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上宫记
服了,定然会很快好转……万幸殿下没有受外伤,否则被冷水一泼,可有得麻烦了……”
我点点头,轻嗽一声:“去吧。”心中却大悔,我若是在身上划出点儿伤来,只怕还能多拖一阵子——但是我并不知道那刺客到底有没有接近过车驾,若是做过了,只怕还不如不及。
至琰留了不冷不热的几句“好好休养”便走了,方才还热热闹闹的云上宫寝殿,一时安静地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到。
没有宫人说话,我都听得到自己颇不流畅的呼吸。
“殿下,您歇着?”过了许久,是戏雪忍不住地发问。
“先煎了药吧。”我轻声道:“服了药再躺会儿,会好些。”
及至他们没有人在注意我时,我才深吸一口气,将方才丢在枕边的匕首抓进了手中,藏在被子下头。
进了寝殿之后,宫人们为我换下湿衣,这匕首便呛啷一声掉在了地上,顿时惊得我颜面失色。有乖觉的宫人拾起来,要往几案上放,被我要了回来,丢在枕边。
只说这匕首是用来冲邪的,好容易才将一脸疑色的她们打发了,可我不知道她在拾起匕首的一刻,有没有发现这匕首手感有不对。倘若她从没拿握过兵器,不一定能看出异常来,但若是握过呢?
如果她发现,那也说不得了……宫中动用私刑乃是重罪,但若是一个宫人想不开自尽了,却不算是什么稀罕事儿。
我正想着,那宫女便端了药上来。戏雪接过药碗,正要伺候我喝,却被我摆手制止了:“让……让她来。”
那宫女突然打了个哆嗦,却仍然走上来,接过药丸,有模有样地舀起一小勺药,轻吹之后送到我唇边。
她的动作很轻柔,直到整碗药喂完,我都挑不出什么错儿来。她看起来年纪已经不小了,应该在宫中待了不短时日,说不定早就料到了我要寻她错整治她,是而诚惶诚恐,竟做得完美无瑕。
吞下最后一口药汁,她又取过身后的宫女端来的清水,捧来我唇边让我漱口。这一切做完之时,我已有了打算。
“你叫什么名字?”
“……楚袖。”
“戏雪统管诸事,也该累了,这样,升楚袖为副宫女长……先协助戏雪,若做得好了,你就能当上宫女长。可好?”
不知她是高兴还是害怕,慌忙起身,将水碗放在身后的宫女端着的托盘里,几乎是扑倒在我榻下。声音里还带着明显的颤抖:“楚……楚袖谢长公主恩典……定当……”
“别粉身碎骨了。”我猜她之后定会说“粉身碎骨以报”,出声截断了她:“云上宫一天就死了这么多人,你们都去粉身碎骨了,谁来伺候本宫?给本宫好好儿活着吧!”
“奴……奴婢遵旨……”
“都退了吧。”我折腾了这么久,才觉得伤风的劳累上来了:“戏雪,你留一会儿。”
宫人们各自应诺,及至她们都出去,戏雪才俯下身问:“殿下,怎么……”
“盯好楚袖。一有不妥立刻向我报备……但是不要训斥她。”
戏雪眼中有过一瞬的迷惑,但很快领悟,微微笑道:“奴婢知晓了。那么殿下早些休息。”
我不再说话,任她为我掖了被角,点了香炉才出去。
他的嘱咐
虽然很困倦,但想到那匕首的事情,我还是睡不着,并且我基本能肯定,在我搞清楚那匕首里有什么之前,是不可能睡着的。
怕外头有人窥伺——我已经对这种事情极为敏感了,我便坐起来,将三重纱垂放下来。这样,莫说有人看也只能在外头偷瞄,就算有人在殿中,也不见得看得清我在做什么。
我将匕首取出,细细看察那应该暗藏玄机的刀柄。看得眼睛都酸痛了,才发现有一条细细的缝,我试着拧了一下,果然,可以从这道缝隙旋开刀柄后盖——那后盖上还铸了郜林文的“汗王”,可奇(提供下载…87book)怪的是文字的方向与写下来的方向截然相反,倒像是印章一般。
再看那中空的刀柄中,果然有一张卷起来的丝帛。
他给我这匕首,其实是为了传信的?而且,说是“离开时”所赐,是不是意味着这刀柄中的传书乃是他原本的意思?
