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上宫记
李彦裕已经是快四十岁的人了,沙场上滚过半辈子,若他想不出破敌之计,别人只怕就更想不出来。
可他紧紧咬住牙,思想了半天,还是羞愧地对我摇了摇头:“若是没有援军,除非白戎国里出了大事,咱们是绝无办法打赢的。”
“那怎么办?”我顿时慌了神:“武器还能支撑多久?”
“……半个月。”
我深深吸进一口气,向身后的太监嘱咐:“传令给军械库的,让他们抓紧时间赶制弓箭……”
“没用,殿下。”李彦裕无奈道:“您以为他们没有做么?可城中的箭杆箭头,都只够制十万支箭了。按现下的消耗速度,白戎人再冲锋几次,这箭……就统统用光了。”
我不意情况恶化得如此之快,咬了唇,什么话都说不出。
羽瞻,你怎么还不来呢?
正说着话,城下牛角号声又起。那些稍远地方的白戎军士又冲了过来。
李彦裕脸上的不经之色,瞬间便消失了。他大步迈向城垛,吼道:“放箭!”
但是,白戎人这次冲锋的势头却猛得吓人。箭矢虽如雨般倾泄而下,但也真像雨点一般毫无杀伤力。被射中的白戎士兵,只要不是伤在要害,还依然挺着向前冲。高高的云梯又竖起来了。早就候在一边的大延士兵立刻取了乌油泼下去,再将手上的松明火把凑去,那云梯便立刻燃成火龙。攀附在上面的白戎士兵惨叫着摔了下去,可后来的仍然无惧无畏地把云梯往城上竖。
“按说这白戎国人数也不多,如何就禁得住这么打?”我纳罕道。
没有人回答我,只戏雪失声叫道:“殿下当心!”
便是我一侧头看她的时间,一支雕翎箭挨着我的脸擦了过去。这箭来势好猛,虽锋刃没有挨到我肌肤,带起的罡风却也把脸颊擦得生疼。
箭直直□我身后的城楼柱子,入木颇深,李彦裕费了好大劲儿也拽不出来。只好凑上去看。
“这白戎蛮字是什么?”他蹙了眉问:“嗯,还有个虎头……”
“虎头?”一直站在我身后的柳公公却接话道:“殿下,老奴听说过,这虎头是白戎王的东西上才有的……”
“呵,是这贼酋出来了?”李彦裕立刻反反身,拉弯了弓,却又松了劲:“这箭的来处有十多人呢,哪个才是那老不死的?”
“把树枝夹杂在箭里射下去!”我被戏雪按着藏在城墙垛下,避开那不知何来的暗箭。
李彦裕不解地看我一眼,仍叫人照办了。
“现下看好,士兵们把树枝拿给谁就射谁!”
如果白戎人发现城上射下的是树枝,一定以为城中没有箭了。这样的大事,自然要报告给上官知道,而王在此处,自然报给他是最妥帖的。
果然,我看着李彦裕躲在城垛后瞄了好一会,再起身时便是毫不犹豫的一箭呼啸而出。
在他射这一箭之时,已经有两处城墙破损地方被白戎人攻了上来。我刚要为那一箭喝彩,却刚好看到有个白戎士兵不顾一切地飞身向我扑来,我狼狈一躲,险险避过,手中却不知被谁塞进了一个硬物。
刀柄?
