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上宫记
也不能用了……还怎么攻城?”
我想想也是,遂不提此事了。
过不了一会儿,那些白戎士兵齐齐停止了念诵,恰是雪停风止之时。天边也正现出第一抹惨白,这是一天中最冷的时刻。
寒气无孔不入,我身裹皮裘,犹觉骨头都要被冻硬了,天地也似乎被冻进了层层玄冰,不再有一丝动静。唯有人们呼出的白气的证明他们生命的存在。
“放箭!”李彦裕这声吼,却硬生生将这“玄冰”给击出一条缝隙,连我也不禁打了个抖——真正的恶战,马上就要开始了吧?白戎人食无粮居无帐,正是愤怒疯狂的时候。只要能顶住他们前几波攻击,之后的防守就会容易些了。
弓弦陡然松弛,箭矢破空破甲破体,受伤的白戎士卒发出凄厉的呼喝——这一切声音汇卷城巨浪,迎面而来。
但是,这声音很快就被淹没了——白戎人那刚刚烧得漆黑还在冒出袅袅白烟的营中,有十余骑冲出,为首的金甲锦袍,该就是白戎王了吧?这先后与郜林汗国和大延为敌十多年的枭雄,远看起来虎背熊腰,但也只是这幅威势罢了。我在心中暗自拿他和父皇还有羽瞻比较,自然他是什么也比不过的。
但是,在白戎人心中,这位王只怕是仅次于神明最神圣的人物了。他当上王之后曾与郜林的西面汗合作想推翻羽瞻,我也在那次西征中失去了自己的长子——想到这里我就恨不得一箭把他射下马来——而也就在那次战争中,愤怒的羽瞻指挥郜林骑兵将他的嫡系部队统统铲灭,可他居然这么'TXT小说下载:www。87book。com'快就又能为祸大延,想来也不是个简单人物,在白戎人心中的地位可见一斑。
果然,他只指着昌兴都的高高城墙吼了一句什么,十余万白戎士兵突然就爆发出雄浑激烈的大喝声——伴随着这呼声,他们疯了一样向昌兴都冲了过来,却并不带云梯撞木等攻城器械,连弓箭都不背。这不就是无异于自杀的行为吗?
李彦裕应该也没见过这么奇(提供下载…87book)怪的攻城法子,他蹙起两道浓眉,不解地盯着城下,也没有再吩咐放箭。
我也随着他的目光望去——那些冲上来的白戎士兵却真不是要攻城的架势,反倒把那些尸体背上了,受伤而未死的,也被他们背在了背上。
我怎么没听说过白戎人还有在战前打扫战场的事情呢?难不成这些人的尸体他们都要弄回白戎去?还是要烧成骨灰带回去?
正在我困惑的时候,李彦裕突然大喝:“快点放箭!不要让他们靠近护城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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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
“这帮蛮子!竟然想用尸体填平咱们的护城河!殿下您看!”他指着城下,恰好有一个白戎士兵将一个受了伤却未死,仍在不断挣扎的人丢进了河中。
我看着那伤兵被重重丢进漂着残油的肮脏河水中。他不断扑腾,想要挣扎出来,血液却从伤口里大股涌出,可他刚刚靠近河岸,便又被一具抛进河里的尸体重重砸入河中,终于不动了。
这样的一幕,看得我头皮发麻,也听到身边弓箭手的低声咒骂:“这群白戎蛮子真是畜生一般!连兄弟同袍的遗体都糟践!”
“……不然要那遗体还有什么用?”李彦裕也听到了,却反驳了那士兵一句:“填平护城河,攻下昌兴都,他们才能活,不然,活得也得死。但是他们要活,咱们就是死路一条了!还不快开弓!”
那弓箭手抿了唇,重重一点头,手中的箭矢飞射而出。随即,一名扛着尸体,正欲往河中丢的白戎士兵栽倒在地,身上的尸体也滚了出去,但见那人抽搐数下,也便不动了,想是也死掉了。
在大延士兵三班倒不息的箭雨下,白戎人填平护城河的计划进行的极为缓慢。可过不了多久,他们又换了进攻的方法——居然将死人顶在头上挡住箭矢,再带着那尸体一起跳入河水,竟是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难怪资州城收不住。”李彦裕一边指挥着士卒接着放箭,一边道:“这么亡命的攻击!这到底是人,还是一群畜生啊?!”
