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上宫记
“家?”她抢白我:“这肮脏的地方是谁家?可不是我家!”
我一怔,没想到她在宫外待得连基本的礼数都忘了,不禁有几分怒意袭上心头:“安向礼教得你连话都不会说了吗?”
“……他是大儒。”她脆生生地顶了我一句便闭了嘴,居然是想用这么一句话噎住我?可也太小看我了吧?
“大儒……不敬君王,不施仁义,这哪儿是什么大儒,简直是窃国的大奸贼!”我见她受不得我羞辱安向礼,便偏要用话来直戳安向礼的痛处——反正他也下了天牢,至琰在“不使皇室蒙羞”方面,决心可比我大得多。若不是有朝臣劝谏现下外敌未退不适合动刑,他几乎要用“悖君辱帝”之名当场下旨把安向礼碎剐了,说他不是什么好人,也有至琰的圣旨在背后给我撑着腰。
琼月的脸,在听到“奸贼”二字时,就腾地一下红了起来。眼睛里的痛恨,简直到了恨不得扑上来杀了我的地步。
“他不是什么奸贼!你,是你逼他的!我小时候还以为你是什么好人,铁石心肠,忘恩负义,原来你……”
她的话说了一半,便被身后的两个宫女死死捂住了嘴。她看不到宫女们紧张得几乎变形的脸,犹在含糊不清地大叫:“让我说!”
“让她说。”我冷笑一声,若是连这么个小东西都刹不住,我还有什么脸面当长公主?
“你生气了?”她的眼睛因亢奋而闪闪发亮:“你是不是也要想主意对付我了?你这个坏女人!安氏哥哥他哪一点对不住你,你逼得他家破人亡还……”
“还杀了一个怀了他孩子的女人。”我接口,右手托了腮,笑盈盈道。其实我心中愤怒已极,这安向礼,我绝不会让他活着了。
琼月的话被我猛地堵住,竟有亮晶晶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好一会儿才嗫嚅道:“正是,原来你自己也知道……”
“他有没有说那个女人是谁呢?诱拐走了别人的妻子,还和她苟且让她怀孕,这段事情,他跟你说了没有?”
琼月顿时怔在原地,但她恢复得很快:“你说谎!”
“就算本宫是说谎吧。”我听她连斥责我时声音都没有半丝犹疑,便知道她深信安向礼,再和她置辩也没有意义,便曼声道:“你想怎么样?”
“你……”她单薄的身体在颤抖——我怎么也想不到,当年胖乎乎的小孩儿现在会瘦到这个地步。
“他待你不好么?你看你瘦得。”我忽略她无处发泄的愤怒。
“他待我好得很!是你们看我不顺眼时刻想要杀了我!”
“谁说我们想杀了你的?你有什么值得杀的?”我轻蔑一笑:“他说的?你还真好糊弄——本宫问你,你知道自己是谁么?你是大延的长公主,是什么权力也没有的长公主。你死了谁能得到什么好处?你活着,倒说不定能许给哪个权臣大将,笼络人心呢。”
“就像你出塞和亲一样?这人心笼络到了吗?看来你的夫君也不想来救你吧!”她听到我那句“嫁给哪个权臣大将”时,脸色分明白了一下,却又很快恢复了斗志。
“不用他来救我。”我的笑容便有些勉强了,现在谁和我提到羽瞻不发救兵的事情,倒还真是我的一块心病。柳公公虽然又遣人去暗通消息了,但结果没有送回来,我仍然是不敢放心的。
“说得嘴硬。”换了她轻蔑:“你就是靠嫁人才能混到这一步的,别以为我比你差多少。”
当年那个可爱的小姑娘怎么变成了这副样子?我真的怒了,对她,也连一点儿同情都没了,出口也便全无分寸:“本宫便是靠嫁,也是嫁了个好男人,你呢?你要嫁给谁,现在就是本宫一句话。”
“我谁也不嫁!”
“这可由不得你啊。”我举起面前的玉杯,轻抿一口雪酿下的梅子酒:“你现在还真把自己当个主子?你,才是这宫里最身不由己的人。陛下也好,本宫也好,都可以随意改变你的命运,你不明白吗?”
