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上宫记
……”
住持只惨然一笑:“是啊,缘法,缘法。人聚人散都是缘法……殿下,您说要咱们念经的事,贫尼记下了……但求殿下转告陛下,一定重贤人远佞臣,护好这锦绣江山啊!江山在,什么都回得来。”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说这个,也许她们修行能够料到一些凡俗人料不到的东西,这话说得我实实摸不到头脑,只应了便告辞而去。
但待我回了宫,将这话转告了至琰,他却似有领悟,一脸的深沉。
我突然便不想再揣度这话的意思,若不该是我知道的,便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这也算是一种缘法吧。
那一夜,下了好大的雪。隔早晨醒来,庭中的雪已经没踝至胫。
而在我静立窗前看雪时,楚袖从回廊下跑来,近前跪下,道:“殿下,昨日您走后,惠音庵的住持仪德师太便圆寂了……”
我一愣,才想起她昨日和我说的,竟是她在这世上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江山在,什么都回得来。
互相拆台
“去给惠音庵送些东西吧。”我叹口气道:“本宫不知道该拿些什么去,你们看着办……”
楚袖应了下去,我又想起那老尼淡然的脸,心头好不恻然。
她说缘法不到,求也求不来。这种豁达,对于我来说,却是太奢侈了,我根本没有资格去摆出一副淡定姿态来。
我宁可,也只能相信——如果没有试过去求,连上天都不会给我“机缘”。
我正胡思乱想之间,柳公公却一溜儿小跑过来了:“殿下,殿下,陛下在南溪馆召您呢。”
至琰召我干什么?今日的早朝我没有去,推说困倦。虽论时间现下是该下早朝了,但往常我在的时候他还恨不得我凭空消失,今日我不在,他却又来召我。要说召,却又不在玄正宫,又跑到了南溪馆——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今儿朝会的时候好像又来了前线的军报吧。”柳公公一面引我向云上宫外走,一面小声向我道:“不知那军报怎么样……殿下您回话可得小心啊。陛下今儿在朝堂上罢了好几个大臣呢!”
罢免大臣?我一愣,实在没想到至琰这孩子还能有这样的举措。大敌当前,非但没想着要支援前线尽快结束战争,反倒借此对朝中的人事下手了?
这政,我还得是不是太早了些?
我一路在心中盘算过会儿见了至琰要怎么开言,一忽儿功夫,竟就到了南溪馆门口。
不知他是不是整饬过这儿了,这宫院看起来倒比他刚登基的时候新了不少啊。
“皇姐的身体还好么?”从我身后突然传来了至琰的声音,倒把我吓得不轻。一个战栗,方回过身去——原来他并未先到南溪馆,反而比我还迟了一步。
“还好,只是有些头疼……多劳陛下挂心。”这是最标准的答案。
“朕怎么能不挂心皇姐的事儿呢?”他脸上浮起一个若有若无的微笑:“有皇姐在这儿,可顶十万大军啊。”
这是什么话?
我深吸一口气,平静下疯狂跳动的心,才问:“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有你在昌兴都就失陷不了。”他仍是不愿正面回答:“皇姐,随朕进来吧!这儿人多,不便说话。”
“慕容朝打胜仗了,但是……没有足够的兵力,不能彻底击溃敌人。”进了正堂,他大喇喇坐下,扬起脸来觑着我:“皇姐,请您出面,向姐夫借兵吧。”
这“姐夫”他可是好'TXT小说下载:www。87book。com'久不叫了啊。我心中冷笑——果然那住持的话起了作用,他要为了江山丢下颜面了。起初非要把羽瞻当做最大的敌人,现下又叫开姐夫了,真真开眼。
“陛下想好了吗?”这话虽正中我下怀,但我却也很想为难他一番,免得他追悔时还拿我做替罪羊:“郜林人一旦南下,您可就不好收拾了……”
他看我的眼神里突然多了为难和愤怒,却终究一声叹息:“那能怎么办呢?总比江山涂炭的好。”
“是啊……江山在,就什么都在,是吗?”我笑道:“不过臣姐倒是觉得,由您亲自修国书给郜林大汗更合适。”
“那不就……”他的脸憋得通红,许久才道:“那就由朕来修书吧。”
我看得到,他的额上渗出了汗珠。
但那时,我真的以为他只是拉不下脸面来向他始终芥蒂的敌国君主求援。
是而,不知道一切来由的我,也没有想到十余天后遣去郜林汗国求援的使者,会灰头土脸地趴在朝堂的地砖上,一叠声道:“微臣无能,请陛下降罚!”