我抽出发上最后一根银丝簪子,将那丝帛挑了出来,果然,是一封信。
这写在丝帛上的信,因为墨色晕染,有几个字已经看不清了。不知他为什么不用纸,非要用帛呢?
大白天的,虽然几层纱帘挡住了阳光,但榻上还是能看得清文字的。他没有用“朕”自称,也许是真厌了这“天家尊严”,全文也并不用规范的书信体,却像是夫妻日常说话一般,分外亲真。一张长长的白色帛上,竟然写得满满当当。
“阿鸢,不知这次你能不能认出乔装的我来。希望你可以,但若是不行,那么见字如见人吧。一别之后,我时常会想起你来。有时看到孩子们,会当做你还在身边。可是要开口呼唤你时,才会想起你不在这里。你过得怎么样?摄政长公主好当么?听说并不太顺利吧,你破坏我的筹谋,冒那么大风险夺到手的摄政公主位,是不是并不像想的那么美好?你真的是个很厉害的女人,比你母后厉害得多,可是,我却比你父皇没用得多。他仍敢把心爱的女人留在身边,即使知道她是个探子,我却一怒之下对你拔刀相向。看到你的眼神,我也能猜到,那时候你定然不比我好过。现在后悔,不知道还能不能来得及啊。”
信到此,只有一半,我却胸口泛酸,难以看下去。他也知道他拔刀呵斥我的时候我心中难过吗?
那个时候,是什么主宰了他的思维,让他对我说那么绝情的话?只怕不单是愤怒吧。
好不容易控制住了情绪,我再展开那丝帛看处,却原来他这一句话还没说完——
“其实,那时我本来可以不去临蓟王府的,兵符早在临蓟城破,你到达我大营的时候就拿到了。可是,想到你可能会去,我还是想去看看。我很生你的气,可是,还想看你,哪怕只有一眼。但当和你对峙的时候,却又忍不住要训斥你……也许那时你辩解几句,我会立刻放弃原本的立场,相信你说的每一句话。但是,你连一个合适的理由都没有。阿鸢,我有多想相信你,有多期望你没有背叛我,你会不会知道?”
——怪不得在那密室里,我告诉他我绝对信任他,绝对不会背叛他时,他会有激烈到难以克制的情绪反应啊。
现在呢,他的心情会不会好了些?我揉揉马上就要打出喷嚏来的鼻子,用力眨眨眼,才接着看下去。
“可是,想让我完全相信你只履行了和亲公主的使命,一点都不顾念我们的夫妻之情,也是很难的事情啊。想起你的言行,如何能接受你根本不在乎我们的婚姻这种揣测?我宁可相信,你所做的一切,都是迫不得已的选择。我不知道再过十多年会怎么看今天的一切,只是,就算你真的背叛我,我也不可能忍心看你去冒着风险,卷入大延朝堂这烂泥潭的。我没有那么大勇气和狠心看着你送死。”
看我送死?这是什么话?我猛地打了个寒颤,他对大延朝政的了解已经超过了我。说出这样的话,如果不是故意吓唬我,那定然是朝中有不少人对我心怀叵测。
我怎么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这么招人恨了?
“当心丁勋,他不会甘心止步在皇座前的。至于慕容朝,他的目的,到现在我还不知道,你要多观察一下。至琰虽小,却不是一般的孩子,他的心计不输于任何大人。当下的朝中诸臣,没有什么克忠克诚之人,离间利用,亦非难事。你若是想当好摄政长公主,便联合至琰和慕容朝打压丁勋,若是还想当女皇,则要记得留着后手。就现在的情势来看,至琰不会放心让你在朝中结纳党羽的,等他亲政,必然会架空你。这匕首柄的后盖,是调动影之部的印章,若有不测,自行调动影之部保护你。影之部在延宫中有二十三人,你云上宫中的柳道喜便是总领。有事便嘱咐下去吧。倘若大延待不下去了,他们也会接应你回到郜林来……我不是不生你的气,但你若是回来,我也定会疼宠你一世再不提从前。我不会忘记对你许下的诺言,这一生,你都是我会倾力呵护的妻子。”
这……这是劝我回郜林汗国呢,还是告诉我朝中危险嘱我当心呢?只怕是二者兼有吧。
而那时,还觉得我一心向着大延,随时可能背叛他的羽瞻,怎么就敢把影之部给我?难不成他就这么笃定,我能出卖他,但决不可能出卖已经成为我部下的影之部——那明明也是邀功请赏的好资本啊。
或者说,他是摆明了告诉我,这大延朝堂,根本没有我料想得那么好玩转,如果我把影之部毁了,也就是自断后路了……
不管当时的他出于什么想法,至少现在,他是相信我了。而影之部,能在半个时辰内策动一场暗杀的影之部,也成了我可以调动的力量。
至于他这信……最后那句话,却实在是看得我心热眼热的。
一生,都要倾力呵护的人吗?