“……你要是敢把我许配给哪个人,我就咬舌自尽。”
我放下杯子,右手指尖轻轻拍了左掌根几下,笑道:“不愧是延氏女子,真烈性啊……你上午咬舌,晌午本宫就把安向礼绑到昌兴都大街上走着剐,你信不信?三千六百刀,先挑了筋脉,再割碎皮肉,最后连五脏六腑都剜碎……短一刀都算本宫没手段。”
“你怎么这么铁石心肠!”终究是个孩子,她不知道凌迟到底是怎么个凌迟法,听我这么一说,顿时失了方寸。
明明刚刚还那么决绝的。我暗笑,道:“铁石心肠?这话你说过了。换句本宫没听过的来吧。”
她的嘴唇在颤抖,终于,一颗晶莹的水珠从她眼角滑了下来。
“你喜(87book…提供下载)欢安向礼。”我挑起唇角:“千不该万不该啊。女孩儿家,喜(87book…提供下载)欢错了一个人,就一定会承受许多本来可以不承受的痛苦——你知道安向礼害死我丈夫的消息传来时我是什么心情吗?不过,现下我的夫君是一国之君,你喜(87book…提供下载)欢的那个人,却成了阶下囚。这算什么呢?运数?”
“他……”
我摇摇手,示意她不要说,她果然住嘴了。
“如果你够老实,做完本宫要你做的事,他还有一条活路。如果你不,那你就等着看……人皮灯笼好了。”我微笑着恫吓她,看着她的脸色越来越差,方站起身来笑道:“你就住在云上宫这偏殿里,只能在云上宫中活动。没有陛下或者本宫的宣召,你,哪儿都别想去。”
我绕过面前的食案,走出偏殿时,又回头对她一笑:“对了,你不要妄想找宫女太监什么的替你通传消息。你那个乳母,在你从惠音庵失踪的当天便被废帝捉回宫中,当着满宫下人的面,活生生用木橛子钉死了。本宫估摸着,这云上宫,可没有想尝尝木橛子的下人……你不是说本宫铁石心肠么?本宫再教你一个词,叫做心狠手辣!”
看着她快哭了的样子,我终于出殿——也许,真要叫我处死谁,我还不一定有那个胆量。现下,也许吓吓她就好了。
出了殿门,柳公公已经迎了上来:“殿下,车驾备好了。”
我点点头,又向偏殿外值守的宫人们道:“看好月升长公主,如果她不见了……你们知道自己的下场。”
见她们一个个都应了,我才上了雉尾轿,准备去天牢看看安向礼,顺便问些在琼月这里决计问不到的话。
自从他在大殿上被我一顿羞辱之后,至琰居然不怎么限制我了。那块出宫令牌,也没有再要回去,由我什么时候想走便走。
但是,今日这雉尾轿到了宫门口,却再抬不出去——那守门的卫士竟向我轿子一行礼:“长公主殿下,皇上请您不要出宫。”
“怎么?”我不出声,自有戏雪上去反诘:“为什么不能出宫?”
“陛下有令,见到长公主,就请您速速去南溪馆,他有事要召您……”
又是南溪馆?看来今天去盘问安向礼的计划要作废了。我制止戏雪还要再说的势头:“那便去南溪馆吧。”
我知道去南溪馆定不是什么好事,刚才恫吓琼月的兴奋劲儿顿时卸了多一半。
而我一进南溪馆宫门,便被至琰丢来的一卷战报砸个正着,更是无明火起。正想说他越发不晓事,口还没开,那边便丢来一句:“前线战报,皇姐自己看吧。”
我头皮顿时一紧,手抖得几乎拿不稳战报——他这么说,难不成又是一场惨败?要是把慕容朝这七万人也赔进去了,估计等不到东南东北援军抵达昌兴都,这昌兴都就要被白戎人攻破了。
“看吧。”他原本是背着我的,此时转过了身来,那表情却奇异得难以形容——说是喜,却有种难名的恐惧,说是哀,却又有一种解脱了的喜悦畅快:“不算是……大败。”
我硬着头皮展开了那战报,当下愣住了。
——慕容将军率军奇袭白戎粮道,焚毁白戎军队全部粮草,大胜。
——回程遇伏,慕容将军殉国。
这自然不是大败,可是,比之大败,又能好出多少来?前线失了将军,谁能做那主心骨?若是无人带领,这七万军队,不过是七万待割的头颅罢了!
当那战报从我手中滑落,在地砖上敲出清脆的一声时,他终于流出了眼泪:“皇姐,怎么办,怎么办?”
