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上宫记
“兴茂粮行?谁家的?”
“朱家……”
“好吧。”我冷冷一笑:“派宫中的太监去,再问朱老板一遍,这粮他放是不放?!本宫就在这儿等他回话,若是不放,有他好看!”
那小太监诺诺应了,转身便跑了出去传令。
我在宫中踱步,等着回话。约莫一炷香时分,话终于传回来了,那朱老板竟是连按往常年景价格卖粮都死活不肯,更莫说是赈济灾民了。
我知他们商人重利,原以为原价收了粮来赈济灾民也无不可,谁料这朱老板见财连命都不要了,居然敢直直和朝廷作对。
“去,调五百禁宫侍卫,把兴茂粮行的仓给砸了,粮食运一半到官仓里来,另外一半,分一些给刚进城的资州百姓煮粥,剩余的散给昌兴都百姓。那朱老板,绑了游街示众,就说是哄抬粮价的奸商,让百姓想怎么打就怎么打,游罢街后若还不死,当着百姓的面给斩了,人头找堵高墙挂着去!至于他宅邸,把门窗全给本宫封死,日夜派人盯着,一个人都不许出来。他不是说有钱就能买粮么?本宫偏要他一家老小都抱着金山银山饿死在里面!”
“殿下……这……”那小太监却愣住了。
“这什么这!”我余怒未消:“按本宫说的办!”
“殿下,这么做,那剩余的粮商们,只怕会……会像您说的一样,投敌啊。”
我冷笑:“处置完这朱老板便去通告其他的粮商,若是肯听朝廷的,朝廷还出正常年景的购粮价买他们的粮,保他们不赔;可若是不听,这朱老板就是榜样!顺带着告诉他们,别指望和外头通消息。本宫会派人盯着他们宅子的!”
万岁
接进城中的难民都被聚合在勤德坊那边的空地上。待我到了那里,已经聚合了上千人。
但是,这个数字相比在城下的难民,仍是九牛一毛。李彦裕派来的士兵告诉我,原本他们希图能救更多百姓的,但白戎人见势不对,掩杀过来,为了御敌,只好将救助百姓的事先丢下。结果那些聚集在城下的难民有不少被白戎人杀了的,连拖拽绳索的大延士兵也被射死了几十个。
“这么说……战事很激烈咯?”前几天的战斗中,我军可是没有伤亡的。
“是,白戎人就像疯了一样攻城……”
“他们不向来就是疯子么?”我冷笑:“你去问问这些难民,白戎蛮子攻打资州城的时候不也是疯子一般?只要抵住了,不让他们进城就是!”
“可是现在白戎人的后续部队也到了。”那士兵垂下头,不敢看我的脸——我却知道那笑容已经僵死在我脸上了。
“有多少人?”
“人是只有万余人,但是……他们运来了不少攻城的器械呢。有云梯、撞木、投石车……而且,他们还弄来了不少军帐。”
“李将军怎么说?”我不禁懊丧:“他没有办法么?”
“办法是有……但是,白戎人这次学乖了,他们不把营帐扎在一处,咱们也不能再用火攻。李将军说,只好等他们支起器械来,咱们也用投石机砸,看能不能将他们的投石机砸毁。云梯什么的,也只能在他们冲锋的时候再处置了。”
“咱们有投石机?”我一愣:“为什么先前不用?”
