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上宫记
可是,就算我不是故意的,仍然放走了慕容朝,连个像样的理由都无法提供;就算我没有第二条路好选,仍然打乱了他的安排伤到了他。
我不知道这些是错误还是巧合,只知道,这些在他们眼中我“忠于大延”的证据,都是我不甘不愿的抉择。
如果我能选,一定不会为了他们的赞赏把自己逼到这样的境地。
“殿下,臣只是想与您商议如今的事……往事确是如您所说,不必提了。”他缓过神来,出言宽慰我。
我点点头,却仍然忍不住一声冷笑:“往事是不必提了,但前事终究是后事之师,如何能忘?慕容将军始终摆出一副鲁莽的武人相,还真是让本宫误会了……否则怎么还需要本宫去向您通风报信,怎么还会让大汗迁怒本宫呢?”
他的脸色顿时尴尬了,许久才道:“殿下是什么意思?”
我不能表现出对“回护大延”行为的后悔,他这么问了,我便只好悻悻道:“若是早知道慕容将军这么有眼力,本宫也没必要冒着被大汗猜忌的危险来提醒你逃跑吧。”
他露出释然表情:“原来如此……可郜林大汗当真能舍下殿下吗?”
他这是要干什么?我不禁怒自心起,恨恨道:“他就差没有一刀捅了本宫,这还能算舍不下么?”
可奇(提供下载…87book)怪的是,听到我这样无礼的抢白,他居然毫无惭色,眼中反而有一抹欣然。
我被他这隔岸观火般的欣然堵得纵有万般恼怒,却一句话都说不得!
“将军的夫人还在外头呢,不必请她进来么?您当时忍心将她抛在郜林,让她一个人面对随时会降临的死亡,今天还忍心让她在外头苦等?”
我心下明知现在绝不是抢白慕容朝的好时候,但心头有火,实在是难以自抑——凭什么我莫名其妙地成了为回护故国而被丈夫嫌弃的和亲公主,而不管是谁都认定了我是故意的?
我宁可被慕容朝,至琰,甚至整个大延的百姓厌憎鄙弃,也不愿在羽瞻的心里成为背叛他的女人!
“……殿下,您该知道江山和儿女私情孰重孰轻的。”他的脸上真的有了恼意:“臣夫妻之事,如何敌得过江山安危?今日外有戎狄窥伺,内有逆臣擅权,百姓疲敝,国库空虚,您竟然一直在挂心这些小事!”
我默然,他的话,我无法反驳——这样的江山,确实容不得我再为谁的感情削弱自己原本可以凭借的力量。
“您在朝堂上和丁逆力争,臣以为您不愧女中豪杰,可现下您的话,却没有一句是您原本该说的!”
“本宫该说什么?”我冷笑:“说了就有用么?如果陛下没有兵也没有权,便是再有理,又能把丁逆怎么样?”
“谁说陛下没有兵呢?”慕容朝笑了,眼睛弯起,眼角已有了深深皱纹:“至少,宫中的禁卫是陛下的人。”
“本宫倒忘了你做过侍卫总管了啊。”我恍然,原有的怨怼之情竟被这消息带来的激奋一扫而空——如果宫中的禁卫果能为我所用,除去丁勋,或许就不再是痴人说梦!
“陛下的计划,是在废帝冬珉的葬礼上,趁其羽翼未丰将丁逆除去。但要顺利完成此事,还需要殿下您的帮助……”
“什么帮助?”我几乎难以抑制自己的兴奋,但在脱口问出此语时,余光却瞥到了至琰——唇角含笑,却并无兴奋之色的至琰。
原本放松下来的心弦,便瞬间又绷紧了。
也许我所知道的安排,都不是最终的安排。
慕容朝所要求的一切,我都会尽力给他。可是,至琰会按照他说的计划那样配合他的行动么?
还有,除去丁勋之后,下一个该除去的,是慕容朝,还是我?而如果他不动手,我又该如何动作?