而在我出神之时,外面却响起了脚步声。我一个激灵,立刻缩回了锦被中。那丝帛,再塞回匕首里肯定来不及了,我便将它朝寝衣里塞了进去,之后才在锦被中把匕首入了鞘,又旋回了刀柄的后盖。
但完成这一切之后,那脚步声又停下了,门外传来了宫女的交谈。
“殿下她还没有醒吗?”
“还没有……怎么?”这第二个说话的是楚袖。
“陛下有事呢。”第一个宫女的声音似乎颇为难:“据说是殿下遇刺的事情,几个太监和受伤侍卫的证词不一。”
“哦?”
“咱们云上宫跟去的柳公公说是刺客只杀了两个宫女便逃走了……可是剩下的几个太监却道是那刺客一来便扑向车驾要伤公主,侍卫们是为了保护公主才殉职的呢。”
“这……明眼人不都知道么,两个宫女一左一右,刺客要是袭击公主,怎么会先伤了两个宫女呢?”
“那谁……”
我正在偷听,她们却突然停下了。戏雪的声音响了起来,却比她们的说话声模糊很多,要仔细分辨,才听得出她所说的是:“你们两个不要命了么?长公主殿下在安歇,你们在这里大声喧哗,是不是要动用宫法?”
我听她这话,心中却猛地一动——能来传令的宫女不是新人,这楚袖也不是新入宫的,如何不知道在主子休息时寝宫四周五十步内不得高声语笑,怎么会犯这样的忌讳?
——如果不是她们两个同时昏了头想找打的话,就只有一个解释:她们说这些话是故意让我听到的。
她们说的话,可能是真的,也可能与真相截然相反。总之,如果我在今后至琰问起此事的时候受她们影响说了什么有问题的话,只怕就要引火烧身了。
也许是才看了羽瞻的信,此时我分外觉得这宫中处处波诡云谲。想起来,倒真是在郜林草原的那段日子里最简单,没有什么猜忌,更没有这么多设计。
可是,我不甘心就这么回去了。羽瞻给我的信,仍然捂在我胸口,我刚刚从他手中得到影之部的指挥权,如何能就这么败退逃走?
这大延的江山,我一无所有时尚且不忘挂念,此时,就更不能放弃。
我情知这样的决定,在今后每次我受到挫折的时候都会被自己拉出来质疑——但是最后,我一定能走到那高高的皇位上。
也许是戏雪出去时点起的香有了作用,我的兴奋劲儿一过,立时便困倦了起来。
想也该歇着了。昨儿一夜没睡,可羽瞻抚触我身体的感觉,还仍然在身上残留不去,忆起那旖旎的一幕,就会感到双颊烫得可怕。就算用凉凉的被子挨着脸颊,也还是不能驱除那灼热如火炭的燥热感。
身上却也越发热起来,意识本来已经开始模糊,现下更加分不清自己发热的原因——是想到和羽瞻亲热的那一幕了呢,还是被那个侍卫泼了一身冷水弄得受寒了呢。
只是闭上眼,已经能感到眼珠的痛意——看来,不管是因为什么,我都得睡一会儿了。
只是我没有料到,一觉醒来,至琰居然就守在了云上宫的外殿里。
原本放下的纱帘已经被系了起来,而戏雪就一脸焦急地等在我榻边,一见我睁眼,立刻像捞到了救命稻草一般,长出了一口气:“殿下,您终于醒了啊。”
见我蹙眉不解,她又补充道:“您不知道么?您已经昏睡了三天了,还说了不少胡话。陛下在这儿也守了一天多。”
我大惊,急问她我都说了些什么,可她红了脸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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