?!”冬珉立刻转向我,他的眼光如刀如剑,锋锐得像是要割破我皮肤。
“皇兄,现在杀了那些宫人没用!”我顾不得要不要考虑他的感受了,直接按自己的思路说了下去:“当下最好是能找到至……德兰,若不能,也要好好盘查他们的去向。臣妹估计丁勋现下出不了昌兴都,而德兰也许连禁宫都没有离开。如果现在开始封闭全城搜查,应该是能找到他们的,若是让他们逃了,麻烦就更大……”
冬珉咬紧了牙齿,许久才闷哼一声,向那太监道:“就按长公主说的办吧。”
那太监连答应的声音都不敢大,匆匆应了一声便向外跑去,险些被高高的门槛绊倒。
静静的宫室里,又只剩下了我和冬珉两个人。除了他,我没有别的什么可以寄托目光,想来他也是一样。
对视许久,他突然笑了出来,问我:“你又站回大哥哥这边了是吗?”
那三个字让我顿感心魄惊摇,一时说不出话,最后才缓缓摇了摇头。
我不会再全心全力帮谁了,我只会站自己这边。
夜膳中毒
冬珉看着我,我也回看着他,把腰杆挺得更直一些。
突然,他笑了出来:“你不饿?”
我没想到他会问这个,一怔,才答道:“饿。”
我发现自己难以弄懂他的所思所想——也许他真的已经疯掉了,否则一个皇帝如何会说出“死光了刚好”这样的话,而我刚刚表示了自己的不驯,他又如何会问我饿不饿?
可他看起来非(提供下载…87book)常自如,笑道:“朕也饿了,一天没有吃东西……不妨现在就传些膳吧。咱们多久没有在一起进膳了?”
没有等我回答,他就冲着外面高喝了一声:“来人!”
另一名太监进来了,我认出那是之前向我传旨的总管。
“陛下……”他深深俯首,声音里听得到一丝被刻意压抑的恐惧。
“传膳吧。”冬珉没有再发脾气:“多拿些来,朕和长公主今日都没有用膳。”
那太监道了遵旨便要退出,却又被冬珉叫住:“对了,传朕旨意,天亮了就去庵里把月升公主接回来。”
那太监的身影顿了顿,疾行而出。
“您这是干什么呢?”始终静静等在一边的我终于问出声来:“为什么您要这么做?既然已经做出了让她幽闭庵中的决定,何必把她接回来?”
“你不是说安向礼用她要挟你了么?”他不动声色,眼神却清亮得惊人:“她一个十多岁的女孩儿,落在安向礼手中总是没什么好事的。”
我刚想告诉他山阴王应该已经没有足够的势力助安向礼东山再起,却倏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琼月虽非皇帝的女儿,但终究是有着皇族血缘的宗室。倘若安向礼把她带走,两人发生了什么的话,对皇室绝对是一个不小的麻烦。
倘若不想闹出一桩沸沸扬扬的丑闻,我们就得让她下嫁安向礼,如此,就必须先赦免现在还是死徒的安向礼;而倘若我们不为之做出让步,安向礼拼了早该送掉的一条命,也足以让我大延皇室颜面扫地——更何况,对于至琰来说,安向礼手中还掌握着更加紧要的秘密。
在等着太监传膳的时候,他突然问:“阿鸢,那小子有没有欺负你?”
我一愣,才弄清他嘴里的“那小子”是羽瞻,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凄凉又甜蜜的思绪来,脸也一下红了,许久才期期艾艾道:“没有……”
“哦?”他的眼神扫过我的脸,随即笑开:“没有最好。”
我猜他也许是知道了我和羽瞻闹翻的事情,但此事一来不能是我向他抱怨时说出,二来也有可能关系到他对我的态度,所以现在还是闭嘴的好。
看我不打算再聊此事,他也不再开口。今日的大殿不时被死寂笼罩,而这死寂中似乎还藏着变幻莫测的情势与心思……
过不了多久,十多名小太监列队进入宫门,漆木矮几上雕着金色盘龙,再摆上一碟碟精致的菜色,我大略一数亦有十多份菜肴。
看到这一幕,我先是惊异于这铺张排场,后才恍然,似乎从前在宫中父皇的夜膳也是如此,不禁解颐一笑——看来我在北国呆久了,从前的生活当真陌生了。
也难怪我重回宫中会有恍如隔世之感,我居然连夜膳的规矩都忘掉了,还能记得君君臣臣,实在也够不容易的,是不是?