我原以为他没有取得羽瞻的支持只是因为这使者自己的问题,怎么也不能理解,大延就算再怎么没落,朝堂上也算是人才济济。至琰如何会选一个不会说话的使者去求救?那不是自找没趣么?
可是,至琰却一点儿也不意外。只是淡淡一笑,低声道:“皇姐,你看……”
“换个使者去。”我揉揉眉心:“这个使者不会说话吧……你怎么挑了这么个人?以大汗的心性,只要让他知道大延亡了定然殃及郜林汗国,他一定会出兵救援……”
此时,至琰脸上却罩上了一层我看不透的阴云。
看起来,他竟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他若不明说,该也是不愿让我妄加揣测的。我索性转向在大殿上瑟瑟发抖的使臣,沉声问道:“大汗拒绝你,是怎么说的?”
“……”使臣不说话,却是抬起求饶的眼神望着至琰。
“陛下……?”我意识到此事与至琰的态度有重大关系,心知不好,是而声音不大,却坚决到底。
他似是不欲违拗我的意思,沉吟片刻,终于朝那使臣点了点头:“你说吧。”
“郜林主说……说,第一,郜林汗国今年雪灾严重,他没那个心思管别人闲事。”
别人?我的嘴微微张开,心中尽是不可思议的愤怒——别人?我在昌兴都,难道我也算是别人吗?
“……还有第二吗?”我再开口时,声音已经又冷了不少。
“……”那使臣又将胆怯的眼神抬向至琰。
“本宫叫你说!”我已经完全顾不得至琰的想法,羽瞻那句“别人”,已经将我刺得冷静不下来了。
“第二……他说……既然大延能不顾情不顾理地停止互市,做下损人不利己之事,他也没有那么高尚的品德来以德报怨。”
我原本已经燃起的怒火彻底被这句话浇熄了——大延关闭了互市,是什么时候?我为什么不知道?
除了两军交战之时,郜林汗国与大延的互市从未停止过。大延虽然也需要郜林的好马与牛羊、皮毛,但郜林人却更需要大延出产的丝、茶和铁器。闭了关市,对大延来说不过是商人们受损失,可对郜林汗国来说,却是被人狠狠戳了一刀。
更何况,最近郜林汗国并没有什么得罪大延的事情,这关市闭得既没有理由又没有道义。
我目瞪口呆地盯住至琰,他回给我的眼神里,却是“你现在都知道了”的坦然。虽也有一点点愧疚,却全然没有半点要亲自解决这问题的意思。
难不成,这么一个棘手的问题,他要甩给我?
“为什么要关闭互市,为什么不让我知道?”我压低声音轻轻问,但我猜他一定能听得出我的愤怒:“难道慕容朝将军也答应了你这样的作为吗?”
“慕容朝也不知道,”他一笑:“皇姐,你以为朕就只能听你们的话么?”
“敢情……你是用国家大事来向本宫示威来的?”我怒极而笑:“陛下,江山都是您的,何必为了和一个妇人显示您的权威而祸害百姓呢?”