栽赃嫁祸
从南溪馆回到云上宫,我终于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才觉得自己还是活着的。
南溪馆的宫室虽然精巧,究竟狭窄低矮,外加还关着门,进去之后真是让人满心压抑。
不管是云上宫,还是郜林草原,都是能让人心头一畅眼前明亮的地方。
可就在我想起郜林草原,心中一阵怅惘之际,脚下却重重一滑,跌了下去。
戏雪搀扶不及,恰好扶在我将倒未倒之际,人是没有摔着,但脚踝被重重扭了一下,顿时连着地都不能。
及至进了内堂,脱下绣鞋绫袜,才看到自己的整个左踝已经肿了起来,皮肤下泛着隐隐的青色,这一扭实在是扭得不轻。
“殿下,要不要传太医?”戏雪轻轻按了我的伤处一下,我忍着没有叫出来,却也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嘶”的一声,她肯定听到了。
“这倒不必了吧。”我现在看到戏雪就想到慕容朝——我居然会被慕容朝摆了一道,这事虽还不至于让我恨到牙痒,但反感定是少不了的。此时巴不得谁都看不到,让我安心地一个人待一会儿。
可我没想到的是,过了一天,我的脚腕不仅没有消肿,反而益发肿胀疼痛。此时召来太医和医女为我诊疗上药,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时候了。
那太医战栗着说:“殿下,您的脚伤得不轻,五日之内不能下地。”
我原本还没有想透他为什么会这么害怕,但身边的戏雪却早已叫出了声:“五日?那殿下岂不是不能参加废帝的葬礼了?”
“微臣……正是此意……殿下您如果去了,这左足只怕要落下伤了……”他偷眼瞥了我,可我被珠帘挡住的面庞他是绝对无法看清的,更遑论读懂我的神情。
“那便不去了。”我淡然道:“烦请太医您回禀皇帝陛下一声。”
“殿下当真不去?”太医出去后,戏雪小声问我。
“你是担心没有我在丁勋会干出什么事情来吗?”我抬起眼皮,见她一脸忧色,想必是怕没了人制衡丁勋。
“正是……”
“你的夫君在。”我抬起左腿,躺平在榻上:“就算谁都不知道怎么办,他慕容朝也总该找出个办法斡旋的。他连我都能骗过,骗丁勋有什么大不了的?”
而就在我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心中却兀然一惊。不是为自己告诉了戏雪慕容朝的所在,却是因为恍然想起那时慕容朝的偷逃其实是戏雪告诉我的——她会不会也是这骗局的知情人呢?
戏雪却好像并未看出我的恍神,面上表现出的却是比我更重的吃惊:“什么?殿下……您是说……”
现在她是真的,还是仍在伪装呢?
“他在宫里,不过不方便和你见面。等着吧。”
此次对戏雪的生疑,比上次更为严重,一时之间,我不想与她多说。但她却不愿就这么出去,又道:“当真,殿下?”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身子都在轻颤,确实是一副心神激荡不能自已的样子。
可这模样,会不会也是装出来的?我深吸一口气,道:“真的……现下本宫倦了,你外头伺候着好了。”
她一怔,点点头,起身为我放下了遮榻帘。
我只觉自己万分疲惫,虽心中仍有万千念头冲突激撞,但闭了眼,仍很快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极长也极甜美。没有梦,也没有打扰,及至我被匆匆而来的脚步声和呼唤声吵醒,脸上犹挂着几分笑容。
“殿下,您快起身吧……”戏雪焦急而恐惧的脸和声音,印证着外头传来的喧哗惊闹。
“……什么?”我揉揉眼:“怎么了?”
“丁勋死了!”
我惊得一口气没有上来,愣了好'TXT小说下载:www。87book。com'久才猛然翻身坐起,差点撞倒戏雪:“他死了?怎么死的?”
“是刺客,有刺客将他刺死了!”
慕容朝他们得手了?可是,他们不是要在葬礼时才动手么?现在已经举行葬礼了吗,我睡了这么久吗……
“我睡了多久?”
“约莫有四个时辰,”戏雪的眼神显出几分狐疑:“怎么殿下?”
她显是不明白我问自己睡了多久和丁勋遇刺之间有什么关系,我却想明了此事决计与慕容朝无干。
作为将军,他绝不会有擅自动手的癖好,在战争中突然改变计划可能是致命的。
而在南溪馆中,他也提到了他现在的人手只有几千个禁宫侍卫——凭借这些人,他只能在丁勋没有防备的时候突袭。可丁勋近来仍然是非(提供下载…87book)常谨慎的,想要偷袭他很难,慕容朝不会冒着牺牲自己力量的风险去做这样没有把握的事情。
那么,刺客会使谁呢,还有谁觉得丁勋不可活,要杀了他呢?