“……李彦裕。”我吐出一个名字:“除了他,还有谁能用?”
“……不知道。不知道。”他的哽咽,是不是标识他的痛悔?
“这份战报还有谁看过了?在军中是保密的吗?”我终于打起了精神问他。
“是保密的。可是皇姐,这事……能保几天?从军中传到这里就已经三天了,此时说不定……”
“派人快马传讯,升副将为主将,主持军务。现下白戎人没了粮食,定然急于攻城夺仓,不见得还有心思和大军决战。如果可以,让他们尽快撤入附近的城池……对了,他们附近能防守的,是哪一座城池?”
至琰的脸突然显出虚浮病态的苍白,他的眼泪还挂在颊边,一丝苦楚的笑却浮上了脸颊:“没有了,皇姐……他们能进的,只有昌兴都了。”
宁死不避
我以为我听错了。可是至琰苍白憔悴的面色正告诉我,我根本不是做梦,也不是幻听,这一切都是真真的事实,绝没有半点掺假。
“怎么会这样呢。”我喃喃道,其实,我并不想去问谁,也不知道有谁还可以让我问。这一句,不过是不甘罢了。
“打败了。皇姐,是咱们战败了!”至琰的声音不大,却藏着极端的不甘和压抑。
“你还好意思和我说是因为战败?!”我的声音陡然拔高尖锐,也顾不得他是不是皇帝了,扬起手指着他的面门直斥,指尖几乎顶上他鼻尖:“如果不是你,为了莫名其妙的原因断了和郜林汗国的关市,大汗他至于对我们亡国灭家之祸不闻不问吗?如果不是你拖了两天不理军政,白戎人能那么快就攻破资州城吗?你知道资州城里有多少粮食吗?够他们吃饱喝足了再进攻咱们啊!你怎么蠢到这种地步,为了迟早会还给你的皇权,做出这等引狼入室的事来?”
“你说的没错,这一切都是朕的错。”他的脸上那苦楚的笑容更胜:“可现在怎么办?皇姐,你每花一刻来训斥朕,白戎人就多一刻时间来接近昌兴都……”
我气得牙齿都在相击,许久才道:“传旨吧,让那七万军队留一万绕到白戎人后方袭扰,拖慢他们的前进速度,另外六万迅速回防昌兴都。附近城市,能固守则固守,不能守则令军民带够口粮撤回昌兴都……村镇亦依此例,唯有一点,不管怎么样,都不让一颗粮一粒草一头牛羊落到白戎人手里!”
他点点头,叫了司旨的太监上来,圣旨须臾写就,便遣人快马传令去了。
看着那青衣太监急速出殿门的背影,我心中口中都干苦干苦,想哭,却连眼泪都没有。
“皇姐……”
他的声音为什么有怯生生的感觉?还有什么好怕的吗?敌人已经快要逼到城下了啊!
我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看到大延被向来轻视的撮尔小国给灭掉,正如他至琰也想不到,他轻视的白戎军队,不仅能够一夜之间越过关山,还能够在大延军队的迎头痛击下一步步逼近这许久未遭战火的王城。
轻视,永远是失败的前兆。
“皇姐……”他又叫了一声,我才冷冰冰地问:“陛下还有什么事?”
“……请皇姐向姐夫求援吧。只要……只要能保住大延江山,朕怎么样都行。”
这是实话,还是演戏?
我心中冷笑,却也充满悲凉。
“不要您怎么样,本宫自会请他来援……只是,不知道他会不会卖本宫这个面子。”
我的话并未说死,可至琰的眼睛依然亮了一下:“那便多劳皇姐了……这昌兴都,还有大延江山,都托付给您了。”
“你才是皇帝,”我一字一顿道:“唯一要对这江山负责的人。把江山交托给谁,就是把皇位给了谁,说这样的话,陛下不怕吗?”
他默然许久,道:“怕。”
“既然怕,就再别说了。这昌兴都,托给本宫没有用。”
“皇姐,你……”
“万一,本宫是说万一,昌兴都守不住了,本宫仍有办法脱身。可是陛下呢?”我凝视他的眸子,直到那里的最后一丝侥幸也泄尽:“要么死,要么沦为阶下囚。若是真有这么一天,本宫还是劝陛下殉国了吧!”
“姐夫他会来!”
“本宫不妨明着和陛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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