“资州城的城墙原本就没有昌兴都的高,也不比昌兴都的厚,军队人数不多,所存军械也少……”我喃喃道:“更何况山阴王叛乱的时候已经将城墙打得基本坍塌了。他们能顶三天,真是不容易。”
“所以城破之后白戎人才屠城报复呢。”李彦裕接上话头:“殿下,您还是让朝廷发道告示吧,就说咱们守城首战告捷,白戎人被打急了,若是城破,咱们一应军民谁都活不了。用这法子鼓动百姓来帮忙可行?”
“现下城墙还没事儿。”我想了想,回答:“可以等等吧,说不定过两天白戎人的攻势就弱了。”
“殿下,既然已经开战,就不要存侥幸好吗?”李彦裕郑重其事地看住我:“白戎人若是攻势不减,等到城墙出了问题,再发动民夫就来不及了!”
“也好。”我点头:“柳公公,去叫左相右相拟一道旨意出来。”
“这旨意……是按皇上的圣旨发,还是按长公主您的……”
他卡了壳,想是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我的意思。
我也为难。若是按圣旨发,作用明显会大些,可那就是假传圣旨之罪;若是按我的命令发,我的命令又算是什么呢?
“按圣旨发。”我咬咬牙,下了死心。现下不能做的事早就做了,真要出事,也只能反到底了!
就在这说话的一会儿功夫,护城河上连人带尸体已经堆了不少,一些地方的水已经被压下去了。
可现下箭也射不到那些自杀般疯狂的活人,更拿死人没有奈何。李彦裕急得头上都冒出了汗珠,突然喊道:“拿乌油,泼上去,接着烧!”
这次的火,和上次的味道截然不同。那一次只是焚烧乌油,虽然也呛,却没什么异味。这次烧可是烧人哪!
没有风,黑烟直上天空,**被焚烧的焦臭味直冲鼻子,我忍不住蹙紧了眉心。
“殿下,您先回宫中休息可好?”李彦裕见我欲呕欲哭的惨样,出口劝道:“这里末将守着,保证白戎蛮子攻不进来,您先回去休息会儿,待精神好些再回来也行啊。”
我拒绝的话还没来得及出口,柳公公已经照着城下赶宫车的小太监高吆道:“还不快来接长公主凤驾?死不长眼的懒奴才!竟歪在车上睡了,殿下这还没合眼呢!看扒了你皮喂狗去!”
那小太监从睡梦中被吓醒,打了个颤儿,脸色顿时变得很差,想是吓的。紧接着就把马车赶到了城墙下,一溜滚儿从车夫的位置下来,几步冲到我面前:“奴……奴才万死,请殿下您恕罪!”
“免了免了!”我一时真没心情去处罚一个奴才,但柳公公和戏雪拖着拽着把我弄上了车时,那困倦感却突然袭来。戏雪递来的温水还没喝完,便累得不想再睁开眼了,索性躺倒睡下去。
这一觉睡得不安。刚迷糊着时满眼仍皆是鲜血尸体,鼻中嗅得的焦糊味道也萦绕不散。好容易把这一夜的种种惊吓恶怕淡去了,又梦到城破,梦到白戎人屠城,梦到鲜血在青石长街上淌流成河。
梦里看不到自己,只看见哭泣逃奔的百姓,他们一个个被骑马的白戎士兵追上,砍倒在地。那些狼虎一样的异族兵士,抢夺着官仓民库。皇宫里富丽精美的金器、玛瑙、白玉散落一地,他们争抢,掠夺,毁坏,放火。
待我尖叫着醒来,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云上宫的榻上。侧过脸细嗅发间,只有膏沐清香,全无烟火味道,戏雪和楚袖想是帮我擦过身子了——楚袖这丫头,我提拔她时是怀着随时找茬可以处死她的目的的,但久了才发现她与至琰那边从无来往,外加她手脚确实勤快,便也暂放了收拾她的心。
可是,一想到让我不寒而栗的梦境,我就躺不住了。翻起身来大喊戏雪,她飞快地跑了进来:“殿下,您有什么事?”