“才制好的呢,现下正往城楼上支。李将军说咱们的城楼高,白戎人的投石机没法儿打到咱们的器械,咱们却好居高临下,狠狠收拾这些……这些……”
我知道李彦裕和这些将士说的定然不是什么文雅词语,不禁莞尔,道:“本宫知道了。”
那小士兵涨红的脸恢复了正常颜色,颇害羞地点了点头:“那小的就回去将军那里了。”
“去吧。”
打发走了他,我转身,面对着聚合在空地上黑压压一片衣衫褴褛的难民,竟完全失措,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这窘迫的情景之下,也许我什么都不该说。挑起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再怎么说也是我弟弟,我总该向这些饱受惊吓折磨的灾民道歉才是。
可我怎么能说得出口?终究还是放不下架子。为难一阵子,也只好一迭声地催那些熬粥的多添火快些熬煮。
那朱老板已经被大内侍卫给绑去游街了,十多口大锅中煮的便是他宁舍命都不舍的粮食。过不了多久,那温暖的粮食香气便悠悠溢出。那些原本已经垂死的难民,也纷纷给这人世间最美好的气息激出了最后一丝力气,抬起眼,抬起脚,一步步向翻滚着米粥的大锅靠近。
他们连碗盆都没有,竟是要直接伸手去那沸腾的锅中掏粥吃,想是饿得狠了。分粥的小吏阻止不及,急得大声喊叫。
“去附近的百姓家中征集些碗碟来,快!”我吩咐身后跟着的府尹,他飞也似地去办了。半个时辰后,这些难民一人都分到了一整碗米粥。空地中顿时响起一片吸溜着喝粥的声音。那些难民喝罢了粥,终于回过神来,想是认为自己捡回了一条命,便全都跪倒在了冷硬的地面,磕头声,谢恩声轰然而起。
不知是谁先喊出的“长公主万岁”,这声音像是一颗火种,一瞬间就燃起了熊熊火苗。每个百姓的声音都很微小,可汇在一起,却惊飞了寒树上的乌鸦。
“这是民心呢。”我身后的戏雪轻声道:“您看,您已经完全替代了皇上的地位了。”
“不可胡说!”我惊慌道。这话若是在宫中说,自是无碍,可是在这儿,人多眼杂,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让有心人听去。便是无风,也能生了满城凄雨去。实在是不能不小心。
“殿下!”我刚一回过头,去监视那朱老板游街的柳公公便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殿下,您……您可不知道……那朱老板……被百姓用砖块瓦砾……砸得鼻青脸肿,还没……没等行斩刑,就……就昏过去了。”
“看你跑得这样子。”我笑嗔:“这事儿办得好。”
“殿下,您是没有看到啊!”柳公公喘匀了气,双眼放光道:“百姓都称赞您是贤主呢。”
“本宫可不是主。”我笑道,随即又放低了声音:“外人面前说话当心些!”
“就是得让他们听到。”柳公公诡秘地一笑:“这城中的风闻,越是有人传,便越是有人传。”
他这话讲得没头没脑,惹得戏雪和楚袖都笑了起来。但我却没笑——这话可是一点儿也没错。有一个人说我贤明,就会有十个人听到,有十个人说我贤明,听到的就会是一百人了。
既然已经决心让至琰永远也无法活着回到昌兴都来,争取这样的满城风闻,不啻是个强大的助力。
我正在沉思,却听到西边传来轰的一声巨响——那是来自正在激战的城墙处,不禁心惊神晃。一时间,慌得连站都站不住了。
“您是主心骨,千万要撑住。”戏雪借扶我的机会悄悄埋首在我耳边道。
“快,备车,去西边城墙!”我听了她这话,终于回了神来。
然而,我最害怕的情景却没有出现。一下车,便见城墙上戍卫的军士们依旧,只是城墙脚下多了十几具尸体,又有不少人在接受军医的诊治包扎而已——那城墙本身,却是完好无损的。
那么刚才那轰然的巨响是来自什么地方?我来得匆忙,连铠甲都没有披上,穿的仍是宫中那宽袍大袖的叠裾子,慢说上城墙危险,连行动都颇为受限。戏雪和楚袖两个忙从后头捞起长摆,我自己也将裙身高高提起,好容易才沿陡峭的台阶上了城墙。
听到柳公公一声“长公主到”,李彦裕和几个副将连忙上来见礼。我匆匆摆了手叫他们免礼,却见这几个一直锁着眉的人现下竟然带了笑,心头顿时松快了。
“刚刚那声巨响是怎么的?”我不欲与他们多话,径直问出我的疑惑。
“咱们把白戎人那抛石机给砸断了。”李彦裕满脸自豪,竟也憋不住笑地眯起了眼,眼角顿时生了几条深深的纹。
“是么?”我抬眼望去,果然,白戎人的阵地上有五架抛石机,其中有一架已经从中间断开了,另外四架却还在正常使用。
“把那四架也砸了。”我蹙眉,便在我说这话的时候,有一架抛石机正把那火燧石砸在我身后数丈。站在那里的三个太监一声都没有出,便倒在了地上。
“这抛石机如此厉害啊……”我惊住,分明感到血都淤在了胸口,想脸色一定糟糕透了。
“殿下,您还是快下城墙吧。您这一身彩衣,太也明显……”李彦裕话还没说完,又是一块燧石砸来,他一把拽住我的袖子,将我拽前了数步,才躲过那飞来的巨石。
我惊魂未定,只得点了头,草草说了两句勉励的话,下了城墙。
而就在我踏上地面时,外头又传来了一声响,震得连我脚下的土地都在颤。李彦裕伸过头来,高喊:“殿下,咱们又砸断了他们一架抛石机!”