“你……真的就只是一个妇人吗?有你在昌兴都,他迟早要来救场的……”直到现在,他还是没有一点儿惊慌,反而益发气定神闲
我深深吸一口气,希望能压住自己心中的愤怒——他把我当什么了?先在国难当头的时候做出一系列不和我打招呼的蠢事来向我示威,又把我当作人质扣着,想借我来引羽瞻南下。
这孩子的心思,我摸不清……但若是羽瞻真的引兵南下救场,他说不定还会趁机祸害他们一把吧。
我的手,在朝服的袖子中攥起又松开。
既然他要架空我的权力,我凭什么就要听他使唤?难说我此时听了他的下一步仍然会被他算计。
我虽然不想牺牲社稷来争权夺利,但也没有牺牲自己来成全一个全然无心于黎民的昏君——更何况,我迟早是要和他反目成仇的。
现在虽然不方便和他大争大闹,但让他看看我不是什么好欺负的,却也是必要的。
至琰见我很久不说话,许是等急了,竟开了口催我:“皇姐,你说话……”
“说什么?”我似笑非笑:“陛下可以理政了,这种小事儿还问本宫干什么?您自己下决定吧。大延是您的大延,百姓也是您的百姓。他们死活,本宫便是想管,也是有心无力的。”
原本我们俩的说话,声音都放得极轻,龙墀下的百官应该是听不到的。可这一句,我故意抬高了声音,听起来还有几分刺耳。这些大臣便是再聋也能听个一清二楚。
而再看到我的愤怒,至琰的尴尬,他们便是再愚蠢,在朝堂上这么多年混过来了,也该知道大约是什么情况。
他不是暗动手脚要让我彻底成为无权无兵的摆设吗?那我就让他彻底丢了面子丢了民心,成为民众间口口相传的顾权位不顾百姓的昏君。
我虽然没有明面上的权力,但让影之部在昌兴都里散布谣言,再干掉几个他的心腹,总还是做得到的。
但影之部为我做到的第一件事情,却不是让昌兴都的民众不再相信皇帝,而是找到了失踪已久的琼月和安向礼。
那日从庵里回来后,我只是随口和柳公公提了一句,却不料十多天后他就悄悄摸摸告诉我:“殿下,安向礼和月升长公主找到了。”
我本来是想让他去查查至琰是靠谁颁行政令的,不意他来了这么一句,登时将我震得说不出话来了。
我想不到这影之部办事有这么大的能量。当日朝廷都下了通缉令,仍然查不到这二人的行踪。就算后来是为了白戎入侵的事情放松了对这事的追查,可通缉发下去了,只要他们敢露头也还是会被捉来。
但朝廷没有做到的事,这影之部,却能无声无息做成了。
“他们在哪儿?抓住了么?”我不自觉地掐紧了指尖掂着的书页,软薄的纸,发不出声音。直到书页被掐破,两片指甲合扣在一处,甲缝里都疼了,我才察觉自己的动作,慌忙住了手。
“抓是抓住了,现下幽禁在一处。但接下来怎么办,还请殿下您示下……”
“找个不相干的人,把他们送到衙门去……”我沉吟道:“别让任何人知道是咱们做下的。”
他点点头,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开口道:“那去郜林的使臣是咱们的人……大汗带话,说他……只管殿下您,不管昌兴都。”
我抿了唇,想想,又问:“还有办法和大汗通消息么?若是能,转告大汗,伺机而动,若是能解了大延的围,就是最好的收买民心的机会。”
铁石心肠
琼月的“回宫”,给这座正在战争的阴云中暗暗酝酿激变的宫廷,增加了更大的变数。
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胖胖的小女孩儿了。现在的她对我们有一种拒之千里的疏远感。
我不知道安向礼都和她说了些什么,只知道她现在视我为仇敌。我找她回来,当然也有了点准备,可仍然没有料到我们之间会有那么坚实的厚冰。
在她刀子一样尖锐刻薄的目光扫过我之后,我才明白过来,那惠音庵的住持师太的话——果然,这个世界上还真有求都求不来的缘法。
比如说我,当年把她当做亲生的妹妹一样疼爱,现在却落得个被她甩白眼的下场;而当年连见都没见过她的安向礼,却真真的成了她的“亲人”。
在云上宫,我为她安排的洗尘小宴上,她始终不笑。
她原本也不是个十分美丽的女孩儿,只是长得可喜,丢了笑靥就不怎么招人疼了。这副横眉怒目的样子,却是扮金刚给谁看?
云上宫厨房的菜肴,虽说不如御膳房所出,但绝对胜过宫外的吃食。可这小姑娘每样菜只动一筷子。
我笑劝道:“怎么不吃啊?刚刚回家,总得多吃些我们才……”
“家?”她抢白我:“这肮脏的地方是谁家?可不是我家!”
我一怔,没想到她在宫外待得连基本的礼数都忘了,不禁有几分怒意袭上心头:“安向礼教得你连话都不会说了吗??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