我见她双目尽是红血丝,声音也带着阻塞,才想起她也和我一道在城墙上守了一夜,又没穿厚衣服,倒也难为她了。便摇摇头:“伺候本宫穿了衣,叫柳公公过来吧。”
她点头走上来,把衣物拿在手中,却又道:“殿下,您当真不再歇歇?您才睡了多么些时候啊,别累着身子。”
我勉强支起笑脸:“睡不着,躺着也是躺着……总做恶梦。你还是叫柳公公来吧,本宫有些事儿要和他商量。另外,把这里所有的宫女太监侍卫全部撤走,一个也不许留。”
她应了声出去,过了没多久,柳公公便气喘吁吁地出现在了门口:“殿下,老奴正有事要启奏呢。”
“进来再说吧。”我抿了口绿帛出去时给沏好的茶:“怎么了?”
他几步进了寝殿,关上门,在我面前跪下。高举的双手里,有一个不大不小的纸卷。
“这是大汗的回话……”
我原本已经伸手去拿那纸卷了,却在听他说出这句话时猛地收回了手,似乎是被炭火烫了一下。
“他说什么了?”
“老奴不敢看。”
“这是什么时候拿到的?”
“刚才……”
“刚才?”我重复了他的话,心中却顿生疑惑。白戎人已经把这昌兴都给围得水泄不通了,如何还能有人传递音信?
“是信鸽带进来的。”他顿首,手却依然高举。
我点点头,随即想到他低着头看不到我的动作,遂“哦”了一声,伸手将那纸卷取来,却不敢看。
他会说什么呢?要是这次他再拒绝出兵,只怕,就真的没有一点回寰余地了。
可我上封信中也说过,如果他此时能来,会是最好的得到大延人心的机会。
结果,到底是怎么样的呢?我咬了牙,终于将那纸卷猛地展开。心中的弦已经绷到最紧,再多一分力,都会猝然断开。
“盐铁换兵马”。
就这五个字?
“殿下,大汗他……”
“他说盐铁换兵马……”我咬咬唇,虽为他答应出兵而高兴,却也难免有几分不甘。他若是直接出兵,大延臣民定对他感恩戴德,可他还要盐铁等财货,这不就是乘火打劫么?
民心和盐铁,哪个才重要?我几乎不敢相信他会做出这么昏头的选择。
“大汗英明!”柳公公听完这句话,眼睛却突然亮了:“殿下试想,大汗当日拒绝出兵,最重要的理由就是大延擅闭了关市,这理由可说得过去?”
我不明所以,点了点头。
“所以,现下他答应出兵,就一定得使从前不能出兵的理由再也说不过去……”
他说到这里,我便明白了。他见我一脸了悟,也便闭了嘴。
从前因为大延关了关市,导致郜林人的正常生活都受了影响,他才会毫不犹豫地拒绝大延的求救请求,而现在我许他盐铁,甚至可以比正常关市所给的更多,他就不再有理由不出兵。
而这件事情,也可以成为他塞郜林国内悠悠人口的最好说法。
“殿下,您想想,”柳公公又开口:“大汗提这个条件,您也好塞朝堂上大臣们的嘴了……他若是什么也不提,便答应出兵,大臣们一定认为是您给了他大延更重要的利益。人言可畏,是不是?”
“丢车保帅。”我轻声道:“这一招用得挺高明。”
“那殿下的意思……”
“给他盐铁。”我笑:“这个,要派人冲出城外送信。”
“还用鸽子就可以了啊。”柳公公却不知我的用意。
我摇摇头,解释道:“咱们这不再是密谋,而是为国的正当行为,就不该再用鸽子传信。派人正大光明送过去便是。”
“可白戎人……”
“若是被他们截获,那刚好。”
“您是说……”这老太监稀疏的眉蹙起,倒像是两个肉团。
“只说盐铁换兵马,他们可不知道大汗的人从哪个方向来吧?”我悠悠笑道:“能吓唬他们一下也是好的。疑兵之计,虚虚实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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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如何,不要让朝臣们知道咱们和大汗还能私下里联系。”在踏进玄正宫正殿之前,我轻声向徐公公嘱咐。看到他认真地点了头,我才接着向前迈步。
数天不见,朝臣们得面色气度都有改变。这几日战火不歇,原本优雅骄傲的文臣们纷纷变了颓唐抑郁,武将也一个个面色凝重,似是思虑我下一刻会派谁上战场。
说过了那些客套话,我简略说了羽瞻的意思,果不出所料,朝臣们并无他想。只求有人来援救,付出些盐铁丝茶,倒真是小事一桩。
但真到了要派信使出城时,则又遇到了不少麻烦——此时天色已经向昏。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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