可是,当我想到君臣规矩时,却不禁打了个寒颤——我面前摆着的这膳几上装饰的盘龙,那分明是皇帝才能用的规格。
冬珉见我迟迟不举箸,竟笑道:“怎么?阿鸢,你是怕你的食物中有毒么?要不,朕和你对换……”
他这话像是一道闪电劈中了我的心思——倘若我连他说“对换”的想法都猜度不出来,那就是当真该死了。
我起身,绕开膳几,跪拜在他面前:“皇兄,阿鸢不敢用盘龙几,那不是臣子该使的。请皇兄治罪。”
“怎么又这么生分起来了?”我看不到他的脸,但听得出他的声音放松了几分:“来人,给长公主换几案……把给长公主端上龙几的奴才斩了。”
他这话说得轻松,轻巧便了断了一条完全无辜的人命——我才不信端错几案真的是个奴才能决定的事情,只怕他想借机试探我才是真。
那给我端上案几的太监顿时脸色惨白,立刻被几个高壮侍卫拖了出去,“皇上饶命”的凄厉喊声还在大殿中回荡。片刻后却消失了,似乎是被无尽的黑色吸得一干二净……
我打了个寒颤,冬珉却镇定自若,笑道:“怎么不动箸?莫非阿鸢你是在漠北食肉习惯了,所以现在面对这些素菜便不愿用?”
我勉强挤出一个笑来:“那倒不是……”
为了证明我所言非虚,我提起银箸,向一青瓷盘中夹起一枚小团子。先咬了一口,满嘴皆是花香,细看,却见那是鸡肉与菊花瓣合搅的馅,花瓣的轻薄质感和肉馅的绵甜弹牙并存,当真是美味。
我仍是怕食物中有毒,是而将团子含在口中却不吞下。先看了箸尖,那白银丝毫没有发黑的迹象,方才放心将那口团子咽下去。
冬珉却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我这一番纠结。他的食物皆有两边服侍的宫女试过才端起,直喂向他口中。
这就是皇帝和宗室的云泥之别……他的食物要用别人的性命担保着安全,我的死活却只能交给我自己的言行举动。
看着他镇定自若大吃大嚼,嗅着面前食物的温热香气,我不禁也再次举箸。可就在我咽下一口螺肉包点后,腹部却突然传来剧痛。
那疼痛来的无比迅烈。只是一瞬,我便觉得自己的腹部要被火燃起般灼烫,冷汗从额上滚下,坠在矮几上。
那对镶银的象牙箸啪地落在金砖上,在我眼前一黑之前,还看到了那银子包着的箸尖——仍然是弯月般雪亮。
那闪着光的月亮在我眼前模糊不清,连带宫人们的喊声以及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戏雪的哭泣,混成一片杂乱的记忆。
仍然是疼痛将我从昏迷中带出来,连着整整一夜的腹泻,我几乎死过去。
宫中的食物到底能有什么问题?不可能是放坏了,那么定是有人下毒……可是如是冬珉要毒死我,应该会用烈性的毒药。使我病死,这未免也太不保准,根本不会是皇帝的行事。
而且我也想不到他为什么会对我下毒——倘若我死了,羽瞻定然会借此南征,他不会冒这种风险,只为除掉一个公主吧?
我根本想不清这些事情,只顺着戏雪,把汤药一碗碗灌下。倘若真的要死,怎么也逃不过,可冬珉还请太医来为我诊治,至少说明他现在还不愿意让我死——那我此时害怕有何益?
所幸第二天破晓时分,我已经止了泄,此时再揽镜自照,却见自己脱了形般憔悴嶙峋。
我甚至搞不清是谁要对付我,就这样被摆了一道,怎么咽得下气去?可现在我不知道冬珉的态度,要闹大了反而不见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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