先前的那白戎士兵已经被一名副将服色的人砍倒,可下一个登城的,背上明明已经一名士兵刺中,却仍死撑着朝我扑来。
来不及多想,我急急站起,一刀刺出,正刺中他小腹。他还强向前冲了一步,终于是撑不住了。一口腥热的血便喷了我一身。我一惊,竟然松了手。那白戎士兵倒地时,腹中还插着一把刀。
只在这短短一瞬,已有十多个白戎兵冲上了城头。大延的将士想也没有料到这么'TXT小说下载:www。87book。com'快就会发生肉搏战,好几个人不及反应就被杀死了。我心中急得没了意识,只任戏雪将我推倒,又扑在我身上护着我。
从她宽大宫女裙摆的缝隙中,我看到李彦裕也已经抽刀和那些白戎人战在了一处,一瞬间,城上陷入了一片混乱中。
但奇(提供下载…87book)怪的是,当这几十个人被不断涌过的大延士卒杀死之后,却再无下一个冲上来的敌人了。
也就在那时候,城上爆发出了一阵喧天的欢呼。
戏雪起身,又将我扶了起来,我拍拍身上的尘土,却沾了一手血,好不恶心。
“怎么了?这么高兴?”我虽懊丧这身银铠肮脏了,却知定是发生了什么我没有看到的大事。
“白戎蛮子退兵了!”李彦裕尚未回答,便被他身边的一个副将抢了先。
“啊?”我急忙伸头去看——果然,着黑色军服的白戎人,已经如他们来时一样迅速地消失了。城下除了丢着几架仍在燃烧的云梯和新一层尸体外已无他物了。
“将军射中了?”将前事后事放在一起想想,我也大概想出了这事情的来龙去脉,定是李彦裕那一箭射中了白戎王,才逼得他们放弃了已然近在眼前的胜利而收兵的。
“不知道,”李彦裕却摇摇头:“臣那一箭发出,虽然有七分把握射中他,可刚射出那一箭敌人就扑了上来……臣也没有亲见那一箭怎么射的。”
“七分把握已经很高了。”我想想,笑道:“若不是射中了白戎王,他们怎么会收兵呢?李将军,您这可是大功一件啊。”
见我脸上的神色轻松,他也笑了,道:“还是长公主殿下指挥得当!臣只是疑惑,殿下生于深宫之内,长在妇人之手,如何能懂这行军打仗的事情?”
“……行军打仗的事情本宫是不懂,但人心,本宫却懂。这战场之上最重要的人物就是白戎王,若有什么事情,总得先禀他第一个知道。约莫白戎人也是看本宫虽不着将军服色却总与你交谈才分辨出本宫不是一般士兵的。”
见他颇有所感地点点头,我终于松下一口气来——天知道我刚才想到了什么!我虽然长在深宫之内,但随羽瞻西征之时他的作战部署也从不避我,若说是谁教了我,那这个人就只能是羽瞻了。
但现在,我若是把这话说出来,定不会引来什么好事,索性闭嘴。
“李将军立下这大功,本宫原是该设宴为您庆祝的。但现下战事紧张,这宴,便到了击溃白戎蛮子之后再还将军吧!本宫如此决断,将军可有异议?”我朗声笑问,掩饰刚才一瞬间的惊慌失措。
“这是臣的本分,怎么敢有异议?”李彦裕脸上也挂了笑容,却将几个在旁边守着的副将赶走:“你们在这儿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快回自己的防地去?”
“白戎都收兵了……”我正欲为那几个副将求情,便被李彦裕截断:“他们退兵之前,咱们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松懈啊殿下!”
我知他说的有理,只好讪讪笑了,道:“若这里没有什么事情,本宫便先回去了。每日价在这里站这么久,却什么忙也帮不上。”
“哪里的话?”他看起来也是巴不得我快走别再招来攻击才好,但嘴上还要客气。
“将军您看!”他的谦辞还没出口,便被一个副将的喊声截断:“那从白戎营地里过来的,是什么人?”
他便丢了我在一边,看了许久才道:“这人看起来不像是个打仗的,倒像是个文官啊……”
我原是要走,但听他这么说,又拔不开步子了。好奇地凑过去看,果然是个未着铠甲的人,在马背上被颠得东倒西歪,看起来确实是个文人无疑。
“瞄着他!”李彦裕下令,立刻便有十多支箭瞄准了那摇摇摆摆的来者。
可那人却不惊不慌。到了弓箭射程之内,倒把马给勒住了,一步一步地往这边晃过来,到了护城河边上才扯开嗓子朝上吼叫着什么,无奈我们一句也听不清。
“这人是来干什么的?”李彦裕皱着眉,上下打量。
“……求和来的吧?”我猜道:“让士兵把他拉上来。”
“殿下!”李彦裕顿时用看疯子的眼神看着我:“您怎么想的?把这白戎蛮子拉上来是干什么?”
“拉上来问问他来干什么啊。”我笑道:“大不了一上来就让你的士兵刀出鞘地把他围死,难不成这么多带甲之士还怕他一个玩笔杆子的?”
李彦裕被我的俏皮话逗得一笑,大手一挥:“来人,把这白戎蛮子吊上来!”
和谈
那人被拖拽上来,见到一群士兵抽出刀围着他,却也不急不慌。看上去倒是我们的士兵没了风度。
李彦裕也在他含着淡淡讥笑的一瞥中红了脸,反倒更强横起来:“你是来干什么的?”