温热舒服的锦被中,我捏紧了自己的手指,冰冷的指尖似乎在提醒我自己内心传来的畏'TXT小说下载:www。87book。com'惧感。
世上之事,人能够掌控的,其实很少。强势如丁勋,都能够逼迫皇帝了,不也只有这一条命吗?
如果我没有猜错,现在这种任何人都看不清的情况下,至琰或者慕容朝,会很快来找我。
从他们的话中可以猜测出,他们都认为对我旧情难舍的羽瞻一定会布下暗线来护卫我,而郜林人的支持,在这样板荡的乱况中格外重要。
当“皇上驾到”的呼喝声从殿外传来时,我已经梳好了发髻,点好了妆容。踝伤无法下榻,便以绣毯掩了赤足,端坐于榻上。看起来总不至于太不堪。
“皇姐。”涂过栓油的殿门,悄无声息地滑开,穿着常服的至琰踏了进来,脚步有难免的几分慌张:“你知道么,丁勋死了。”
“知道。”我坐在榻上,俯身为礼:“臣姐行动不便,无法下榻,请陛下恕失礼之罪……”
“这都什么时候了皇姐还在说这些有的没的!”他几步迈到榻前,却硬生生刹住了冲过来的势头:“丁勋死了,他死了!现在该怎么办?!”
“下葬。”我心中虽也惊慌,但此时决不能自乱阵脚,只得摆出一副镇定模样。
“下葬?”他像是听到了天大笑话:“谁杀了他?朕总得知道是谁杀了他,知道那人的目的,知道丁勋的那些将士党羽的动向吧!这些事情该如何做,皇姐有没有一个打算?难道就只下葬吗?”
“不然呢?”我被他的一堆问题问的没了主意,索性撩开垂帘,静静笑道。
他却突然颓了,但仍然不死心地问了一句:“就这样吗?如果他的党羽异动……”
“都给本宫退出去!”我截断他的话,向四面侍立的宫女太监道:“没有吩咐不得进来!”
“……”他也意识到了此时人多耳杂商议此事多有不便,挥挥广袖,那些宫女太监便鱼贯而去。
而就在他们掩上宫门的一刻,我突然想通了一条路。
“丁勋已经死了……”我跪立起身来,轻声道:“他的党羽即使再忠诚,也无法将他死而复生。那么还有什么必要跟定他与皇上为难?安氏旧党,是因为有安向礼活着才未散,但丁勋二子都死在战阵中了,还有谁能值得他的党羽追随?”
“你是说他的党羽会散?”
“不……那要看陛下的举动了。倘若陛下并未因丁勋的忤逆而治罪于其余党,他们便不再有勾结一气的必要,倘若用巧妙的手法离间他们,反倒可能让他们自相争夺,从而不攻自破。”我微笑道:“但是,如果陛下并未礼葬丁勋,反倒追究其忤逆天颜之罪,他的余党就会在恐惧中互相团结,终究酿成大祸。”
终于,他笑了:“皇姐,朕明白你的意思……那么刺客的来历,朕也就遣人追查到底了。可好?”
我摇摇头:“别……这刺客……不管查到是什么人遣来的,都要往安氏身上靠去。”
“安氏?”他一疑,随即露出了困惑的笑容:“难道皇姐还觉得安氏有威胁么?据朕所知,从废帝将安向礼送与郜林汗国之时,就已经将安氏的所有党羽斩杀殆尽了……”
“不可能的。”我摇摇头:“倘若没有党羽,他安向礼如何将月升公主带走?他做不到的!冬珉也查不出所有人……再说,我们必须抓紧时间找回月升公主,如果晚了……只怕皇室的声名就没了,而要找回她,至少要有一个罪名,让天下都通缉安向礼。”
“所以现在就说刺客是安氏一党,严令通传,一面可以安抚丁勋的党羽,另一面,又可以找到安向礼,彻底击毁安氏残党的噩梦。”他脸上终于有了释然和轻松的笑意:“皇姐,一箭双雕啊。”
“能不能射到,还要看陛下的做法。”我轻声笑道。
而在两桩看来风光无比的葬礼之后,随着登基大典的筹备,一道新帝的旨意也传遍了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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