我勉强笑笑,点点头以示勉励,估计自己的脸色也远未恢复正常,可李彦裕却像接了什么至宝,朝着支起抛石机的高台喊道:“殿下有旨!砸断他们的所有抛石机!”
上头操纵抛石机的看服色是两个士兵,他们好像也喊了什么,我却听不到——城墙下,白戎兵冲锋的呼喊,像海浪一样一**冲来。翻过大延都城高高厚厚的城墙,带来森冷的杀意。
和前两天不一样了,就在我上城墙那么短的时间里,白戎人也有三四次把云梯架上了城头。将士们朝下抛掷石块,淋浇乌油再点火烧,甚至直接将那云梯推翻,却吓不住白戎人犯死的冲击。
“真真不是人。”楚袖小声嘟囔了一句:“怎么这么不要命啊?”
“没有粮食,也没有……”我话说了半句,突然发觉不对——白戎人的后继部队都到了,怎么可能只带了军帐和军械却不带粮?若是白戎王真的不要他们带粮草来,只说明一事:他是要士兵破釜沉舟,拼了命攻进来。而这种疯狂的兵士,一旦进了昌兴都会做出什么来?
光是想想,都让人不寒而栗。
“殿下!”却是李彦裕也下了城墙:“若是可以,召集民夫来修缮这边的城墙吧。他们那燧石把城楼子都快打塌了,城墙上也出了几个豁口。再不修,只怕让他们逮着破绽。”
我点点头,他又道:“今日他们攻城不如以往狠了,但士兵们也委实累着了。臣想撤下一部分士兵先休息着——臣估摸着,晚上他们还会发起猛攻的。”
“这看李将军的了。”我答:“这城防的事情,李将军可以不与本宫商量自行决断。本宫只将阖城百姓性命,交托在李将军手中。”
他脸上神情一滞,终于咬紧了牙齿,狠狠点了头:“臣定不负殿下所托!”
僵持
说来也怪,白戎人尚未到来之时,这昌兴都里处处皆是纷乱,人人面上惶恐。可如今白戎人真来了,仗也打起来了,围城也有日子了,人心反倒稳了。
自从我处死了那朱老板,剩下的几家粮商皆不敢再违拗官府的意思。自然也不敢多要了官府钱去。那私家仓里的米粮,也便有多一半进了官库。 据经办此事的官吏们传上来的话,道那些百姓尽皆拍手称快,我也稍觉安心了些。
而守城的战斗,虽一日比一日残酷,却并没有什么危急情况发生。按了李彦裕的说法——那些白戎人倒好像是打累了,冲击的次数也少了,一天到头也只有一次两次的。守城的士兵们倒着轮着歇息,居然把精神都补回来了。
“臣当了这么多年将军,这个守城法,莫说没有见过,未曾看过,连听都不曾听说过。这帮白戎蛮子是指望将咱们困死在城中?”
“最好他们是这么想的。一直拖下去,本宫可不怕。咱们的援军不是已经在路上了?”
“可是,殿下,臣觉得这不对。”他扬起手,指着白戎人重新搭好的营帐道:“若是郜林大汗发兵了,算来十日内就该到昌兴都,他们郜林人是骑马的,速度远远快过步兵,可现下他没有来。若说是他国中有事,也能解释,可咱们从东北、东南调回来的军队呢?他们也早该到昌兴都城下了,现下连个影子都没见到。是那些将军们不肯发兵,还是真的抽不开身呢?”
他这句话,却问到了我的心坎上。我最怕的就是援军不来。那样白戎人在外头,怎么样都能搞到吃喝。可一旦昌兴都里的官仓空了,满城百姓却如何果腹?没了吃食,人心可不就乱了吗?
“若援军始终不来……”我对上他一瞬间惊惧的眼神:“咱们可有什么破敌之策么?”
李彦裕已经是快四十岁的人了,沙场上滚过半辈子,若他想不出破敌之计,别人只怕就更想不出来。
可他紧紧咬住牙,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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