“为所为而来。”
李彦裕在众将之中还算得有些文墨的,想来也该知道这句话的意思,但在这样的情况下被这么一个人扫了面子,是人都会不悦,更何况这人的命还攥在他李彦裕手中,眼见便要发作起来。
“若是不会好好说话, 便推下城楼吧。”我也不顾暴露自己身份,急忙拦住李彦裕的话头:“不过是百来斤的一堆血肉,真把自己当什么人了?”
“这位莫非就是大延国的长公主殿下?”他饶有兴味地盯着我看:“人说大延女子皆羞涩腼腆,唯有长公主一人……敢于出头露面,今日一见,果然女中豪杰——只是稍显草莽罢了。”
我最受不得的就是有人看轻我,他这么一说,我也怒了起来。却益发想要驳他个落花流水,便止了想上前捆他的士兵:“你倒说说,本宫如何草莽了?”
他含笑微鞠了一躬,看起来倒像是笑得腹痛一般:“殿下若是不草莽,如何不问小人来意,便要推下城头要小人摔死?”
“摔下城头就一定会死么?此言差矣!”我来不及多想,便顺着他的话驳了下去:“你们白戎的士兵有多少从这城头上掉下去的,可也有人没有当即摔得肚破肠流,反而还接着起来挠墙呢。”
挠墙是挖苦女子行为不端的词语,自然不是什么好话。这人的官话讲得不错,不知能不能识破我这小心计?但他的神色依然未变,反而笑得更释然:“殿下真会说笑,那么小人收回说殿下草莽的话——那些士兵是赳赳武夫,皮粗肉厚,摔一下没什么事,想也是有的。可小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这么一摔,可定然是要了老命去了。”
他说话倒是真有趣,我想笑,但对上李彦裕等一干武人气哼哼的面,才想起这人这话委实不妥。习武之人虽也多用“皮粗肉厚”自谦,但这话怎么是旁人说得的?
这家伙好生厉害呢。我挖苦他一句,他居然能回击到这么多人,真是一张利嘴——只不过,这样的人也多半死在这嘴上。若不是我,换个性子莽撞的人,只怕现下已经把他砍了,还能容得他在这儿啰啰嗦嗦?
“那么,这位读书的君子,不打招呼便不远万里来到鄙国国都,有什么见教?”我含笑问,词语自谦,口气却讥讽了个十足十。
“见教不敢,只是奉本国大皇帝之令,有事情要告知长公主殿下罢了。”
“大皇帝?”我原想诘问他白戎王什么时候敢自称皇帝了,若我记得没错,这白戎还算是郜林汗国的属国呢,他也称了皇帝去,就不怕羽瞻恼了再把他们静司城给烧成废墟一片?但话刚要出口,眼光却瞄到了城下那一片黑压压的军营,心知好汉不吃眼前亏,这名字上的便宜,便叫他们讨了也无所谓,便临时改了口道:“白戎王有什么事情?”
他也不与我纠缠这“王”和“帝”的区别,却道:“有事自该上朝堂去说,在这儿说像什么样子?大延礼仪之邦,难道是这样对待异国使臣的吗?”
“也要看是什么事才能上朝堂啊。”我恼他用话挤兑我,口气中不由带了几分愤愤:“若是白戎王伤重求我们给些药去之类私事,如何还能上得了朝堂说这事儿?那不是辱没了我大延大臣上朝的地方吗?”
“啊!”他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柄折扇,轻敲手掌:“按殿下如此的说法,此事果然是在这儿说的好,不能进大延朝堂!果然是我国大皇帝的私事呢。”
“什么私事?是要楠木棺材呢,还是要白绸装殓?”我冷笑道:“他才抬回去这么会儿,便殡天了?”
“殿下,小人是来谈和议的,请您放尊重些!”他仍然带笑,声音里却加了几分威胁:“您也看到了,若是真的拼起来,大延和我们都讨不了好去,结果不过是鱼死网破罢了!”
“和议吗?”我听他这么一说,喜得几乎要表露出来了,好容易压下去,又挤了一个淡漠的笑在脸上:“若是和议,又如何是私事?”
“帝王的私事就是国事。”他脸上的微笑似乎从来不曾淡去过。
“好吧。那便去玄正宫的朝堂上谈。”我现下不想和他多说,只想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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